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冠当天,最疼爱我的师尊带回来一个小师弟。
只因为小师弟一句他吃了很多苦,师尊立刻将我的及冠礼改成小师弟的接风宴。
他说,从来没有住过我那样精致的房间。
师尊便将我赶出她亲手为我打造的房间,送给他当杂物间。
我不同意,反被师尊一掌威压:“我给你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慕辰不过要你一间房,你有什么不情愿的?”
我的所有丹药乃至本命剑,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甚至是与我情投意合的小师妹,也心疼他,要更换道侣。
后来,我不争了。
小师弟又说我嘲笑他修为低下,不配在宗门待着。
师尊气急,打断我全身经脉,送往幽冥界。
要我受遍小师弟所有的苦,才肯让我回宗门继续做少宗主。
两年后,小师弟和小师妹订婚了。
师尊这才想起我,御剑凌空,高高在上地问我:“两年之期已到,长安,你可知错?”
我目光空洞,麻木地点头。
“师尊放心,长安已经知错了。”
他不知道,我根骨俱毁,只有三天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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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中,我衣衫褴褛,身形佝偻,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宗主。
师尊抬手想要扶住我。
我脸色一白,瞬间跪地冲她疯狂磕头:
“师尊,长安真的知错了!”
师尊的手僵在空中,眼底闪过诧异。
我乖的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沉默半晌,似安抚一般拿出续灵膏:
“长安,此药可以修复受损经脉,服下后你继续修炼了。”
我下意识的双手捧过,内心却是无比酸涩。
这三年,经脉寸断的我受尽苦楚,连根骨都被人狠狠糟蹋,早就没有几日可活。
尽管对我已经没有用了,可我还是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这是师尊赏赐的礼物。
我随着师尊上了飞舟,江慕辰也在。
他犹如剑仙一般,促足而立,没有半分吃过苦的样子。
而我满身污垢,就连身上蔽体的破布,都是从死人身上扒的。
我低了低头,总觉得我比他矮上几分。
他注意到我手中续灵膏,轻笑一声:“前日师尊带我下界捉妖,担心我受伤,她备上上等丹药百种供我使用,最后没用上,我想起当年你被师尊惩罚断了全身经脉,特意嘱托师尊送你。”
原来是他用不上的,就给了我。
我心里泛酸。
没等我说话,他已经用仙法抢走续灵膏:“我忽然感觉身子不适,师兄,你把续灵膏让给我可以吗?”
我下意识地看向师尊,四目相对,她的目光似当年亲手斩断我全身经脉一般的冷。
我自然知晓她的意思。
我攥紧了拳头,强忍着心酸道:“你用吧。”
见我如此这般听话,师尊面色稍霁。
“长安,看来当初我将你送来这,是正确的决定。”
她是发至内心的觉得她的做法正确的。
师尊带着我要进仓内,我路过江慕辰身边,他忽然大叫一声,抽搐倒地。
师尊顿时慌了神:“慕辰!”
她怨怼的目光狠狠射向我:“长安,是不是你对慕辰做了什么?”
我立在原地,满身无措,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我正要解释,江慕辰扯住师尊衣袖,断断续续道:“师尊……不怪师兄,都怪我……我从小在幽冥界受了太多苦,他身上气息太重,我好难受!”
师尊皱着眉头,仙法一动,我被狠狠掀下飞舟。
“你闻不了我就让他滚下去,他自己有剑能飞回去。”
说罢,她急忙将储物袋中的丹药一股脑的全倒在了地上,从中找到一颗递到江慕辰嘴边。
而我被狠狠摔在地面,口吐鲜血,她始终都没看我一眼。
她应该忘了,我早就没了本命剑。
我强撑着站起身,顶着寒风,一瘸一拐地爬上玉剑宗。
还有三天。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只有三天了。
三天后,我就再也不用委屈自己了。
第二章
我爬上玉剑宗的时候,正值午夜。
守门弟子看见我时正打盹,睡眼惺忪地问:“这是哪里来的乞丐,去去去,宗门圣地不许外宿!”
