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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

谢玉琰 著

女频言情连载

二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听到谢玉琰的话,并不在意,其中一个正要反唇相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敢在杨家作威作福?算是什么东西?也就糊弄了二娘子,老太太真的恼怒起来,这杨家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想到这里,她转头向谢玉琰看去,不料却从帘子的缝隙中瞧见了几个军巡卒,管事妈妈脑子里“嗡”地一下,似是明白了谢玉琰为何说要“诉诸于国法。”衙门居然来人了。“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军巡卒上前询问,他们是被管事带过来的,自然也就不用避讳什么,径直站在院子里问话。帘子掀开,一个人走出来。军巡卒板着脸看去,当将那身影瞧清楚的时候,目光中不禁一闪惊诧,居然是那位小娘子。谢玉琰道:“族中抓到了个偷盗公中财物的郎妇,正准备送去衙署,却又来了两个恶仆,为虎作伥,企图搭...

主角:谢玉琰王晏   更新:2025-04-19 19: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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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玉琰王晏的女频言情小说《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由网络作家“谢玉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二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听到谢玉琰的话,并不在意,其中一个正要反唇相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敢在杨家作威作福?算是什么东西?也就糊弄了二娘子,老太太真的恼怒起来,这杨家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想到这里,她转头向谢玉琰看去,不料却从帘子的缝隙中瞧见了几个军巡卒,管事妈妈脑子里“嗡”地一下,似是明白了谢玉琰为何说要“诉诸于国法。”衙门居然来人了。“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军巡卒上前询问,他们是被管事带过来的,自然也就不用避讳什么,径直站在院子里问话。帘子掀开,一个人走出来。军巡卒板着脸看去,当将那身影瞧清楚的时候,目光中不禁一闪惊诧,居然是那位小娘子。谢玉琰道:“族中抓到了个偷盗公中财物的郎妇,正准备送去衙署,却又来了两个恶仆,为虎作伥,企图搭...

《四合如意谢玉琰王晏》精彩片段


二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听到谢玉琰的话,并不在意,其中一个正要反唇相讥。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敢在杨家作威作福?算是什么东西?也就糊弄了二娘子,老太太真的恼怒起来,这杨家哪里有她的立足之地?

想到这里,她转头向谢玉琰看去,不料却从帘子的缝隙中瞧见了几个军巡卒,管事妈妈脑子里“嗡”地一下,似是明白了谢玉琰为何说要“诉诸于国法。”

衙门居然来人了。

“家中是否出了什么事?”军巡卒上前询问,他们是被管事带过来的,自然也就不用避讳什么,径直站在院子里问话。

帘子掀开,一个人走出来。

军巡卒板着脸看去,当将那身影瞧清楚的时候,目光中不禁一闪惊诧,居然是那位小娘子。

谢玉琰道:“族中抓到了个偷盗公中财物的郎妇,正准备送去衙署,却又来了两个恶仆,为虎作伥,企图搭救,是为帮凶,按家规我判她们杖二十,她们却不肯从命。”

军巡卒抬眼向屋子里看去,杨家失火的时候军巡卒就曾登门,陈军将还特意嘱咐,若是杨家三房有事,他们要多照应一些。所以当杨家来巡铺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半点没耽搁,就跟了过来。

对比杨家三房的经历,杨氏族中是不是又在欺负可怜的孤儿寡母?

军巡卒道:“恶仆不听命,娘子也可直接将人交予我等。”

谢玉琰转头去看于妈妈。

于妈妈立即回过神,硬着头皮应声:“奴婢知晓了。”

说完,于妈妈吩咐下人:“将这二人抓起来行杖刑。”

“你敢……”二老太太院里的管事大喊。

于妈妈只得咬牙上前低声道:“这是大娘子的命令,你们不从便是奴大欺主。”

在军巡卒面前反抗,刚好成为证据,这顿板子她们躲不掉。

两个管事妈妈立即慌了神,她们就是过来传话的,哪成想会被押在这里受罚,二十棍下去,必定皮开肉绽。

“是二老太太……”其中一个开口。

于妈妈上前将她的嘴捂住,脸上都是威吓,压低声音道:“二老太太能随便插手中馈?你以为大娘子的‘为虎作伥’是说给谁听的?”

管事妈妈总算住了嘴,面露惊恐,额头上也都是冷汗。

不管二老太太是怎么吩咐的,她们都不能当着军汉的面喊出来,否则到了二老太太面前,她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这样迟疑的功夫,她们就被下人押在门外的雪地里,紧接着棍子落下,惨叫和哭喊随即响起。

“还有些证据在我手中,”谢玉琰向军巡卒道,“我已经誊抄了一份留用,这些原稿还要劳烦军爷帮我带出杨家。”

军巡卒眉头皱得更紧,杨家的事恐怕不简单。这小娘子不知有什么苦衷,当着这些人的面不敢明说。

军巡卒睃巡一周,然后道:“今日巡铺也无他事,我等就在院子里候一会儿。”

说完话,他带来的人果然就站在了院子门口,那些想要偷偷离开院子报信的人,心中有鬼,竟一时不敢上前,只得小心翼翼地躲进角落里。

“怎么回事?三房的腿就这么难挪?二老太太还等着复命呢。”

二老太太等不到复命,吩咐大丫鬟前来查看情形。

丫鬟颐指气使地走过来:“耽误了差事,如何向老太太交待……”说着话她走到院子门口,抬眼就看到了两个军汉,诧异中,将后面的话也吞进了喉咙。

院子里的板子还没停。

丫鬟听了半晌才恍然,刚刚离远听到的奇怪动静,原来是惨叫和呻吟。

于妈妈不禁心底叹息,这是……又送来一个。

院子里的惨叫声又多了一道,屋子里的郎妇们面色难看。

谢玉琰重新坐回主位,手中摩挲着管家的腰牌,淡然地道:“两刻要到了。”

听得这话,郎妇们回过神来,忙去做方才没做完的事。

素来与何氏亲近的几个郎妇互相看了几眼,交换了一抹几乎让人无法觉察的笑容。

前阵子二老太太以二娘子病重为由,让四娘子帮忙掌管中馈,那时就有人提出更换掌事人,应该开宗族大会,二老太太却说:“不过就是帮衬着管几日,何须如此大动干戈?都是自家媳妇,还有明经媳妇盯着,能出什么差错?”

二老太太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前越过二娘子插手族中事务坏了规矩,如今终于得到了报应。

……

何氏房中。

何氏气得嘴唇发抖,她盯着几个郎妇:“你们再说一遍。”

一个郎妇道:“四娘子指使杂物房的人,调用了族中的车马。”

何氏深吸一口气:“你们能确定是去宗祠拉木材的车马?”

郎妇迟疑片刻,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是。”她之前不敢说,因为二老太太突然让四娘子掌家,她们唯恐二娘子失势……谁敢开罪日后主管中馈的娘子。

何氏道:“宗祠那边也没有人禀告?”

几个郎妇互相看看,就算宗祠有人禀告,也不会向她们说,二娘子这话听着像是问她们,其实是在问她自己。

何氏闭上眼睛,她总算明白为何谢氏让这些人来她屋子里回话,这是出了大事。

要知道修葺宗祠是她一手办的,如果那些车马没有去宗祠拉木材,宗祠那边的木材去了哪里?糟烂的木头到底有没有替换?

宗祠什么话都没有,可见脱离了她的掌控,这其中又有多少猫腻?一旦宗祠那边出了事,罪责可都在她身上。

郎妇们还欲说些什么,就听到下人禀告:“二老爷回来了。”

郎妇会意,忙低头退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弄出了大事?”杨明经面色阴沉,怒气太盛,呼吸都重了些,“那谢氏拿着你的腰牌,请了坊正和巡铺的兵卒进门,我看你要如何收场。”

何氏抬起头,眼睛中没有惊诧和恐惧,反而带着一抹玉石俱焚的神情:“请的好,看来这一步我没走错。”

杨明经没料到何氏居然仍不悔改:“你疯了不成?居然真的让外人来插手自家的事,你就算对四弟、四弟妹再不满,可以关起门来说话……”

何氏双手都抖的厉害,过多的恨意,让她的五官都扭曲起来:“他们想让我死。”

杨明经看着狰狞嘶吼的何氏,一时愣住。

何氏阴恻恻地盯着杨明经:“老爷也要帮着一同隐瞒?”

说到这里,她突然起身向杨明经扑去:“老爷不如现在就将我掐死在这里,也省了麻烦。”

何氏一头撞在了杨明经胸口上,杨明经猝不及防间向旁边倒去,夫妻俩干脆在地上滚做一团。

何氏不顾摔伤的疼痛,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爆开,她继续宣泄,双手不停地向杨明经身上撕打:“这些年我哪里对不起杨家?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居然这样害我。”

“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我做了鬼,再来向你们索命。”

杨明经一时招架不住,被何氏在脖颈上抓了一把,这一下终于让他恼怒到了极点,手上用了力气控制住何氏的双臂,却感觉到手臂一疼,被何氏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杨明经吃痛呼喊:“你这疯妇,到底要做什么?”

门外的杨申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慌忙进了门,发现是这般情形,也顾不得别的,伸手牢牢抱住何氏:“娘,娘,怎么了,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

何氏见到儿子,愤怒化为悲伤,也恢复了一丝理智,她攥住杨申的手:“他们在宗祠动了手脚,只等着宗祠出事来惩办我,到时候我百口莫辩,为了脸面也只能寻死,我的儿,你就要没有亲娘了。”

父子俩总算听了明白。

宗祠出事,何氏的脸面彻底没了,自然只有死路一条,杨明经若是护妻,族长的位子也会不保。

杨明经急着问:“谁说的,可有证据?”

