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云清絮玄翼的武侠仙侠小说《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由网络作家“十三朵 ”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来人是林三爷。那日宴会之后,他就被林侯爷赶出了侯府。已经入睡的林老太君,得知会师宴上发生的事后,更是拎着堵门的门闩冲出来,将他从头到脚痛骂一顿,勒令林三爷立刻去云府赎罪认错!一日不取得云氏兄妹的谅解,便一日不得回侯府!被灰溜溜赶出侯府时,谁又知林三爷心里的苦闷啊。他素来温和,与人为善,平生唯一一次借身份放,浪、以势压人,没想到竟然压到了铁板之上……不,比铁板还难堪。那可是自己认定的大舅哥啊!如今想来,岂是一个悔字了得?倘若时光能倒流,他就是打死也不会那般狂纵。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从侯府出来之后,他便在云府旁边的院落住下,备了许多礼、想了许多话,却始终不知该如何上门、如何开口。今日见云府上下里外跑着、忙忙碌碌的,他差人悄悄打探才知,...
《她被活活烧死后,摄政王悔不当初云清絮玄翼》精彩片段
来人是林三爷。
那日宴会之后,他就被林侯爷赶出了侯府。
已经入睡的林老太君,得知会师宴上发生的事后,更是拎着堵门的门闩冲出来,将他从头到脚痛骂一顿,勒令林三爷立刻去云府赎罪认错!
一日不取得云氏兄妹的谅解,便一日不得回侯府!
被灰溜溜赶出侯府时,谁又知林三爷心里的苦闷啊。
他素来温和,与人为善,平生唯一一次借身份放,浪、以势压人,没想到竟然压到了铁板之上……不,比铁板还难堪。
那可是自己认定的大舅哥啊!
如今想来,岂是一个悔字了得?
倘若时光能倒流,他就是打死也不会那般狂纵。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从侯府出来之后,他便在云府旁边的院落住下,备了许多礼、想了许多话,却始终不知该如何上门、如何开口。
今日见云府上下里外跑着、忙忙碌碌的,他差人悄悄打探才知,原来今日是有客人来,云府要小聚宴会。
他看着自己备了一院子的赔罪礼,犹豫不决。
生怕自己提礼上门会坏了云氏兄妹的兴致,反而被赶出去。
本以为今日计划又要告吹,谁曾想守在侯府门口的小厮会过来汇报,说摄政王进了隔壁院子。
那杀人不眨眼的冷面冰山进去了,能有什么好事?
他还怎能坐得住?
于是匆匆提礼过来。
门被打开后。
柳叶看到一身锦衣的林从鹤时,愣了一下。
“不知您是哪家公子?奴婢去里头向……”
林从鹤将手中的提礼一塞,掠过她,匆匆朝里走去。
“不必通报,我与你家公子相熟。”
脚下极快,几步就没,入庭院之中。
“唉!”
柳叶叫他已来不及,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错愕一瞬,接着急忙提步跟上。
“公子,您等等……”
……
到偏院时,先认出他的是玄翼。
玄翼狭长的眸光微挑,落在林从鹤的额头上。
那里一片汗渍。
走的这么匆忙,赶路这么急,这院子到底有谁,让他这般急切、迫不及待?
很快,他的疑问被解释了。
那传说中混不吝的林三爷林从鹤,眼珠子竟然粘在他的身旁,粘在了云清絮身上。
哐当。
心里的醋瓶被打翻,玄翼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林家老三看上他的人了!
唰。
玄翼骤然起身,眸光危险。
眼神中凛然的杀意,成功逼停了林三爷的脚步。
他宝蓝色的衣摆在空中荡起又止歇。
一旁的云清川认出是他后,面色陡然铁青,“不请自来,这就是侯府的礼节吗?”
林从鹤自知自己得罪过这位大舅哥,急忙放低姿态,“云公子莫要怪罪,林某与摄政王有些交际,今日是为寻他而来……”
玄翼闻言,脸更黑了。
有交际?
他怎么不知?
分明是你小子怀揣贼心,跟本王抢人来了!
