我接过陶罐,热气熏得人眼眶发潮。马林科夫突然蹲下身,帮老妇人系紧围巾,他的大衣下摆露出半截绣着红星的布料——那是从德军军旗上剪下的,此刻成了最温暖的补丁。远处,传来防空警报解除的长鸣,不是因为安全,而是因为列宁格勒的守军,已经用血肉之躯,为我们的车队筑起了一道永不崩塌的冰墙。
当第一辆卡车碾过德军的封锁线标志时,我摸了摸胸前的焊工证件,上面的照片不知何时被风雪磨得模糊,却让“伊万·彼得罗夫”的面容,与冰面上所有坚韧的灵魂重叠。马林科夫望着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低声说:“1917年我在冬宫看见过列宁,他说‘城市是人民的堡垒’。现在,列宁格勒的每块砖都是堡垒的基石,而我们,只是把红旗插向基石的人。”
冰湖的夜风依然凛冽,但卡车驾驶室里,老妇人的甜菜汤还冒着热气。我知道,这场在拉多加湖面上的战斗,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场更严酷战役的开始。当车轮碾过德军留下的弹坑,当焊枪的火花再次在冰面亮起,我终于明白,所谓领袖的成熟,不是学会伪装,而是在枪林弹雨中,依然能听见人民的心跳,依然能让自己的脉搏,与千万个冻僵的手掌,共同敲响胜利的战鼓。
凌晨五点,车队抵达列宁格勒近郊的“生命之路”终点。迎接我们的,是一群戴着水兵帽的少年,他们举着用德军铁丝网编成的花环,上面缀着拉多加湖的冰花。最年长的男孩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袖口露出的伤疤,与我在会场见过的伤兵、工厂的焊工、破冰船的船员,都那么相似——那是苏维埃人民在冰原上锻造的勋章,是比任何伪装都更真实的身份证明。
卡车熄火时,马林科夫忽然指着远处的城市灯火,那里的每扇窗户都闪着微光,像落在冰原上的星星。“看,”他说,“列宁格勒的灯,从来没灭过。”我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PPSh-41,枪托上的刻痕还带着体温。是的,这座城市的灯不会灭,因为每个在冰面上战斗的人,都是一盏灯,而我们,正用血肉之躯,将这些灯光连成一片,照亮整个苏维埃的寒冬,直到迎来属于人民的春天。
寒星碎落冰河醒,十万灯花破夜明。
且看巾帼熔甲处,半城霜雪半城兵。
吉斯-5卡车碾过冰面的裂痕时,雨刷器正与结在玻璃上的冰花较劲,橡胶条刮过的声响像极了铁匠用钝锉打磨生锈的枪管。叶莲娜·弗拉基米罗夫娜握着方向盘的手掌缠着纱布,三天前在破冰船甲板被弹片划伤的伤口仍在渗血,暗红的血迹在纯白的纱布上晕开,如同她围巾上那枚冻硬的红星徽章,在茫茫冰原上格外刺眼。我注意到她袖口翻卷处,锚与麦穗的刺青深深烙进皮肤,墨色沿着掌纹蔓延,仿佛与她的血管融为一体。
“去年十月,母亲在基洛夫工厂焊接KV坦克的炮塔。”她突然开口,引擎的轰鸣混着冰面下暗河的流动声,在封闭的驾驶室里形成低沉的共鸣,“德军轰炸机来袭时,她正在给装甲板焊接最后一道接缝。弹片击中屋顶的瞬间,她扑在尚未冷却的钢板上,用身体挡住了飞溅的火星。”叶莲娜转动方向盘避开一处冰窟,车灯扫过路边冻僵的德军尸体,他们的钢盔被积雪压得变形,像倒扣的铁锅扣在苍白的大地上,“临终前,她的手指还紧紧抠着焊缝,说‘这块钢板要挡住三发炮弹,替我多看两眼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