何氏伸手指向外面:“老爷自己去问那些郎妇,再让人去宗祠查一查,看看修葺用的木材到底是不是都换了新的。”

何氏眼睛通红,里面满是杀意闪动:“既然他们要我死,那大家就都别活。”

说完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从床下找到一个小匣子,拿出里面的药方递给杨申:“你拿着去给二老太太,这是当年郎中给三房老太爷和老太太开的方子,如果二老太太还护着杨明山夫妻,我就……”

何氏话没说完,手上的药方被杨明经抢走,杨明经将药方揣回怀中,仿佛在按回要跃出的心脏。

何氏还要张口,杨明经神情肃然中带了几分震慑:“你居然留着这东西,你真的想要一起死不成?”

方子一旦拿出去,他们二房可就真的完了。


郑氏这边喊一声,那边几个妇人立即应喝。

藕炭烧的火候正好,热水已经提前煮沸了几锅,滚烫的水送入提前刷好的大缸中,又将冷水倒入锅中继续烧,屋子里一时热气腾腾。

“将几个炉子摆出去。”

几人挪动着泥炉摆在铺子外,向里面夹入一块烧好的藕炭,再在上面放置只陶锅,里面舀满了水,很快就煮得热气蒸腾。

“这……能不能有人来?”

陈窑村的妇人冒出一个头向外张望,她着实不明白,为何大娘子吩咐将泥炉放在铺子外。

一个泥炉里面至少放两块藕炭,就在外面这样烧着,不都浪费了?

妇人心疼的不得了。

他们不在外面吆喝,只放些泥炉又有啥用?

“总会有的。”郑氏坚信谢大娘子。大娘子心中很有思量,才短短几日,她就习惯了听吩咐做事,铺子没开之前还担忧,现在铺子开了,忙碌眼前的一切,心反而静了下来。

妇人又羡慕地看了看不远处那些热闹的铺子,喃喃地道:“人可真多,啥时候我们也能似那般?”

郑氏道:“莫想别的,快去干活儿。”

……

一家新开的布行外聚满了人,伙计卖力地吆喝。

“人满了,人满了,等一会儿再进。”

这边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几个女眷,管事恭恭敬敬地上前,躬身将她们请了进去。

这些个场面,大家早就司空见惯。

“看看这马车,就知道一出手必定要买不少,自然先让人家进去挑选。”

“不知道新铺子里的布帛比老铺子便宜多少?”

“价钱别太高就行,只想买匹新花样的,给家中老小做衣衫。”

众人议论着,就听到门口伙计传报。

“八匹罗、缎。”

“双色绮出清了。”

还等着买绮布的人登时一阵失望,恐怕今天要白来了。

“一会儿再进去看看,有别的花色的也好。”

攒了银钱,只想在年关买匹好布,刚好赶上坊市打开,听说新开张的布店价钱便宜些,于是早早就来等着,没想到那么快就卖光了。

“不是没有绮布了,就是每日只能卖二十匹,想要买,明日一早再来。”

陈三娘听着门口伙计回应,心中一喜,不禁道:“我只要一匹,卖给我一匹就好,我们一早就在坊门口等着,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

伙计乜了她一眼:“别说一匹,就是你要一百匹那也是没有的。”

引来几个伙计一同失笑。

大约是意识到此时这般有些欠妥,伙计咳嗽一声,脸上重新挂上笑容,继续招揽着生意。

陈三娘终于走进铺子,走了一圈,一匹布比老铺子便宜十几文钱。

掌柜还在一旁道:“往年这时候布帛都涨价了,也就是遇到东家新开铺子,才能有这样的价钱。莫要再犹豫,早些买了回家,也能早些做新衣。”

还以为新铺子能如何,摆着的布帛都是从前的旧货。陈三娘去了好几次东市的铺子,怎么能看不出来?

就少了十几文……

陈三娘一阵犹豫,还是决定不买。

“大名府的布帛铺子,也就我们家的最好。”

这也是事实,只不过心中多多少少不舒坦,与其在这里买,还不如去老铺子。

感觉自己白走了一趟,陈三娘心里也是一片冰凉,一双手更是冻僵了,急匆匆地就要往家里跑。

低头才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不远处烟气蒸腾。冬日里,在外冻了那么久,光是看着这烟气都觉得暖和许多,双脚也下意识地向那边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一间小铺子外聚集了不少人。

小铺子支开的窗户向外冒着热气,外面摆着几个奇怪的小炉子,小炉子里应该是烧着炭火,上面放置的陶锅热水翻滚,聚在周围的人正拿着瓷碗从锅里舀水喝。

陈三娘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一个年长些的妇人道:“新开的米行也是,价钱虽然便宜,卖的都是去年的陈米。

“谢家的老铺子米价也涨了,听说过几日价钱还要高一些。”

“这不是逼着我们在新铺子里买陈米吗?”

“那能怎么办?从前还说坊市打开,新铺子多了,兴许价钱能低些。”

“想什么呢?不管是东西两市,还是坊内,都是他家的铺子,怎么可能降价,这进入大名府的米商,都得听谢家的。”

陈三娘听到这里,也走上前去,下意识将冻僵的手伸出来,凑近面前的泥炉,热气登时熨帖着她的手心,让她舒服一些。

“来,我给陶锅里再添些水。”

一个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郑氏带着几个妇人走过来。

聚在这里的人,脸上纷纷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她们在新开的铺子外凑热闹,结果发现卖的东西并不便宜,丧气地往回走时,就被这铺子冒出的烟气吸引,然后瞧见了摆在外面的泥炉。

还没问铺子是卖什么的,就听门口的妇人笑着道:“可以在泥炉旁暖和一会儿。”

主家都发话了,她们哪有不来的道理?

再说,真的冻得难受。

然后……大家手里就多了瓷碗,可以从陶锅里盛水喝。

热水下肚,快要被冻僵的心又缓了过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等了这么久,就是这样个结果,多多少少也会积攒些怨气,只能说城内的商贾太精明。

“他家三嫂子,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几个人将目光落在泥炉旁的妇人身上。

董三嫂手里捧着热水,正小口小口的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顾着喝热水哩。”

不光是董三嫂,好几个妇人都是如此,今年柴尤其贵,入山砍柴和秸秆入冬烧了大半,眼见就不够用了,不做饭的时候不舍得起火,很多家就算做饭也不过就是应付一顿,其余的时候垫补点冷食了事。

董三嫂一早出来就空着肚子,哪里想到还能讨口热水喝?

“这炉子从前没见过,里面烧的什么?怎么不见烟气?”

董三嫂不敢往炭上去想,炭今日十三文一斤,谁家能将炭炉丢到外面来,烧水给过路的人喝?

说完这些,大家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这铺子上。

抬起头看到牌匾上写着几个字。

妇人们不怎么识字,趁着郑氏几个还没进屋,年长的婆子开口问:“你们这是什么铺子?”

郑氏笑道:“这是顺通水铺,我们卖热水、熟水。若是谁家不想烧火,每日只要来我们这里打上一桶水回去,如今坊市门不关了,晚上也能过来买水,灌汤婆子、洗脸、烫脚都使得。”

“天冷了,家中的老幼总要喝些热水,常吃冷水身子弱,久了还会染病。”

董三嫂想到整日缩在床上的婆母,立即道:“热水怎么卖?”

郑氏指了指:“这样一桶只要一文钱。”

听到一文钱,陈三娘的眼睛也亮起来:“那……管热吗?”

郑氏一笑,看向身后的铺子:“你们可以来瞧,我们这里卖热水,也卖温水,还有煮好放凉的水。若是走远路来打水,还能喝上一口解渴,那是不收银钱的。”

“东家说了,也能带些炒面,来一碗热水搅开看看,就知晓我们这水到底热不热。”

妇人们听着笑起来,也引来了路过的汉子。

“都在锅里翻腾,哪里能不热呢?”

众人说着,不过董三嫂却想到了另一桩:“打水的,还能来白舀一碗用?”

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了些:“不是说能试水热不热吗?”

郑氏点头:“能,以后我们常年在外面都会有炉灶,你们只管用那灶上的水,不过不能带来太多人。”

“那是……”董三嫂道,“不能多,只一个人。”

人家是水铺,又不是白舍水给大家的,这一点都清楚,不过东家也真是敞亮,白舍一舀水不多,却也不少了。

郑氏见围着的人多了,接着道:“每日都来取水,两节一结银钱,会更便宜,一文能给两桶。”


“娘,”杨明经低声道,“儿子方才那么说,只是权宜之计。”

杨明经不可能为了“谢十娘”与谢家为敌,两边孰轻孰重他根本不用去思量。

至于“谢十娘”那些话……

何氏低声道:“方才离得近,我瞧见谢氏手上,真的有握笔留的茧子。”

何氏父亲十九岁就中了秀才,可惜之后二十年,年年名落孙山。直到家中破落的不成样子,再也没有银钱供她父亲读书,家中人都劝何氏父亲放弃。何氏父亲犹不甘心,便将何氏许配给了杨明经,这才凑齐了赶考的银钱。

那时候的杨家二房可不是现在的风光,在族中没有田产,靠着三房讨生活。她因秀才女儿的名头,被三房老太太格外看重,早早就被安排在族中做事。

既然在这上面吃到了好处,何氏对读书人的那些事也就很关切,了解的也比寻常人多些。

谢十娘说话的时候,她刻意盯着谢十娘的右手去瞧。

中指上有一节皮肤粗糙,那是常年书写才会有的,身上也隐约露出几分书卷气。她能肯定谢氏读过书,这一点不会错。

只有高门大户,才有财力供一个女子这般写字。

以此推测谢氏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杨二老太太刚因杨明经的话松一口气,听何氏提及这些一颗心再次揪起来,眼睛都有些发红。

杨二老太太愤愤地道:“怎么就将她娶进门了?”

他们早就知道谢家会弄个尸身来顶替,却没料到谢家能在这上面出错,大名府每日都有女眷过世,怎么偏偏弄个没死的?

杨二老太太道:“那可怎么办?为着这些……就让她这般祸害杨家不成?”

