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她身边的人也忙不迭逃出三丈远。
“这大白天的,谁在我家门口说梦话呢?”
自从进了陈家,我也渐渐有了底气。
从前被她百般刁难欺负不敢吭声,现在我要是再唯唯诺诺忍耐,实在对不起陈福一家对我的支持!
“呕!
死老太婆,你敢泼我?”
“泼你又如何,我还敢打你呢!
我有皇帝钦赐的贞节牌坊,有大将军的恩情字据,你是什么东西,敢到我面前来狗叫?”
“就算你真成了状元娘,也没道理欺负人,更别说你现在还不是!
不服就到衙门说理去,我看县令是帮亲,还是帮皇上的理!”
大儿媳浑身脏污,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被震得瞠目结舌。
闹了个大没脸,她也还算有脑子,撂下几句狠话灰溜溜走了。
日子恢复宁静,眨眼一年就过去,会试结束,皇城早已放了榜。
各路邮差快马加鞭,把消息带回四面乡镇。
码头上,我和陈福翘首以盼,盯着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大船。
不远处,陈春生和大儿媳,还有许久未见的陈晓莲也站在一起。
两边视线相撞,立刻又扭开头。
相看两厌。
一阵铜锣声响起,等在码头的亲人全都振奋起精神。
船还未靠岸,邮差就站在船头大声呼喊。
“咱们县出状元啦!”
陈春生和大儿媳奋力挤开人群,冲到最前面又哭又笑,和疯了一样。
可是四周没有一个人嘲笑,反而羡慕嫉妒的不得了。
换做任何人,恐怕都不会比他们冷静多少。
“我儿中状元了,我是状元娘了!!!”
大儿媳紧紧拽过差役的手,满脸讥地扭过头来看我。
“死老太婆,还真以为陈盛能考中状元呢?
也不想想他什么脑子德行,还敢和我儿子比!”
邮差惊呼一声,赶紧甩开她朝我奔来。
“原来大娘您才是咱们武状元的亲人啊,哎呦真是恭喜恭喜了!”
大儿媳摔在地上,被人趁乱踩了好几脚。
“陈盛考中了武状元?”
她嗓子挤出不可置信的尖叫,慌忙爬起来。
“那,那文状元呢?
是不是我儿子中了?”
这会儿邮差对她可没了笑脸,神色不耐。
“文状元是省城大才子,哪轮得到我来通报。
不过……今年会试到真出了一件大事!”
爱看热闹的立刻竖起耳朵,忙不迭追问。
“嗐,有些人胆大包天,竟然敢贿赂考官私传试题,被皇上查了出来,作弊的学生们和犯了事的许多大官全被关进了大牢,秋后问斩!”
“对了,咱们县令也参与了,过两日就有官差大人过来抄家,把人押送到京城一起砍头呢。”
我心里一惊,有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县令怎么会和会试作弊有关系?”
邮差摇头叹气:“大娘您不知道,我听说县令花钱打通了上面的关系,这才把一个学生保举上去和考官接触,那学生好像叫……叫徐子茂!”
空气猛然安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到徐春生一家身上。
大儿媳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咚”得一声狠狠砸在了地上。
没人有空扶她,徐晓莲自己都两眼发直、脸色煞白。
县令……也是她的丈夫、她的靠山。
没过几天,官差果然带兵进了县令府邸。
一箱箱金银珠宝被抬出来,引得围观者一阵叫骂。
小小县令,居然贪了这么多。
“狗官,活该被砍头!”
好在,徐晓莲保住了一命,被遣回了村里。
十里八村,哪怕是最穷的老光棍,也不敢冒着风险娶她,生怕哪天被连累掉了脑袋。
听说她在家天天寻死觅活,可惜这回没人搭理,闹的家里鸡犬不宁。
直到某一日,徐晓莲耐不住寂寞,和一个货郎私奔了。
这下,徐家倒真出了个不守妇德的淫妇。
徐氏原本在村里也是大族,如今却迅速没落了下去。
年轻些的受不了闲言碎语,纷纷到外面闯荡。
儿子儿媳们缩在家不敢出门,一出去就会被人吐口唾弃。
族老气得生了一场大病,把徐春生徐冬生全部赶出了族谱,不认他们是徐家人。
那些事,我只是听了一耳朵,便不再关注。
收拾好包袱,我跟着陈福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徐子茂上刑场前见了他一面。
牢房阴暗潮湿,又脏又臭。
徐子茂披头散发,瘦得皮包骨头,两只眼灰沉沉的,一丝光也没有。
见到我,他突然掩住脸,流下泪来。
“奶奶。”
听他这么喊,我也不由湿了眼睛。
从盒子里拿出几道菜,放在地上。
“奶奶亲手做的,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吃饱了再上路吧,奶奶不让你做个饿死鬼,来世……好好做人。”
徐子茂扑倒在地,失声痛哭。
他抓起馒头,拼命往嘴里塞。
我想,他大概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
还算有一点骨气,没有求我救他。
只可惜走了死路,没法回头。
“来世我再做你的孙儿,一定好好孝顺奶奶。”
两行浊泪,一声叹息。
送完徐子茂,我去了一趟坟前。
小雨淅淅沥沥,湿了我的头发。
“老头子,你是在怪我吗?
没把孩子们教好。”
一柄伞撑在了我头上。
陈福,陈盛,陈芊芊,一齐站在我身后。
“娘。”
“奶奶。”
“我们来接您回家。”
我释然一笑,慢慢站起身。
好日子还在前头,不必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