……
来了外人,刚才别扭的气氛一扫而空。
云清絮舒了口气,急忙站起来打圆场,“来者皆是客,不必忌讳太多,您找王爷有急事吗?是现在就将人带走还是饮一杯茶再走。”
话里话外,尽是将玄翼扫地出门之意。
玄翼脸更黑了。
看林从鹤的眼神,已带了三分杀意。
林从鹤迎着那冰冷的杀意、迎着云清川吃人一般的眼神,艰难地开口。
“也不是什么急事,难为云姑娘为林某添一双筷子了……”
这是厚着脸皮非要上桌了。
啪。
云清川饮了薄酒,有三分醉态。
手按在桌子上,冷笑道:“你侯府难进,我云府的酒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他抓来摆在墙角的两坛烈酒,摆在林从鹤面前,“要想留下可以,将这两坛酒饮了,我云某便敬你是条汉子。”
林从鹤脸色微变。
他虽爱饮酒,却从不酗酒。
这两坛子下去,他只怕有命进没命出了。
云清絮也被自家兄长的动作给惊了,这坛子灌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啊!
不就是一个位置吗?她让出来便是。
急忙过去拦,“兄长,林公子也是好意——”
云清川打断云清絮的话,板着脸训斥,“絮儿,男人之间的事,你就莫要插手了。”
云清絮动作顿住,眼神在兄长、玄翼、林从鹤身上来回打转,总觉得局势有些失控。
一旁的黄氏本就知晓人情的妇人,又是个懂事的人精,看到他们那样的眼神,又怎会不知他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急忙将云清絮拉到自己的身侧,劝道,“云妹子,他们男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你我不必插手。”
……
林从鹤见云清川态度这般决绝,知道今日这酒是必得喝了。
眸光扫过云清絮那微醉之后泛红的脸颊,心中不禁一荡。
嘴比脑子快,上前两步按住那坛子,洒然一笑,“两坛酒罢了,云兄开口,岂有不喝之礼?”
云清絮被黄氏半拢着,动弹不得,眼神却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从鹤。
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可意气之争的,今日非得喝死在这里不成吗?
佳人不赞同的眸线并未让林从鹤羞恼,反而升出几分畅意和勇气。
他唇角微勾,看向那边的玄翼。
指着那酒壶,朗声笑道:“今日不请自来者,非林某一人。”
“王爷金尊玉贵之躯,既进了云府,也要守云府的规矩,今日这两坛酒,你我一人一坛,不醉不归如何?”
玄翼眼底暗芒一闪而过。
声音冷肃,“有何不可?”
抬脚就朝那酒坛走去。
身后贴身伺候的小厮见状,眼底掠过一抹担忧之色。
王爷前年受伤,伤在肝脏,太医说了,万不可饮酒过量,否则有性命之忧。
刚才已喝了不少,如今又这么大一坛子,若都灌进去……
他有心相劝,可看着玄翼果断决然的步伐,又不敢打断他的兴致,只能悄悄给角落里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吩咐后者尽快出门买药。
“爽快!”见玄翼这般果决的挺身而出,林从鹤赞了一声,也不再拖延。
打开面前那坛女儿红,往酒盅里灌了一壶,仰头倒入唇中。
喉结涌动,不过片刻,一壶酒已饮尽,他脚下虚浮地晃了两下,目光却仍清明。
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眼神灼灼,扫了云清絮一眼后,复又落在玄翼身上——
“王爷,请!”
玄翼面无表情地端起一旁的海碗,将坛中的女儿红连满三碗,然后长袖微抬,三碗酒一饮而尽。
动作洒脱、神态怡然,一派尊贵之态。
再抬眸时,眸光凌厉斐然。
“光喝酒有什么意思,平白让人看热闹。”
“不如这样吧。”
他看向云清絮,借着酒意,不再掩饰自己的灼热与占有欲。
“听闻云姑娘素爱写字作画,文采斐然。不如取您一副字画做彩头,本王与林弟比赛,谁先饮完坛中之酒,谁便得一副云姑娘的墨宝相赠,云姑娘意下如何?”
云清絮抱着儿子,狼狈地跪在王府嬷嬷面前。
“求您了,给渊儿请个大夫吧。”
她流着泪,不停地磕头,磕到鲜血顺着脸颊渗进衣领中,仍感觉不到痛意。
她匍匐着,抓住嬷嬷的衣角,仰头哀泣,“嬷嬷,您也有自己的孩子,您也有孙子,渊儿他才五岁,您就当行行好——”
哗——
嬷嬷嫌恶地甩开她的手,往她身上狠狠吐了一口痰。
“呸!”
“你这种货色生的贱种,也敢来拿捏我?”
“摄政王说了,大婚之日任何人都不许随便走动!”
“尤其是你,哪怕死在院中,也别滚出来碍王妃的眼!”