杨二老太太想到一老话:请神容易送神难。

何氏道:“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只能说谢氏从前的日子过的不错。”

杨二老太太不明白。

何氏继续道:“大梁年年都有被砍头的官员,那些也都是读书人。也只有家道中落,家中女眷才能流落在外。”

“对,对,”杨二老太太从没觉得何氏这般贴心,“肯定是败落了!就她说的那番话,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教出来的,家族气运注定不会长久。”

今天刚过门就骑在了她脖子上,为了大局让她退让一次也就罢了,绝不能每次都受这样的窝囊气。

杨二老太太恨不得早些收到消息,最好的结果就是,谢氏死爹、死妈,被灭了全族。

杨明经知晓二老太太的心思:“无论如何,得早点查清谢氏的身份,儿子想来想去,这桩事得交给谢家去办。”

“谢家由南到北运送米粮,方便打听消息,”杨明经道,“有些事不好查,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拿着‘谢十娘’的画像和大致情形出去问,或许很快就能有结果。”

杨二老太太听得眼睛发亮:“谢家比我们更恼恨那‘谢十娘’,不怕他们不出力。到时一切查明白,看我怎么发落她。”

让“谢十娘”后悔今日这般顶撞她。

比起杨二老太太的欢喜,杨明经喜忧参半,“谢十娘”的身份交给谢家去查,但贺檀怎么办?贺巡检显然站在了“谢十娘”那边。

他有预感,贺檀不光是为了“谢十娘”这桩案子,而是借着这桩事,想要改变大名府的局面。

他听说朝廷要查商贾,到底如何查,他却不知道。

无论如何,杨家不能首当其冲。

难道真让四弟说中了,他得去请贺氏族中出面帮他向贺檀求情?

杨明经拿不准,贺家那些买卖,贺檀到底知不知晓?

杨明经心中一团乱,杨家是不能再出事了,可那谢十娘不是个省油的灯,让她本本分分,只怕不可能。

“娘、夫君,”何氏这时开口,“若你们怕那‘谢十娘’再生事端,不如找些事让她去做。”

杨二老太太看向何氏:“你有什么好主意?”

何氏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容。

……

三房母子的屋子,在杨氏祖宅的西北角。

小小的一间房,里面只有些破旧的家什,唯一让人能看过眼的,就是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即便是这样,桌面都被补了好多次,可见她们的日子过的有多拮据。

杨钦刚进门就去折腾炭盆。

张氏道:“一日不在家,屋子里冷些,等端来炭盆就会好许多。”

前世杨钦与谢玉琰提及过,他母亲张氏死在一个很冷的冬日。

张氏找出两条最厚的被褥,铺在床上,让谢玉琰躺下去歇着:“你的伤还没好,身子又单薄,明日让钦哥儿去请个郎中,好好抓几付药回来补补。”

往常张氏是没这个银钱的,但杨六哥儿阵亡,朝廷送来了抚恤,有米粮和布帛,还给了六十多贯钱。

谢玉琰道:“能不能买到石炭?”

石炭不是窑中烧出的木炭,而是从地底下采出来的,前年开始有人贩卖,石炭比木炭扛烧,可价钱也是极贵。

“族中会卖些给我们,”张氏道,“但不好用。”

谢玉琰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杨氏族中每年都会购置些石炭回来,好的留给二房自己用,差一些的卖给族人,到张氏这里的时候,花银钱只能买到碎末。

不买还不行,那是族中对他们母子的“照应”,这样的事不胜枚举。张氏每年在族中做事赚的银钱,也只能堪堪够他们母子度日。

张氏道:“族里确实比外面卖的便宜些。”

“那也得能用,”杨钦冷哼一声,“这么碎的石炭,丢在火里,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闻久了还头晕,张秀才说,石炭有毒,用不得,会死人的。”

张秀才就是杨钦为自己寻的“野先生”,不用给束脩,只要哄得他欢喜了,就能教他几个字,还能将书上晦涩难懂的话,解释给他听,虽然大多时候,秀才解释完了,杨钦还是听不懂,但杨钦已经满足了,毕竟不要银钱。

谢玉琰看了那些堆积起来的石炭碎,又跟着张氏在这个小院子里转了一圈,这才又回到屋子。

杨钦已经将炭盆烧好,搬到了谢玉琰脚边,他眼睛中透出几分忧虑,恐怕谢玉琰看到他家中太过破烂,转身就走了。

“你们有什么打算?”谢玉琰道,“我知道朝廷给了些抚恤银钱,你们准备拿来做些什么?”

张氏摇摇头:“没……想过。”这些银钱,听起来不少,但请郎中吃药也极贵,用一用大约就差不多了。

谢玉琰道:“坊门要打开了。”

这个消息,张氏也听说了,早些年许多地方的坊墙都已经拆除,大名府是大梁的北方门户,因为战事一直没能行新政,现在北方战事少了,大名府可能就会与南边那些府城一样……

谢玉琰接着道:“坊墙拆除后,接下来就是解除宵禁。”

张氏懵懵懂懂:“你是说……出去做点小买卖?”她听说过,有些府城夜里还能遇到商贩卖东西。

“不光是卖东西,”谢玉琰道,“朝廷新政颁布,我们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应新政。将来提及大名府的新政,就要想到我们。”

张氏听明白了,可她却愣在那里。

提及新政,就要想到他们?这……怎么可能?他们哪里来的本事?

半晌,张氏才道:“我们……什么都没有,要怎么?”

“谁说什么都没有?”谢玉琰看向窗外,“我们不是还有杨家吗?”

谢玉琰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叫喊声:“三娘子可在屋中吗?我家二娘子请您明日辰时去南院的小库房。”

张氏看向谢玉琰,谢玉琰点头:“看来我们想要的东西,得从那里找了。”


杨家一下子被带走许多人,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太竟然也在其中。

那些没来祖宅的杨氏族人,正准备前去打听消息,就被知会,各家要派人去族里,族长有话要与大家说。

族人们忐忑不安地踏入永安坊,总觉得坊中人看他们的目光都格外奇怪。

“怎么了?”

“你不知晓?二老太爷听说巡检衙门的人登门,便将坊中各家老者请了过去,想要用老者的脸面,将巡检衙门逼出杨家。”

“那位贺巡检如何吃这一套,当即将那些老者一并带走了,还向各家都派去了隶卒,说是要连夜查验家中账目……”

“你说说,这不是天降横祸吗?”

“闹成这样,谁能不怨恨咱们杨家?老太爷着实不该如此。”

“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这次的事可不小,掌管车马、杂物库的,还有那些平日与二老太爷、四老爷亲近的族人也都被带走了。”

族人话音刚落,就听到祖宅里传来哭声。

“这可如何是好?我家里三郎都是跟着族中做事的?怎么就被带去了衙门?”

听到喊叫,杨氏族人加快脚步,想要看看究竟。

这种事肯定少不了,任谁被抓了,都得寻杨氏族中要个说法。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一个郎妇瘫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个不停,旁边站着的几个郎妇也跃跃欲试。

正在闹着,几个人从内院里走出来,领头的是于妈妈,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郎妇和粗使的婆子。

痛哭的郎妇见状,忙在地上爬几步,扑到于妈妈面前:“二娘子呢?我要见二娘子。”

于妈妈却没有回应的意思:“大娘子让我给你们传话。”

于妈妈说到这里顿了顿。

许多人都隐约听说,中馈上的不是二娘子了,而是三房六郎的妻室,但她们没有亲眼见过,哪里肯信?

即便早些时候见到了谢玉琰的,大多也觉得是二娘子在借三房的手对付杨明山。

现在衙署将人抓了,接下来该是二娘子重新回来执掌大局才对。

可是……

好似与她们思量的有些不同。

于妈妈学不来谢玉琰那淡然的神情,只是将话语复述:“大娘子问你们,是巡检衙门的大门关上了吗?还是衙署不肯收你的诉状?你们要来这里诉冤?”

郎妇愣在那里,怔怔地盯着于妈妈瞧。

于妈妈平日里都是很和善的,怎么突然似是变了个人?

郎妇瞪着发红的眼睛:“都是在族中出的事,难道族里就放着不管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于妈妈道,“你们与四老爷私自运货出城,这些买卖没上族中账目。”

“你们私自调用了族中的车马,怎么还有脸来族中哭诉?”

于妈妈神情多了几分严厉:“贩卖私货被朝廷抓到本是罪有应得,难不成还要拖着整个杨氏一族一同下狱?”

郎妇听得这话,身体瑟缩了一下,她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视线都变了。

于妈妈道:“大娘子将大家唤来,就是要与大家说清楚,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要仔细听的,一会儿就去花厅,闹事的,一律家法处置。”

说完,几个粗使婆子上前几步,站在了那哭闹的郎妇面前,几只手将那郎妇抓起来,拖去旁边。

婆子们再度拿起了棍子,这棍棒在族中闲置多年,今天却被拎起来好几次。

于妈妈又想起一桩:“这些日子大娘子会带着几个郎妇盘查族中账目,手脚不干净的,别想逃脱。”

于妈妈说完带着几个郎妇向花厅走去,身后立即一阵嘈杂的声响。

几个郎妇抿着嘴,不敢多说话,她们原本都是看在二娘子的面子上,帮着谢玉琰撑场面。

可是一来二去,就连二老太爷也被衙署抓了。

不就是要让二老太爷和老太太不能再插手族中事务吗?怎么最终闹得这么大?

仔细想想,这其中没少了她们的功劳。

那些被抓的族人定是恨极了她们,现在还帮着大娘子传话,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

正想着,几个人重新回到花厅。

不知是不是因为眨眼的功夫,大娘子就将那么多人送进了衙署,现在她们只觉得大娘子比方才更多了几分威慑,于是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

谢玉琰道:“现在族人都来了祖宅,难免各怀思量,你们将去二伯母院子的族人都记下,账目先从他们查起。”

郎妇们微微张开嘴,所以这是要彻底从二娘子手中夺权了?

谢玉琰抬起眼睛:“你们还想回到二伯母身边?”