“张师弟......”我抬起被冻得发青的脸。
“谁是你师弟!”他猛地后退半步,“这声音是?李长安!”
“是我。”
就当我回应时,一阵嗤笑声从山道拐角传来。
内门弟子陆明身上一股酒味,衣衫不整:“咱们少宗主怎么像条瘸腿野狗?哦,现在该叫你废人李长安。”
他故意把酒泼在我脚边:“知道《九霄剑典》传给谁了吗?江师兄昨夜在祖师殿引动七星共鸣,徐宗主亲赐传功玉简——这本该是你的。”
原来母亲死后,现在是师尊徐千柔在代掌宗主一位。
我盯着石阶缝隙里蠕动的蚂蚁:“江师弟天纵奇才。”
“你在这装什么大度!”
陆明突然揪住我衣领。
“你未婚妻白雨晴在合欢殿陪江师兄双修时,你还在幽冥界掏粪吧?”
喉间腥甜翻涌,我想起三年前经脉尽断那日。
白雨晴就站在徐千柔身后,绣着并蒂莲的裙裬扫过我的血泊。
“宗门安排,自然妥当。”
“你倒是乖觉。”清冷女声破开雾气,师尊踏着凝霜剑落下。
江慕辰跟在她身后,腰间玉佩映得他眉眼如画。
师尊指尖凝起探查术:“经脉居然没恢复?”
“续灵膏被慕辰师弟拿走了。”
我垂首盯着她绣着金线的裙角。
“放肆!”霜刃出鞘半寸,“慕辰心善替你保管,你竟敢怨怼?”
我直接跪在青石板上:“不敢。”
江慕辰突然轻咳:“宗主,当年白师姐与我商讨退婚时,长安师兄是否......”
“她做得对。”我抢着回答,“雨晴师妹天人之姿,合该配当世俊杰。”
师尊终于露出笑意:“看来幽冥界三年,总算教会你何为自知之明。”
她随手抛出个瓷瓶,“明日慕辰订婚宴,把这颗焕颜丹吃了,别丢宗门脸面。”
我双手接住丹药时,腕骨凸起的青紫淤痕刺得眼睛生疼。
三年前白雨晴退婚时,也是这样扔给我半块碎玉:“慕辰更需要定魂玉。”
“对了,”江慕辰状似无意地抚过腰间佩剑,“师兄可还记得这柄‘流云’?白师姐说此剑与我气息相合......”
剑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那是我及冠时白雨晴亲手系上的。
“应当的。”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灵剑择主。”
他们终于满意离去。
我蜷在柴房草堆里数着漏进来的星光,心口突然剧痛。
掀开衣襟,坏死的经脉已经蔓延到锁骨。
还剩两天半。
远处传来丝竹声,合欢殿的琉璃瓦映着粉红烟霞。
三年前我就是在那里,看着白雨晴把定魂玉系在江慕辰颈间。
喉头涌上黑血,我慢慢擦净嘴角。
好了,这次不用假装微笑了。
第三章
我回到宗门的第二天,江慕辰和白雨晴的婚宴在合欢殿举行。
合欢殿的红绸缎缠住飞檐时,我正在偏殿擦拭案几。
白雨晴的剑鞘戳进我肩胛骨:“李师兄,慕辰说缺个侍剑童子。”
我知道,他们是故意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盛大隆重的订婚宴由一曲玉剑宗传承千年的剑舞开始。
琉璃盏映着满堂宾客,江慕辰的云锦外袍扫过我的断指:“听闻你母亲生前最爱看这剑舞?”
他突然压低声音,嘲讽道:“她为宗门战死的那天,你未婚妻正跪着给我系腰带。”
白玉盘在我掌心裂开细纹。
直到白雨晴嗤笑出声:“她母亲?给我熬的八宝粥,还没合欢殿的狗食精细......”