砰——
院门被紧紧关上。
外头落锁的声音,像一把利刃,劈在云清絮的心口。
五年了。
她一顶青轿抬进摄政王府已五年了。
这里没一个人把她当人看。
骂她是爬床的贱种、扔给她馊饭与破衣,冬日冒雪起三更浣衣,夏日处暑跪在恭房刷桶,轻则辱骂,重则鞭打。
可为了渊儿,她都忍下来了。
她这辈子什么都不要了,她只求她的孩子能好好长大,走出这孤院,看看外头的天地。
可为什么,老天如此狠心,连条活路都不给她!
怀里的幼儿,眨巴着睁开眼。
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是稚子的纯洁无暇。
只是脸蛋瘦的可怕,双颊深深地凹进去。
“娘……”
他用着微弱的力气,晃了晃云清絮的袖子。
“渊儿要是死了就好了。”
“你胡说什么!”
云清絮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掉,“娘怎么能看着你死!”
“可是,每次娘都是因为渊儿掉眼泪。”
稚子艰难地抬臂,用自己枯瘦的消瘦,为云清絮拭泪。
“娘,渊儿走了,你不要再哭了。”
“渊儿来世还做你的孩子……”
瘦小的身体,在怀中渐渐僵硬。
他举臂为云清絮擦拭眼泪的动作,停在空中,僵成永恒。
云清絮浑身都在发抖,她张了张嘴,鲜血顺着嘴巴里往外喷涌,她用尽全力,却再也叫不出自己孩子的名字。
轰——
礼炮声几乎要震响整个京城。
数万两银子的烟花在街道上次第响起,惹来全称百姓的阵阵艳羡。
烟火与祝福声,萦绕在摄政王府上空。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是摄政王府迎娶王妃的日子。
摄政王玄翼,上监幼主,下统百官,执掌朝堂数十年,权贵滔天。
后院却空空如也,无一侍妾通房。
传闻其不得迹时,曾有一心上人,可惜心上人为了救他早早亡故,其便不再对女子动心。
也不知这侯爵府的庶出小姐林婉如,有何等的本事,能让这摄政王,十里红妆,赠一场盛世锦婚与她。
……
王府冷苑。
浑身是血的女子,用自己的双手,刨开墙角的硬土。
她的十指已被磨损的见了骨头,每刨一把土,脏污便渗进骨缝中,带来锥心刺骨的疼。
可她浑然不觉。
等将孩子的尸体埋进坑里,最后一抔黄土撒下去时,她哀绝的双眸,才滴下两行血泪。
“渊儿,你等一等。”
“娘马上就来陪你……”
举起早已准备好的火把,云清絮用火点燃了自己。
……
王府前院,当礼宾高呼夫妻对拜时,王府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凑到一身喜袍、满目矜贵的玄翼旁边。
小声道:“后院着火了,那位……”
“自己点的火。”
玄翼愣了一瞬,捏着喜绸的右手,不自觉收紧。
下一刻,又缓缓松开。
“死了也好,省的宛如介怀。”
管家却隐忍几瞬,又说出一个事实。
“灭火时,在屋里翻出一块玉佩。”
“与您幼年送给救命恩人那一块,一模一样……”
“你说什么!”
玄翼扔掉手中的喜绸,一把攥住管家的衣领,不可置信地将他从地上提前来——
“你再说一遍?!”
姜叙白见她神色不变,不由得心生钦佩之意,“倒是姜某小瞧姑娘了。”
这位姑娘,看着柔弱,却自有傲骨。
他的话,云清絮没有接,缓缓别开脸。
她讨厌在场除了兄长之外的所有人。
云清川慢慢搀扶着云清絮站起来,看着她那缓缓止住血流的伤口,仍忍不住担忧,“若是疼的话……”
面对兄长,云清絮愧疚的头都不敢抬。
若非她执意来王府,贪那么点儿银子,今天也不会遇上这桩事,害的兄长白白担忧。
顾不得手臂的疼痛,云清川仰起头,拉着他的袖子,“别生气好不好?兄长,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双眸温润似水,面容如满月般纯净,轻缓的声音,带着些少女的娇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一旁看到这一幕的姜叙白,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旋即,又有些吃味。
这小娘子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以为是个冷傲的性子,到了自家兄长那边……
姜叙白扫了一眼云清川那如刀刻的五官,轻哼一声。
也就是皮相生的好了些……百无一用是书生。
一旁的玄翼,也终于整理好那些散乱的画面,不安地踱步,走到众人旁边。
他长眸中氤氲着难以分辨的情愫,声音沙哑而压抑。
“府中有太医,先将云姑娘……”
“不必!”