“不,”郎妇们下意识地开口,“我们以后都为大娘子办事。”

谢玉琰道:“人还是少了些。”

郎妇们没说话,旁边的于妈妈道:“若是没有大娘子,任凭二老太爷和四老爷那般做,闹大了,整个杨氏一族都脱不了干系,只要将这件事说清楚,哪个不得感念大娘子恩德。”

“于妈妈说的是,必然会有更多人投靠过来。”

将二老太爷送进了大牢,她们还想在二房立足?事情闹到这一步,她们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谢玉琰道:“杨氏的商队卷入这桩案子,事情没有查清之前,商队也不能再离开大名府,永安坊几家也被二老太爷牵连,就算朝廷重新给了通关文书,只怕短时间内也没有人再愿意与杨氏做买卖。”

“毕竟人人都怕被私货案牵连。”

一个郎妇道:“那我们杨氏岂不是就……没有了生计?”

谢玉琰道:“生计那么多,商队可以暂时搁置,改做别的。”

郎妇们一脸期盼地望着谢玉琰。

谢玉琰道:“十日后,我会带着族中人另寻一桩买卖,若是愿意跟着的,到时到堂屋中听我吩咐,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但有个规矩……”

郎妇们的腰弓得更深了些,重要的地方来了,要一字不漏地听清楚。

谢玉琰道:“那时没来的人,以后别想碰那桩买卖,无论那买卖赚多少银钱都与他们无关。”

郎妇们互相看看,就这样?没了?

“大娘子是不是该透露一些,我们要做什么,需要大家拿多少银钱?得了利要如何分?”

这些都不说,恐怕很难吸引来更多的人。

“不用,”谢玉琰道,“他们不需要知晓。”

她要的是一群听话、忠实的族人。他们不懂得如何俯首听命,她就来教他们。

……

巡检衙门。

贺檀和王鹤春看着地上的尸身。

陈举带着人围住了杨家北城外的小庄子,这人拼死抵抗,眼见即将被俘,干脆自戕绝命。

“都是属下无能。”陈举满脸懊悔。

那人跃起的时候,他以为是要与他拼命,谁知道,最后的关头,那人会将手中利器倒转,径直戳入了自己的喉咙。

这般狠厉的手段,绝不会是一个边民或是商贾。

“他手心和手指上都有茧子,”陈举道,“可见经常握枪、射箭,表露出的拳脚功夫,与营中的将士有些相似。”

王鹤春道:“是个军汉。”

陈举点头:“错不了。”这就是他难受的地方,好不容易抓到了证据,却被他弄没了。

王鹤春看向陈举:“你不是说北城外有山匪吗?”

“是。”

陈举叹息,只不过缉拿山匪是厢军的职司,他们巡检衙门管不着。

王鹤春道:“在杨家庄子上,遇到有人持械抵抗,拿下了一人,还有人趁乱逃窜,你们一路追捕,不知不觉中入了深山。”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王鹤春说了,必然是端了山匪的老巢。

陈举欢喜:“我这就去。”

“这样好,”贺檀道,“扫清了山匪,也免得有人借山匪的手扰乱视听。”

先拿到口供,证实庄子上死去的人与山匪无关,那些人也就没法将此事赖在山匪头上,闹出杨明山与山匪勾结买卖私货的笑话。

说完话,王鹤春端起茶来喝,着实口渴,他干脆一饮而尽,放下茶碗时,他看到贺檀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贺檀道:“看来与谢小娘子说话的时候,连水也没捞到喝一口。”

一幕情景从王鹤春脑海中闪过。

茶吊、杯子就在她面前,她却没有半点要奉茶的意思。

这是在告诉他,她没有侍奉旁人的习惯,又或者是让他早些离开,免得过多停留。

无论哪一桩都是王鹤春从前没经历过的。


张氏听说何氏明日让她去小库房,心里就忐忑不安,不知道何氏又要做什么。

这些年她没少在二房手里吃亏。

“定是没安好心,”杨钦脸上满是戒备和厌恶,“二房老太太刚刚就想将娘叫过去训斥,没想到被嫂嫂拦下了,现在又想了别的法子来算计。”

这种事不是杨钦胡乱猜,他是看的太多了,五岁的时候,二房管事妈妈给了他一块点心,转眼就诬陷是他偷拿厨房的东西,族中但凡有谁丢了什么,目光总会立即落在他和母亲身上。

本来母亲才求了临坊魏氏家的大娘子,待他七岁的时候,让他前去魏氏族学旁听,有了这些闲言碎语,魏氏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前去了。

从那以后,二房那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即便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会成为砸向他和母亲的石块。

即便他和母亲没惹着族中任何人。

有时候他也不明白,连陌路人都不会害他们,族人却要向他们动手,他们可是血亲啊?为何如此看不得他们好?

每次二房的人来,他都恨不得拿起棍棒,将他们赶得远远的。

杨钦道:“要不然明日我过去,我就说娘不太舒坦,有什么话让她与我说。”

谢玉琰没等张氏回应就淡然地开口:“本来就是我算计他们,用不着担忧。”

张氏和杨钦登时愣在那里。

……

屋子里传来阵阵香气,很快杨钦将三大碗面条捧上桌,还有几张糖饼和小咸菜。

杨钦将糖饼放在谢玉琰面前:“嫂嫂尝尝,我娘做的糖饼最好吃。”

自从刚刚喊了谢玉琰“嫂嫂”,杨钦就都这样称呼,而且……越说越顺嘴,心中也愈发觉得亲切。

谢玉琰是真觉得饿了,方才说着话,她肚子里就“咕噜咕噜”一阵乱响。

张氏这才想起来,他们一天都没吃饭了,尤其是谢玉琰,不知道有几天米没下肚,在衙署也只是吃了两块点心充饥,思量到这里,也来不及再去琢磨别的,忙去了灶房做饭。

灶房里只有秋日里晾晒的菜干和提前腌好的咸菜,张氏也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才做出这些吃食。

张氏看着谢玉琰咬了一口糖饼,心里就涌出一阵欢喜。

这一整天,她们母子都被谢玉琰照应着,现在她总算能为谢玉琰做点什么了。

要说不满意就是吃食不太好,张氏盘算着,明天一早坊门开了,她就去市集,先去买点肉和鸡蛋,给谢玉琰补补身子,再去请个郎中回来。

谢玉琰一张糖饼下肚,立即感觉到身上暖和不少,然后她就发现,张氏没有动糖饼,杨钦也只是掰了一小块。

这母子两个将好吃的都留给了她。

谢玉琰将糖饼分给张氏和杨钦,两个人自然不愿意去拿,但看着谢玉琰也不肯吃了,知晓拗不过,这才伸手接过。

吃饱了饭,身上也多了几分力气,谢玉琰伸手给自己搭脉,她如今这身子,气虚血亏,需要好好将养,若是能用些药,开春的时候就能痊愈,若是不得养,则需更久,还可能会落下病根。

“嫂嫂通医术?”杨钦靠过来。

谢玉琰道:“读过书的人,有机会都会看几本医书。”她遭废黜被送去道观的那些年,跟着师父读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

除了医书之外,师父格外喜欢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杂学,后院里除了炼丹,还捣腾些小物什。

等到谢玉琰将手挪开,张氏立即问:“怎么样?”

谢玉琰道:“没有大碍,我自己写张方子,明日娘帮我去药铺抓几付回来。”

张氏也算知晓了一些谢玉琰的脾性,便也不再劝说:“那就先这样试试。”

“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谢玉琰说着将名字的几个字写给张氏和杨钦看,“在外面还称呼我为谢十娘。”

名字是自己的,对外的称呼如何她也不在意,今日是谢十娘,明日还会有更多别的叫法,“谢十娘”是免得邻里忘记杨家、谢家的所作所为。

说完这些,谢玉琰提及明日何氏请张氏去小库房的事。

“何氏是要将小库房的钥匙交给三房保管。”

张氏脸色就是一变:“无论她怎么说,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接下。万一库房里少了东西,或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也说不清。”

谢玉琰道:“库房里的物件儿肯定有问题,但库房的钥匙,娘要接下。”

张氏诧异:“那不是将把柄送到二房手中?”

谢玉琰神情依旧淡然,显然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眼里:“我早给他们铺好了路,他们要做什么,我心中清楚。”

张氏听不明白,谢玉琰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她做事很少与旁人说明,但想起前世挡在她面前的杨钦……

谢玉琰道:“回杨家的时候,我为三房正‘忠义’之名,以后二房想要对付三房,就要先毁了三房的名声。”

“进门之后我又刻意提及嫁妆,要挟何氏好好保管。二房想要再对付我们,必然从我抛出的这两件事下手。”

“我提前限制了他们的谋划方向,就像提前给他们出了道考题,无论他们怎么作答,都在题目限制之内。”

“至于何氏要怎么做,也并不难猜,何氏杨明经的妻室,该由她来掌管内宅,但在六哥儿的事上,出面的却是邹氏。不难看出二房老太太偏心次子杨明山,邹氏就是借此才能与何氏抢夺权柄。”

“何氏的手段我也看过了,比邹氏强一些,她断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权柄被邹氏抢走,除非她做了错事,留下把柄在二老太太和邹氏手中。”

“那错事闹出来,会让她在族中威信尽失。管家娘子会出的差错,八成都是贪了公中的财物。”

说到这里,谢玉琰抬起眼睛看向张氏:“这下你知晓何氏要怎么做了?”

张氏想了想还是摇头。

谢玉琰道:“何氏只要将错事嫁祸到三房头上,一来让三房丢了名声,二来无论是二老太太还是邹氏,为了对付我们都只能站在何氏那边,永远不会对别人说出真相,何氏身上就再也没了过错,又能好好地做她的管家娘子了。”

“何氏借着还我的嫁妆,将小库房交予母亲,看似是向我们低头示好。而我本就想要这嫁妆,又想帮着三房再次夺回管事大权,掌管钥匙就是第一步,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仅仅一天的功夫,张氏不知被惊到几次。

谢玉琰这番话,她琢磨一辈子也是应当,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这些年他们屡屡被算计,不是因为二房的人太聪明,而是她太蠢。

“那我们……”张氏道,“要这钥匙有何用?要揭穿何氏的用心?”