我手中的铜盆砸在她脚边,汤汁溅湿了江慕辰的衣服。
满座哗然中,徐千柔的霜刃已刺入我肋下:“给慕辰道歉!”
“原以为在幽冥界的三年,你能改掉那一身的蛮横,可没想到还是这般无理。”
“今日是辰儿的大喜之日,你可敢如此羞辱他。”
江慕辰“好心”的替我辩解道:“算了师尊,师兄他不是故意的。”
说罢,还向我挑了挑眉,好像在说,“你看,无论什么时候,师尊都会向着我。”
听见江慕辰的话语,徐千柔的脸上怒气又加重了几分:“你看看你小师弟,这种时候还在为了你说话,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他这般懂事?”
血滴在母亲送我的长命锁上。
我想起母亲曾经抓着白雨晴的手说“以后我不在了,记得替我护着长安。”
想起徐千柔替我梳头时落进铜镜的眼泪。
可如今的她们都食言了。
幽冥界的鞭痕突然在皮下灼烧。
那些沾着盐水的铁钩扎进琵琶骨时,行刑者说:“徐仙子吩咐的,要让你记住疼。”
我咳着血沫笑出声,“玉剑宗能有如今这番景象,你们都欠她一声道谢。”
霜刃又深三分,徐千柔眼底结着冰碴:“你母亲若在天有灵,定会为你的不懂事羞愧。”
我被扔人扔到山门石阶上时,正听见白雨晴抚琴唱《贺新禧》。
三年前白雨晴生辰,我猎了三天三夜的雪狼给她做裘衣。
现在那件裘衣披在江慕辰肩上,沾着我的血。
子时的玉剑宗后山飘着磷火。
我蜷缩在母亲墓碑前,数着碑文上的裂纹。
第三十七道是江慕辰来那年劈的雷。
当时徐千柔说:“慕辰引来的天雷能让护山大阵更强。”
幽冥界的记忆突然翻涌。
被铁链锁在腐尸堆里时,蛆虫从眼眶钻进喉咙。
寒潭浸泡的冬夜,指甲盖一片片冻落在冰面。
城主说:“徐仙子交代,慕辰仙君受过的苦要让你尝百遍。”
喉间涌上的黑血染污了碑上“慈母”二字。
我摸索着去擦,腕骨却传来碎裂声。
方才徐千柔那剑震断了最后三根经脉。
“师兄怎么不点长明灯?”
江慕辰提着灯笼施施然走来,玉佩叮咚作响,“白师姐说看到晦气东西会影响胎儿。”
我忽然想起昨夜柴房听到的动静。
合欢殿的喘息混着白雨晴的娇笑:“慕辰,你说我们的孩子能不能继承剑骨......”
江慕辰一脚碾碎我腕骨,“对了,白师姐让我转交这个。”
他扔下半块定魂玉,正是当年白雨晴退婚时摔碎的,“反正你也用不到了。”
我握紧残玉的锋刃,突然笑出声。
他惊慌后退的模样像极了三年前。
那时我端着药碗进他房间,他故意打翻汤药烫红手腕,哭喊着“师兄容不下我。”
见我没有下一步的举动,江慕辰便壮着胆子说道:
“师尊让我来找你要剑骨,当做你送给我们的订婚贺礼,留给我和白师姐今后的孩子用。”
如此的理直气壮。
我摸了摸皮下凸起的剑骨。
原来接我回来是为了这块骨头。
这剑骨,你们想要便拿去吧。
当最后一点星光坠入眼底时,我听见江慕辰将自己喉骨捏碎时,碎裂的轻响。
我永远的闭上了双眼,这次连血都吐不出来了。
母亲,终于见到你了,我来陪你了。
……
数月后,一声叫喊响彻整个玉剑宗。
“不好了!!李长安少宗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