云清川挡住玄翼看向云清絮的眸光,沉声拒绝,“絮儿并非你摄政王的家奴,也不适合在王府里久待,在下这就带絮儿离开。”
语罢,拉着云清絮便要走。
却被玄翼挡住去路。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云清川脸色难看。
玄翼叹了一声,“本王是为她好,她伤成这样,需要静养。”
云清川清冷的眸中怒意渐涨,“要静养,我们也是回自己家里静养,怎么可能待在你王府里?”
玄翼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他怀中唇色苍白的云清絮。
眸中挣扎、悔恨、怜悯……各种情绪、万般念头,一闪而过。
最后凝成一道可以冷漠的话。
“她来王府做工,工期尚未结束,不能走。”
云清川被他这无耻的话气得吸了一口冷气。
不愧是摄政王府,果然吃人不吐骨头。
云清川有些怒了,“工钱我们不要了!”
玄翼却不为所动,强势要将人留下来。
“她做工之事,涉及我王府的隐私,工期未结束之前,不得离开。”
语罢,不顾云清川难看的脸色,伸手招来侍卫。
“把云姑娘送到客舍,请周太医去为她诊治。”
一直藏在兄长身后的云清絮再也忍不住了。
挣开兄长的护持,双眸含恨,死死盯着面前那冷血又固执又男人。
“王爷可是后悔刚才只射了一箭,没有把民女当场杀掉吗?”
“您堂堂摄政王,坐拥天下,您要什么没有,为何非要民女这条贱命呢?”
玄翼不敢直视她眸中的冷意。
他想开口,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刚才并未看到那些前世的画面,他从来没想过她竟然是他一直要找的人,更没想到他会给她的父母、给她的未来,造成那样难以弥补的伤害。
他只是单纯的……担心她的伤。
可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
玄翼别开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常。
“今日伤你只是一场意外,本王自会给你补偿。”
“你……等伤养好再出府吧。”
云清絮冷笑,“意外?您扪心自问,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对,民女这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谁让我们无权无势呢……”
“云清絮,不要再说了!”
玄翼看到她面上的悲怆之色,只觉心脏的位置,似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一样,让他呼吸都艰难起来。
不要再说了?
呵。
云清絮心里眼里,只余冷笑。
刚才那一只箭,若非她躲避及时,她这条捡来的贱命,早交代到这里了。
他嫌她聒噪,让她不要再说,可他是否想过,他对她的所作所为,早已罄竹难书?
两世为难、几番生死,如今云清絮再面对玄翼,真的半点崇敬、仰慕、依赖的心思都没有了。
只有那密密麻麻的,刻进骨髓的恨意。
一旁的姜叙白见事情发展到这般失控的地步,也不由得开口劝解。
“既然云姑娘不想在王府休养,王爷你就不必强人所难了。”
“有什么愧疚不安,都折算成银子,回头给云姑娘赔罪便是。”
“至于云姑娘……”
他转眸落在云清絮身上,眸中带了几分怜意。
“姜某的马车软和些,不如让姜某将您送回家宅之中……”
“不必了。”
不等他说完,云清絮已打断了他的话。
她不想跟玄翼有牵扯,也不想跟这位所谓的战神王爷有牵扯。
他们有他们的世界,她有她的路要走。
语罢,扶着云清川的手臂,缓缓朝靶场外走去。
染血的衣襟被风吹起,萦绕在她那憔悴又清寂的背影周围,凄美与冷冽咋绕,让整个靶场都安静一瞬。
……
一直等候在旁的魏王府世子魏澜,看见兄妹而走走过来后,急忙命身旁的丫鬟掺住云清絮。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叹了一声。
“怎么会跟这群人搅合在一起?摄政王……姜叙白……没有一个是好相处。”
“我父王跟他们不睦,我跟他们也有多起冲突,刚才不好出面,倒让你们受难为了。”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也不敢把你们怎样。”
“你不知刚才你兄长看到你在靶场时的模样……”
“哎,小心着点儿手,这么大的伤口,往后可别落了疤。”
“清川,发生了这等事,你可别再跟我客气了,我认识城东的季大夫,让他上门去给你妹子诊治一番,好好处理。”
“咱们大男人的伤了破了不算得什么事,她们小娘子哪能受这折腾?”
云清川皱了皱眉,没有拒绝。
云清絮见状,心底升起一点淡淡的愧疚。
兄长最不喜交际,更厌烦应酬,好不容易和好友相约出来逛逛,就这么被她给搞砸了。
若是能再让她选一会,赵管家递来的那枚指托,她打死都不会碰!