谢玉琰嘴角扬起:“钥匙拿来做什么的?不就是方便从中取财物?”

至于何氏……

前世,了解谢太后的人都知晓,她身边办事的人,不少都曾与她为敌,旁人可能会将他们除掉,而谢太后……一直用得很趁手。


换个情形,换个人说这句话,王鹤春都不会在意,因为这就是个玩笑。

眼前的谢家娘子,却不会让他有半点轻视之心。

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不知来处,没有任何人能依靠的女子,只用了几天的功夫,就将整个杨氏一族翻了天。

王鹤春再次仔细打量谢玉琰。

方才她说话时,声音清越,甚至因为她的年纪,音调中尚存几分轻软,语气却果断而笃定。那双眼睛格外明澈,就似阳光下泛着光亮的湖水,但目光越是平静、清澈,越是看不到隐藏在下面的半点情绪。

谢氏太不一般,就像他与贺檀说的那样,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世家女的风范,又与那些事事听从长辈和族中安排的世家女不一样。

一个女子从小被教敬顺卑屈,事夫之德。孝顺曲从,事父母公婆之德。夫婿、长辈、族长、朝廷法度,总有一个会让她们惧怕和牵绊,但她却好似没有。

她能在巡检衙门里为自己伸冤,也能将一干郎妇关起来,按她的心意,书写她们的供词。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将案子查清,她只是要寻个借口请衙署的人登门。

那些家规和法度,对她来说并非枷锁而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这样的人有什么不敢去做?

“你要掌控永安坊和大名府的商贸?”王鹤春道,“杨氏只是个小商贾,何以见得用他们就能做到这一步?”

谢玉琰道:“两位查的案子足够大,波及的人足够多,到时候大名府必然被清洗,旧人走了,自然就要迎来新人,只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就能在大名府立足。”

王鹤春目光微凝:“你怎么知晓,我们查的案子足够大?”

“在朝廷罢停和市,多设关卡之后,还能将青白盐这样的东西运出,”谢玉琰道,“靠的肯定不是商贾和商队。”

“就像杨家将货物送出大名府一样,没有守关将士通融,就算长出翅膀,也照样飞不出去。”

“所以朝廷才会在大名府设立巡检衙门,纠察的不止是寻常百姓,还有……朝廷官员和那些从中获利的商贾。”

她说起这些不带任何遮掩,好似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谈论到了朝廷政事。

王鹤春道:“那又凭什么是你?”

谢玉琰笑容更深了些,王鹤春不会想不明白,只是想要探探她的底细。

“因为我刚好与他们对立,”谢玉琰道,“那些私通官员,买卖私货的商贾,必然早就得了利益,要么是富甲一方,要么已经攀附上权贵。”

“而我被掠卖人加害差点因此丧命,本就给巡检衙门带来了清查坊间的借口。如今又为贺巡检查清走私番货,送去了证据。别看杨家只是不起眼的虾米,但顺藤摸瓜,定能拿住藏匿在下面的大鱼。”

“我给他们找了这么大的麻烦,他们会不会恨上我?”

王鹤春道:“你就不怕?”

谢玉琰摇头,两个人目光再次撞到一起,每次两人对视,谁都不会躲避开,而是清清楚楚地让彼此看到心中所想。当然仅限此时此刻的思量。

这举动也并不是坦诚,而是不想浪费时间去猜度。

谢玉琰道:“两位大人会帮我,再说,被盯上才好,不然如何钓鱼?现在,我就是两位大人立起的一面大旗。”

“那些商贾仗着有人撑腰在大名府为所欲为,害过的人不在少数,巡检衙门设立这么久,又有多少百姓前去诉冤?”

“想必不会很多。衙门若是事务繁忙,两位大人哪会这么快来到杨家?”

若是王鹤春养气功夫不够好,一定会在这时候被她气笑。这话往深了思量,何尝不是被嫌弃无能?

谢玉琰道:“可见百姓并不信任朝廷,更别提刚刚设立的巡检衙门。除非大人真的做出为民伸冤,对付那些商贾的举动。”

“我现在可不就是?”

嫌弃虾米不够好,就不要以她为饵。

这话外弦音,王鹤春怎么会听不出来:“你有这样的图谋,与那些谋利的商贾有何区别?”

谢玉琰笑道:“我既然要借力,又怎么会不明白,手中匕首到底有多锋锐?哪里能让利刃刺伤自己?”

“两位大人都是好官,好官就有自己的准则,只要我不作奸犯科,触犯大梁律法,必然不会有谋害、构陷之灾。无能之人才会想走捷径,想要站得足够高,就得经得起审视,这么快就有了把柄和瑕疵,必定走不远。”

“这一点,我与两位大人是同路的。”

王鹤春脑海中浮现出谢氏一身嫁衣,被带来他和贺檀面前说话时的情形,那会儿他就觉得谢氏多了些锋芒。

现在看来,那只怕是她最恭顺的时候。

如果眼前突然烧起一簇七彩的火焰,王鹤春会想看这火苗到底能烧多旺。而不是趁着它尚未成事,一脚踩灭。

这就是为何朝廷会有弹劾,说他貌似驯良。

话到这里也就不用继续了。

王鹤春现在需要谢氏做那面大旗,彻底将巡检衙门立起来。

王鹤春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玉琰开口:“我不记得身世,既然被谢家当做‘谢十娘’嫁入杨家,我就以谢氏为姓,取名玉琰。”

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却能说出那番话,连谎话都这样敷衍,但假以时日若是用着的时候,她必定能编出一段让人笃信的经历。

该问的都问了,王鹤春站起身准备离开。

谢玉琰道:“还有一桩事劳烦大人。”

……

贺檀在外面等了许久,总算耐不住性子,重新走回杨家堂屋,到了门口就听里面传来谢氏的声音。

“大人就当千金市马骨。”

话刚落下,王鹤春就推门而出。

贺檀等待片刻,不见任何人走出来,不过目光所及之处,却看到了一截裙裾,可见谢氏就在屋中。

两个人没有多言,径直走出杨家翻身上马。

“千金市马骨是什么意思?”贺檀问向王鹤春。

王鹤春随意地道:“有人千金求千里马,三年不能得……”

贺檀气急,鹤春明知晓他不是要问这个,他就算读书没鹤春好,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晓:“我是说,谢氏为何提及这个?”

王鹤春看向贺檀:“她就是马骨,你想要从更多人嘴中,得知那些人的罪行和证据,就得保谢氏安然无恙,如此才会有人敢到你面前诉冤。”

谢氏第一个公然对抗那些人,可见她相信巡检衙门,贺檀到底能不能保住谢氏,就要看贺檀和巡检衙门的本事了。

贺檀怔愣半晌才道:“你是说,她能想到这些?”

在杨家花厅里,他就对谢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掌家十分好奇,如今经王鹤春这样一说,他便更想探寻清楚。

“我们被谢氏算计了。”

不管是对付杨家,还是帮他们一把,实质上,他们和杨家都一样,都是她手中的棋子,现在她这步棋已然走成。

贺檀看向王鹤春:“你……王鹤春……还能被人算计?”

不过一琢磨,贺檀就笑起来,哪有整日算计别人,自己却不吃亏的道理?别的不说,光凭这一点,他就觉得谢氏有趣。

……

杨家。

谢玉琰依旧坐在堂屋里。

“将杨氏族人都唤来,”谢玉琰道,“杨氏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理应知晓一切。”


隶卒见牙婆这般,知晓这件事与她脱不开干系,当下更不客气,一脚就将牙婆踹开,更是呵斥。

“你仔细看清楚,是人还是鬼?”

牙婆委顿在地瑟瑟发抖,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给这女郎穿衣的时候,这女郎身子都冰冷了。

怎么可能是人?

心中一发狠,牙婆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牙婆立即疼的龇牙咧嘴。

哎呀,这可都是真的。再看看周围衙差凶神恶煞的模样,阿婆揉了揉眼睛,接着仔细将谢玉琰上上下下看了看。

“看明白了吗?”陈举走上前沉声道。

牙婆嘴唇一哆嗦忙道:“看明白了,看明白了,是……是人……”

没人知道牙婆最后这个字说的有多心虚,莫不是她真的老了,当时连死人还是活人都没分清?

“那就说一说谢家如何指使你害人的?”

本该将人拉去审讯,但眼下的时机不错,陈举就来了口,谢家那边什么都没审出来,他心里也是着急得很,干脆让这婆子见不到谢家人,诈她说出真话。

“害人?”婆子慌忙摆手,“老婆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

陈举冷哼一声:“谢家已经承认了,你还敢狡辩。”

“来人,”陈举挥了挥手,“将这婆子带下去清醒清醒。”

隶卒应声,就要去拖拽牙婆。

牙婆吓得魂飞魄散:“大人,老婆子真是被冤枉的,这小娘子到了我手中,就已经咽气……”

牙婆说到这里,闭上嘴吞咽一口。

咽气个屁,人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会站着,会走路,她还会笑……

那笑容,牙婆看得心肝发颤。

牙婆抬手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她不该贪那二十贯大钱,做这样的买卖。

“这小娘子是被人掠卖来的,路上病死了,这才……这才卖了尸身,老婆子见小娘子漂亮,刚好谢家要买女尸,便起了贪心,花了五贯大钱,将人买了过来,卖给了谢家。”

陈举冷哼一声:“你就没瞧见她脖子上的伤痕?”

牙婆咋能没看到,还不是因为她找的尸身,人家突然不肯卖了,她总不能去坟茔中偷,那谢家是要脸面的,不可能将一具入土的尸身弄过去,而且谢家要的急,恐怕杨家那边变卦,她这么一思量,干脆就将这事办了。

想着与杨家六哥儿一同下葬,对外还说是谢家十娘,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能出什么纰漏?

谁知道,最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牙婆将这些一口气地说出来。

“那掠卖人在哪里?”

牙婆振奋精神,只要帮助衙署抓住了掠卖人,她的罪名也能小一些。

“是常在大名府行走的焦大,就住在城外的何家村,平日里做些小买卖。”

不用陈举吩咐,衙差立即去抓人,城里城外跑一趟,一时半刻就能回来。

陈举也松一口气,抓到焦大,这案子应该就清楚了,他转过头去,只见张氏正在安慰那小娘子。

陈举没瞧见的是,谢玉琰目光越过张氏的肩膀,径直瞧向了那牙婆。

牙婆被那视线一扫浑身冰凉,即便她知道这小娘子没死,可不知为何,在她心里就觉得……眼前这个是鬼魅。

“你就没帮忙掠卖过人吗?”

小娘子的声音幽幽地传入耳朵,牙婆额头立即冒出冷汗,她是没有掠卖过人,但有几回搭线,也不是没发现端倪。

这些亏心事,旁人问她定然会糊弄过去,见人说人话她的本事有,见鬼……她这辈子也没学过鬼话怎么说。

牙婆的异样引起了陈举的注意,小娘子这么一问,倒提醒了他。

“将她带下去审问,”陈举道,“不掏个清清楚楚,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审问牙婆,传那焦大都需要花些功夫,谢玉琰和张氏回屋歇着,不一会儿功夫杨钦也被人带了过来。

“衙署的文吏都挺好的,问了我几句话,”杨钦道,“没有提放火的事。”

那位贺巡检没有将他说的话透露出去。

这样一来,杨钦更加佩服谢玉琰了,她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

谢玉琰看向杨钦:“若是一会儿贺巡检问你想要些什么,你要如何说?”

杨钦仔细想了想:“我说长大以后像兄长一样入军营?我听说那位贺巡检也曾在边疆带兵,我这般说,或许能得他欢喜?”

谢玉琰摇头。

杨钦张开嘴,脸上满是意外的神情:“不对?”

谢玉琰道:“你今年才多大?至少十年才能入军营,那时候不要说贺巡检还记不记得你,他在哪里你都不一定知晓。你现在连筋骨都没长好,也不可能教你拳脚,就算等个两三年,能求得那陈军将教你,这两三年不就白白浪费了?”

杨钦从来没听过这些,意识到谢玉琰在教他,眼睛跟着发亮:“那我该怎么样?”

“你喜欢读书吗?”谢玉琰伸手捏起杨钦的衣角,上面还有没清洗掉的墨迹,“若是你想要以后考取功名,可以在贺巡检面前说一说。”

“那位巡检看着也并非纯粹的武夫,也许能为你找到位先生。”

杨钦下意识地去看张氏,张氏在听到“考取功名”几个字的时候,想起了杨明生,眼睛就红了,她还以为再也听不到这几个字了,先夫当年的期盼和心愿再也没法去实现。

现在这女郎说了出来。

张氏略带哽咽地道:“我们是商贾之家,想要参加举试,难上加难。”

谢玉琰淡然:“既然只是‘难’又非不可能,为何要放弃?”

张氏更加惊诧,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用帕子遮脸,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要冲口而出的哭声,阿郎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现在张氏相信这女郎能来到她家,是先夫和六哥儿在护佑她们。

谢玉琰等到张氏母子情绪稳定下来,接着向杨钦道:“能立即抓到手里的才是好处,你想要上贺巡检这条船,就要用他的人情,这样就算得了他的庇护。”

“就这么简单?”杨钦一直以为要付出许多才能得到这些。

“想要最快与一个人来往,最简单的就是求他帮忙,有了亏欠,就有了情分。若是你提的要求,他帮不上忙,你自然也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今日与你族中二房撕破了脸,只有让二房知晓,你与贺巡检有了来往,二房才不敢轻举妄动。你们孤儿寡母一无所有,想要靠着自己改变现状未免太慢,不如向别人借势。”

杨钦本就是聪明的孩子,跟着张氏在族中委屈求活,不知见识了多少人情冷暖,所以谢玉琰讲的话,他都能听明白。

张氏擦了擦眼睛:“我们母子欠娘子的恩情。”

谢玉琰道:“我既然要留在杨家,钦哥儿做好这些事,我也能从中获利,算不上谁欠谁。”

张氏母子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拒绝报答。

“娘子是好人。”

谢玉琰无声一笑,她说了这么多,将心中算计摆在她们面前,她们却还觉得她是个好人?这世上或许没有谁比她们更憨傻。

沉默了一会儿,杨钦忍不住又指了指窗外:“娘子为何一直盯着那里看?”

谢玉琰道:“若是有人靠近想要偷听,就会挡住那里的光。”

谢玉琰话音刚落,投在地上的阳光不见了,多了一片影子,杨钦瞪大了眼睛。


何氏看着杨明经眼中威胁的神情,她心中生出几分惧意,但更多的却是陌生,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她多年朝夕相处的郎君。

她求助地看向杨申,杨申显然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

何氏那紧绷的神经,好似一下子垮了,整个人委顿在地,脑海中居然闪过当年二老太爷和老太太,知晓三房老太爷过世时脸上浮起的笑容。

那时她是如何思量的?

掌家大权就要到手了。

可她没想过,有一日他们的手也会伸向她。

不,她想到了,否则也不会将药方藏起来,就想着在危急时刻拿出保命,药方却刚刚取出来就被杨明经夺走。

何氏牙齿发颤,如坠冰窟。

杨明经见何氏这般,心中略有些发沉,知晓自己夺走药方的举动,已经让何氏怨怼,但这药方他没法再给何氏。

杨明经伸手去拉何氏,轻声道:“现在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何氏眼睛中淌出泪水。

杨明经接着道:“我这就让人去宗祠那边,将所有的事都查一遍,如果四弟他们动了手脚,我必定不会帮他们隐瞒。”

何氏半晌才幽幽道:“如果老太爷要将事情压下呢?”

杨明经略微迟疑。

何氏面露冷意:“悄悄地将事情瞒下来,以后都不提了?毕竟那是你的四弟,他们还在衙署里。”

何氏忽然庆幸,她听了谢氏的话,将掌家大权暂时交给谢氏,否则她不可能提前知晓宗祠那边的事。

何氏道:“如果杨明山和邹氏没有被关押,恐怕宗祠早就出事了。”

“老爷不让我将药方的事闹出去也行。”

杨明经和杨申都等着何氏的下文。

何氏面露坚定:“让三房接着查,至少要让全族都知晓,邹氏掌家时藏私,我要让邹氏再也摸不到中馈的腰牌。”

何氏重新在床上躺下,之前她只是养伤,现在感觉身心俱疲,仿佛真的重病缠身。

杨明经安抚住何氏,这才带着杨申走出屋子,脚踏出去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外面的情形又有了变化。

“巡铺的军巡卒进门了。”

“二老太太让您过去。”

“三房那边将老太太院中的管事打了。”

杨明经不禁又转头看向主屋,何氏如今的模样,不可能主动将谢氏手中的中馈大权收回来,如果他以族长的权柄威压,何氏恐怕也会闹出别的事端。

杨明经感觉到胸口的药方就像是一块烙铁,灼的他生疼,他恨不得立即拿出来焚烧干净,却又因为今日的事,对爹娘和四弟一家有了忌惮。

但这药方只能用在二房。

何氏因为怒气失了智,这样就想拿出去……

在他手里更稳妥,他绝对不会让外人知晓,更不可能拿给三房的人看,尤其是那个谢氏。

总之,即便将来有用处,也不会比现在拿出来更糟。

想到这些,杨明经松口气,至少他阻止了更大的事发生。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这些,也让他深深皱起了眉头。

……

巡检衙署。

贺檀看完杨钦送来的书信,递给了旁边的王鹤春。

这信函看似只是封寻常家书,但里面却透着一股蹊跷。

贺檀道:“你大哥与二房的杨骥没有来往?”

杨钦笃定地摇头:“二房平日苛待我们,恐怕我们三房再在族中抬头,这些大哥与我都知晓,所以大哥才私底下请方坊正帮忙,寻机会入了军营。打算得了军功,就带娘和我单独出去立户。”

“大哥寄回的家书中总是叮嘱,让我们尽量躲着二房,以免被他们算计。可他却主动提及二房五哥,当时我也觉得有些怪,还让母亲写信的时候询问,可大哥后面的信里却没回应。”

贺檀面露思量,听得身边的王鹤春道:“你大哥会在什么情形下提及二房?”

杨钦道:“每次……都是让我们多些防备,免得二房行不轨之事。”

说完,杨钦对上王鹤春的眼睛,这一瞬间,他有种错觉,王主簿的目光竟然与嫂嫂有些相像。

都是一般的清澈,好似能看透人心。

贺檀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答案就在眼前了。

这就是为何谢氏让杨钦将这封信拿给他们。

杨绎很有可能在军中听到了一些有关杨骥的消息,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事。

军中和商贾有牵连,不正中他们下怀?

看来得去查查这个杨骥。

贺檀正琢磨着这其中的关节,只听外面的文吏道:“巡检,左南厢巡铺的人有事禀告。”

陈虞侯不在厢中,便由军巡卒将消息带回巡检衙门。

“永安坊杨家抓到了一个偷盗族中财物的郎妇,掌管族中中馈的娘子,让人将消息报来了巡铺。”

听到这话,王鹤春看向杨钦,杨钦脸上一片茫然,显然对此并不知晓,但很快茫然变成了担忧,是怕自家母亲和嫂嫂牵连其中。

贺檀皱起眉头,难不成杨家知晓三房将书信送来了衙署,暗中下手加害?

杨氏管家的是二房,报消息的娘子应该是杨明经的妻室。

不过……

下手也太快了。

但仔细想想,这桩事又透着一股蹊跷,如果是二房要害三房,为何要将报去巡铺?巡铺可是由巡检衙门管束。

这不是送到了他们面前吗?

王鹤春看向那文吏:“杨氏管中馈的娘子是谁?”

王鹤春的问话,让贺檀略微诧异,杨家的案宗还摆在这里,鹤春不会转眼的功夫就忘记了吧?

他正要说话,却听军巡卒道:“三房杨六的妻室谢氏。”

贺檀张嘴愣在那里,杨钦也睁大了眼睛,只有王鹤春面容平静。

等到军巡卒退下去,贺檀才道:“是不是弄错了?”

杨钦肯定地道:“在中馈上的……不是我嫂嫂。”

虽然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王鹤春却没有半点怀疑:“是她。”

说完他看向贺檀:“现在可以带人去杨家了。”

贺檀还在想如何正大光明地去查杨骥,现在就有人给了他们理由,这就如同想涉水时,刚好有人划来了一条小船。

就算心中百般不解,贺檀依旧熟练地吩咐文吏和护卫、军卒一同前往杨家。

几个人翻身上马,直到与王鹤春走在了最前头,贺檀才忍不住再次发问:“怎么可能?杨钦来到衙署才多久?杨家管事就换人了?”

王鹤春点头。

既然鹤春这般肯定,那么实情可能就是如此。

贺檀依旧想不通,可他毕竟不通内宅中的事,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却有一道声音从身边传来。

“姨母一直想要寻个世家女与你婚配。”

贺檀不知王鹤春为何突然提及这一桩。

“那是母亲胡乱思量,”贺檀道,“还说若是能有那样的女子嫁入贺家,我日后前程也会平顺,还能旺贺氏三代。”

“不过她找来找去也没能有个真正入眼的。”

“不是那些女眷不好,而是母亲心中千般万般妥帖的人,根本就没有……”

王鹤春忽然道:“有。”

贺檀一愣,不知王鹤春指的是谁。

“你想知晓世家女是何模样,她就是了。”

贺檀下意识地勒住马,片刻之后,他看向王鹤春那挺拔的背影:“你说的是……谢氏?”


谢七爷没有理睬那焦急的谢家管事,而是慢吞吞地拿起面前的茶碗放在嘴边,只不过入口却是醇香的糯米酒。

“七爷。”谢家管事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谢七爷这才皱起眉头,极不情愿地吩咐小厮将躲出去的美妓叫回来,好声好语地将娇娘安抚了一番,这才摇摇晃晃的起身。

谢家管事看着谢七爷这般模样,不禁暗自叹息,不过才二十岁的人,身子就快被酒色掏空了,怪不得老爷每次见到七爷都会生气。

马车停在谢家门口。

“七爷,”小厮提醒道,“要不然咱们先去换身衣服。”

谢七爷伸了个懒腰,刚要答应,旁边的管事忙道:“可不能再耽搁了,老太爷还在堂屋里等着呢。”

谢老太爷很少过问家中事,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七爷迟迟未归,就像又在老太爷头上放了一把火,火烧旺了,整个谢家谁也别想好过。

小厮给谢七爷简单整理了衣袍,谢七爷站在院子里,被冷风吹着,好似也清醒了些,走路总算也多了几分力气。管事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只不过,才没过多久,好好走路的谢七爷就又停下来,一双眼睛盯着东屋里堆着的箱笼,不禁开口:“这是要做什么?”

管事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回道:“这是要送去京城的年礼。”

谢七爷扬起眉毛:“给开封谢氏的?”

管事应声。

谢七爷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祖父和父亲可真是周到,我记得为了庆贺谢家和淮郡王结亲,才送去了一批,这才过了几个月……”

管事抿了抿嘴唇,有些话不该他回应,但……

谢七爷继续向前走去,轻飘飘地撂下一句:“现在就赌淮郡王会承继大统?未免太早了些,就算淮郡王将来成事,谢氏那位娘子就会被封后?”

管事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冒出来。

别看谢家拼命想要靠上开封谢氏,甚至私底下说自己是开封谢氏的旁支,但是绝不敢议论淮郡王。

淮郡王的父亲是当今官家养子,官家没有亲生的子嗣,日后会让养子承继大统。但那位只要一日没有坐上皇位,就还会有变数,这里的争斗,不是谢家能掺和的。

要知道,但凡有关皇嗣的争斗,赌注可都是全族老小的性命。

幸好周围没有旁人在,管事安抚着自己,不过谢七爷下一句话,直接让管事的脸色又变了。

“也不知道那位要嫁去皇族的谢娘子,有没有我那死而复生的‘十妹妹’厉害。”

“哎呦,”管事终于忍不住,“我的七爷,一会儿您可别乱说话。”

谢七爷却不在意,谢家能不能攀上开封谢氏他不知晓,但是在那之前,要想想怎么解决自家的麻烦才是正理。

谢老太爷院子里,儿孙站了一地,但屋子里却异常安静。

谢老太爷抬起眼睛环看一周,最终目光落在谢大老爷身上:“衙署那边有消息了吗?”

谢崇峻脸色略显得阴沉:“巡检衙门在杜家查到了几百斤青白盐,永安坊其他人家,也发现了少量的青白盐,好在数目不多……”

谢老太爷一掌拍在桌案上:“你不是说过,杨家那边没事吗?怎么会让巡检衙门找到这些证据?数目不多也是查出来了,巡检衙门就能拿着这个将永安坊里里外外翻个遍。”

谢崇峻是谢氏族长,在族人面前格外有威严,现在当着这么多人被父亲训斥,多少有些挂不住脸。

谢二老爷谢崇海忍不住插嘴道:“爹,这事怨不得大哥,这才过去两日,谁也没料到贺檀动手那么快。”

谢老太爷瞪了二儿子一眼:“我早就提醒过你们,别小看贺檀,他不光能调动贺家人手,还有王家为他铺路。不然他能安然来到大名府?”换个人早就丢了官职,那些武将的本事谢老太爷是见识过的。

谢崇峻有苦说不出,贺家能调动的人手,他已经让人盯着了,可这事是从杨家内宅闹起来的,贺檀带人去杨家之前,他们没听到半点风声。

谢崇峻道:“杨家的案子没那么简单,那么快就找到了证据,就像是他们自家人特意奉到贺檀面前的,杨明经在此之前刚升任了坊副使……”

谢老太爷皱起眉头:“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杨明经会为了一个坊副使害了亲爹?”

谢崇峻想了想,话到嘴边还是没开口,他打听出的消息,这件事与那“谢氏”脱不开干系,人人都说是谢氏在报复杨家,可他却又觉得不可能,一个女眷能有这样的手段?

可他又委实对“谢氏”不了解。

“谢氏”只是他们买来的一具尸身,谁会去费力打听一个死人的来由?

当时为了稳妥起见,他特意吩咐管事找了个牙婆去办,谁知道就是这么谨慎还是出了事。

早知道,随便找个下人,报个急症,让她甘愿殉死了事。

现在仔细想想,这事多多少少透着一股蹊跷,怎么就那么巧出了事?

到底是谢家倒霉,还是被人算计了?最了解内情的应该是焦大,可焦大却死了。

谢崇峻叹息,想到这里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一道声音从门口响起。

“把十妹妹接回家问问,不就都清楚了?”

众人齐齐将目光挪过去,看到谢七爷从外面走进来。

“祖父,”谢七爷先向谢老太爷行礼,然后又对准谢崇峻,“父亲、二叔。”

屋子里熏了香,谢崇峻还是从谢七身上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不知这个小畜生是一早起来饮了酒,还是宿醉未醒,他正要发作开口训斥,谢老太爷却已经先一步道:“哪里来的十娘?”

谢七爷也不惧怕,明知故问地道:“就是嫁给杨六的那个啊!还是我前去送的陪嫁。”

谢老太爷怒气更甚,伸手指向谢七爷:“你还有脸提这些?你不是去杨家打听这桩事了吗?又有什么结果?”

谢七爷似是被吓着了,连忙躬身:“祖父莫动气,孙儿去了杨家,也想将十娘请回来说话,咱们总是一家人,告来告去未免生分了,关起门来,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可惜我这个哥哥没做好,十娘不肯给我脸面,不然咱们家再换个人去试试?”

谢七爷这话落下,屋子里更加安静了,谢崇峻脸上一阵阵发紧,这桩事上,谁出的主意都有几分道理,唯有这个逆子,是故意火上浇油的。

“跪下,”谢崇峻厉声,“整日里在外鬼混,谢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家中出了事,哪里都找不到你的影子,现在你还敢说这些?”

家中出事,又被父亲责骂,还有一堆没解决的隐患,万一再被巡检衙门盯住不放,谢崇峻不敢想会有什么麻烦,胸口积攒的这些怒气,本是无处发放,如今这个逆子送上门,他岂能放过?

“拿家法来,”谢崇峻指着谢七爷,“将这逆子拖出去打二十棍,关入祠堂,今日谁也别给他送饭,让他对着列祖列宗好好醒醒酒。”

谢崇峻发了话,旁边的大娘子赵氏忙劝说:“老爷消消气,七郎身子弱,可打不得。”

谢老太爷看向谢七,从他的眉眼中还能看到他生母的影子,也皱起眉头,平日老大看在那女人的份上,不舍得惩办谢七,现在总算开了口。

谢老太爷扫向赵氏:“玉不琢不成器,你这样纵着他,让他花天酒地,才真是糟践了身子。”

谢老太爷也发了话,管事只得招呼几个人上前将谢七爷带下去。

谢七挣扎了几下,却没有任何用处,只得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早晚知晓……”

喊过之后,谢七的目光一变,脸上露出几分讥诮的神情,看向管事:“等会儿打轻些,七爷身子虚,真的将我打死了,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被关在祠堂是好事,他刚好不去掺和现在的乱局。

再说,他在这个家里的用处,不就是让他们撒气用的?他们将怒气用在他身上,也就不会愤恨他母亲了。

谢十娘。

谢七爷嘴里嘟囔着,你可别退缩,关键时刻,做哥哥的还能帮你一把。

……

谢七爷被带出去之后,谢老太爷的神情缓和了些,他又看向谢崇峻:“眼下这样的时候,咱们谢家不能出事。”

谢老太爷指的是什么,大家都明白。

“但也别害怕,”谢老太爷冷声道,“我们是开封谢氏的旁支,真的被人欺压,族中不会不管。”

“那案子早点了结,彻底跟杨氏断了关系,免得让这把火烧过来。那妇人本就不是我谢家女,族谱上没有她的名讳,这一点尤其要与杨家、衙署说明白。”

“谢家没有她的地方,这辈子,她也休想踏足谢家一步。”

谢老太爷有意说这些,都是因为谢七方才的提议。

“不管她是个什么东西,”谢老太爷道,“我都不想再听到她的一言半语,听明白了吗?”

谢崇峻应声:“明白了。”

他立即就会带着个管事去衙署,让管事担下一切罪责,他们本来买的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尸身,管事失责没查清楚,才会与掠卖人牵连上,朝廷想要怎么罚,他们谢家都承受,至于别的没有证据,他们谢家也不会低头。

他也会以谢氏族长的身份,承认一时糊涂,才会结这冥婚,丢了脸面也好过被杨家牵连。

“事不宜迟,”谢老太爷道,“现在就去。”

谢崇峻站起身,正要走出去,谢老太爷补了一句:“要是遇到那谢氏……与她说,不准她自称姓谢,好好教训她,一个妇人要懂守妇德。想要从谢家讹钱,她也得有那本事,再敢生事,谢家定饶不了她。”

谢崇峻皱眉,在衙署遇到“谢氏”?

不会那般巧吧?


围观的人中陆陆续续走了几个,也有人向水铺里面走去。他们拿着银钱去布店、米行买东西,却觉得不划算,银钱还留在手中,正好在水铺里交定钱。

看热闹的人低声道:“一贯钱呢,不得好好算算?”

“怕什么?不是说了立文书,这定钱说到底还是你的。”

也有人觉得不妥,斤斤计较:“要置办年货,哪里来的那些银子,明日也用不了多少,拿着桶来打就是了。一贯银钱能打多少热水?一年都用不完。”

一个汉子道:“若是交了,本来能用一年的水,如今就能用四年。”

这么一对比,让所有人都惊住了。

不过很快,另一个汉子道:“哪有那般简单,还得每日都来买热水,若是有一日不买,定要扣银钱。”

好像发现了问题,一群人又纷纷向水铺门口涌,七嘴八舌地问及这个。

郑氏耐心地回应:“要扣五文钱,这个都写在文书中了。”

众人惊呼一声:“多少?”

“五文?”

立即有人断了交定钱的心思。

提及这桩事的汉子一脸得意,他就是比旁人聪明,然后他就瞧见准备离开的董三嫂,想要与董三嫂说说这桩事,董三嫂却不想搭话,眼神都没瞥过来。

她从水铺拿来一只碗,向里面放把焦麦屑,然后舀了滚烫的热水一泡,很快就有股香气飘出来,旁边的女娃娃盯着母亲手中的碗,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吞咽一口。

等了好一会儿,女娃娃终于忍不住道:“娘,好了没?能不能吃了?”

早起都要吃冷饭,没想到今天还有这样的好事,女娃娃又欢喜又心急,本还能忍耐的肚子,也在这会儿“咕噜噜”乱响。

“烫,”董三嫂道,“凉一凉再说。”

女娃娃有些失望,不过很快眼睛又被冒着热气的碗吸引。

董三嫂将女儿带到一旁,手中的碗也递给她,让她捧着暖和些,不多一会儿,就传来女娃娃吃东西的响动。

这边吃着饭食,那边就引来了年纪差不多的娃娃,一双双眼睛盯着那碗焦麦屑。

“这是在卖什么的?”

果然又引来了一些人。

手拿布帛的妇人被孩子缠着要吃,这股香味儿和热气,在周围格外显眼。

董三嫂盯着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愈发坚定,等着女儿吃完东西,就拉着女儿离开了水铺。回家的路上,董三嫂的步子迈得格外大,已经顾不得女儿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母女两个回到家中,董三嫂推开屋门,看着屋中坐着的爷娘和夫君。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交三贯钱的定钱,趁着这两天,将家中的推车修好,等到水铺子的热水涨价了,我们就推着热水出去卖,去水铺一桶水两文钱,我们也卖两文,却能直接送到家门口,光凭这个,大家就能来买我们的水。”

董三抬起脸:“能行?还有两天多呢,万一给定钱的人多……”

“不怕,”董三嫂道,“水铺说了,交了定钱每天都要去打水,若是有一日不去,就得扣五文钱。”

“许多人因此不敢交银钱过去,再说大名府这么大,多些人也算不得什么。”

董三嫂平日里就格外能干,但凡有事,她立即就能想出个道理,她嫁过来之前,董家的田地遭了灾,欠了一些银钱,这才过了几年,欠的银钱就都还上了,若非董家长辈每日都要吃药,他们会更好过些。

董大有些憨,董二体弱,平日里董三就格外照应两个哥哥,所以董三这边说什么,他们都会听。

“兄弟三个一起去卖水?”

董三嫂点头。

水铺还允许买水的人舀一碗热水用,这么一来,水铺门口每日都会有人聚集。那些新开的铺子,有伙计在外吆喝,却也不能整日这般,到时候热闹的会是哪一家?可想而知。

水铺那边人多了,大家渐渐就都知晓城中有热水卖,他们推着热水走街串巷的时候,也就不必多言。

对他们来说,哪哪儿都合适。弄好了每人一日定能赚上一百文,冬日里哪里寻这么好的活计?

别人还没想这么远,他们家先准备起来,三日后一早就开始卖,抢了先,也就没人跟他们争了。

……

水铺门口的马车动了。

谢玉琰握着手中的暖炉,整个人显得格外轻松。

叶氏道:“咱们这就走了?不用盯着了?”

谢玉琰道:“晚上关了铺子,族中郎妇就会递上账目,到时就知晓有多少人交了定钱。”

“你真的不担心?”叶氏再问。

“手下无人做事才要事事亲力亲为,”谢玉琰道,“现在大家都忙着,又要担忧些什么?”

这话说的没错。

不过……

“忙是没错,”叶氏道,“却没见卖出多少热水。”

这么久,好不容易生意有了起色,她看到一个汉子挑着一扁担的热水离开,心中因此刚刚得了丝安慰,谢玉琰却要回永安坊去了。

谢玉琰道:“这几日不用在意,想看能卖多少出去,要等到三日后。”

说完这些,谢玉琰停顿片刻:“大伯的小窑却不能停。”

叶氏道:“还接着烧那些泥炉?”

谢玉琰点点头。

叶氏再次深吸一口气,真不知道谢玉琰都在想些什么,好似她还没想明白第一桩事,谢玉琰心中早就在盘算七八桩了。

马车在永安坊门口停下,于妈妈上前搀扶谢玉琰,早就等在那里的徐氏母子忙迎上来。

徐氏向谢玉琰行礼,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大娘子,我家的状纸送去衙署,不日就能过堂了。”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些冤情还能得到伸张。

李阿嬷等人也都上前。

“咱们永安坊在老父母那里算是出名了,这几日,就有十张状纸递上去。”

“对,我还与刘讼师说,让他干脆就住在永安坊算了。”

徐氏躬身向谢玉琰行礼,身边的孩子也要跪下磕头,被谢玉琰示意于妈妈拦下来。

“都是街坊邻里,”谢玉琰道,“不用这般。”

李阿嬷笑着道:“有娘子这样的人在永安坊,可是我们的福气。”

众人拥着谢玉琰向坊内走,叶氏委实被吓了一跳,谢玉琰现在好似不止在杨家,在整个永安坊都能说得上话了。

真不知道杨明经和谢玉琰到底谁才是坊副使。

几个人正说着,就看到有人挑着热水进了坊,见到谢玉琰就笑道:“杨家大娘子,希望你家的热水铺子买卖越来越好。”

“对,”李阿嬷拍了下手,“田家老太婆,还要跟我一起去交定钱哩,我都忘记了……”

众人又是一笑,纷纷也喊着去买热水来用。

吵闹声吸引了路过的行人,一人骑在马匹上,向永安坊里扫了一眼,然后就继续驱马前行:“谢家快到了?”

小厮禀告:“就在前面了。”

今日大名府街面上格外热闹,马车来来往往,耽搁他们行路,不然名帖早就递给了谢家门房。

眼见就要过年了,他却从京城赶来大名府,马背上的人想到这里就皱起眉头,却在这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刚刚乜了一眼的情景再次浮现。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不过他只是一瞥,没有将那人面容看清楚。他在脑子里,把熟知的人过了一遍,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摇了摇头,不再去思量。

“先去递帖子,办完事还要回京呢。”

……

茶楼上,贺檀闻着茶香,心中舒畅许多。

这些日子他被困在衙门,片刻不得歇息,今日坊市大开,他也算得了借口,出现享受片刻的清闲。

王鹤春则听着桑典的禀告,说的都是杨家的几处水铺。

听到有人开始交定钱了,贺檀抬起眼睛:“没想到谢小娘子还真的会做买卖。”

“她不是会做买卖,”王鹤春放下手中的茶碗,眼睛微垂,“她只是会利用人心,懂得布局。”

贺檀略感意外,怎么王鹤春突然就很了解谢小娘子了?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晓的?不就在谢小娘子那里丢了一只狸奴吗?

怪不得她开口就要大名府。

王鹤春道:“大名府的商贾,就要见到从未有过的场面了。”

话音刚落,楼下的街面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桑典快步走过去,只见热气腾腾的水撒了一地,一个汉子倒在路边,闲汉模样的人大声喊叫:“滚烫的水撞到人,是不是得赔银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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