虞掌柜走后,云清絮掂着兜里的几十两银子,心里有了些底气,眸底亦染上愉悦之色。
虽是太后娘娘赏的,可也是她辛苦所得。
今夜便不做饭了,去酒楼里给兄长带些好吃的。
不过……银子的来路,可不敢告诉兄长。
怕他逼着自己退还给虞掌柜。
凭什么要退!
总不能白受这一场灾吧?
云清絮自己去房里取了大夫留下来的伤药,换了药膏和纱布后,穿上一身浅碧色的棉裙,用一只白玉簪将长发挽在脑后,更显清丽与温柔。
抬手动作间,月白的手腕肤凝似脂,不似父母俱亡的孤女,倒似长住江南的小家碧玉。
她往荷包中装了十几两银子,将院门掩上,往巷外走去。
迎面路过一辆漆黑的马车,跟野兽一样,凶威赫赫。
她只看了一眼,便急忙将眸光收回来。
那拉着马车的马儿,是千金难买的千里驹,只有极富贵的人家,才能用得上这马儿拉车。
她还是避开这种富贵人家吧,每次遇上,都没什么好事……
云清絮一路朝北,准备去京中最大的酒楼同春楼里头,打包一份深井烧鹅。
新上的粤式菜谱,请了南粤的厨师坐镇,这道菜一出来,顿时风靡了长安城大街小巷。
可其他酒楼,再怎么模仿也做不出那等清甜可口的滋味。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
十两银子才半份。
也就去岁她过生辰时,兄长给她买过半份。
只那一回,她便深深记住了。
前世今生算起来,她距离上一次吃到这一味烧鹅,已经六年过去了……
也不是,是否如记忆中一般美味。
……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酒楼,掌柜的看她是个年轻的小娘子,大手一挥,给她多加了一只鹅头,放在了她提着的食盒中。
笑着道:“下次过来,你报我的名字,后厨还给你送鹅头。”
“对了姑娘,你可曾婚配,家中犬子今年刚满十七,已中了秀才……”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
“掌柜的,就知道你不怀好意,合着一只鹅头就让人嫁过去?这彩礼忒轻薄了吧!”
“是啊,你们同春楼日日营收那么多,一只鹅头怎么够?”
“去去——”
掌柜地摆手轻斥,“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若这位姑娘同意,老夫一定是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云清絮脸红的快要滴血,轻声道:“婚姻之事,都听家里长兄的。”
“家中还有些琐事,便先告辞了。”
接着,落荒而逃。
……
出了同春楼,街巷上舒缓的晚风吹过脸颊,那滚烫的热度才缓缓降下来。
华灯初上。
这座长安城最热闹的街巷上,悬挂着的彩色灯笼,在夜风中一盏一盏被点燃。
朦胧又绚丽的光影,笼罩住长街两旁檐飞粱舞的商铺。
彩衣华裳与棉衣步裙,穿行在这热闹非凡的街巷上。
有人笑、有人闹、亦有人驻足流连。
“让一让,都让一让——”
马蹄声踏过,将这喧嚣而温馨的夜市打破。
一队鲜衣怒马的、锦缎披身的公子哥儿们,当街纵马,嚣张又得意。
所过之处,无数行人匆忙避让,不敢拦路。
云清絮也下意识地靠到路边,让他们先行。
可不知谁家的幼子不懂事,趁大人不注意,竟跑到了马路中央,穿进那纵马的队伍之中。
马蹄眼看就要踏到他的身上,云清絮心中一痛,想起了她的渊儿,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猛地将那孩子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来为那稚子遮挡马蹄。
手中的食盒和烧鹅飞了出去,她闭上眼,眼底闪过绝望之色。
可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未降临。
马儿快踩上她的时候,纵马的主人勒紧缰绳,马蹄荡在空中,换了个方向——
劫后余生,身下的孩子则呜咽地哭了起来。
云清絮怕压疼孩子,急忙坐了起来,正要检查起孩子身上是否有伤口时,孩子被一旁的华裳妇人抱住。
“政儿!你没事吧!”
她眼底便是悔痛和后怕,急着带孩子去寻医,随手递给云清絮一个令牌。
“姑娘,我们是长春侯府的家眷,这令牌你拿着,大恩不言谢,往后有何难处尽管来侯府找我们!”
接着,由仆从簇拥着,尽快离开了此地。
坐在地上的云清絮看着那枚令牌,面上闪过一抹恍惚。
长春侯府?那位林婉如林姑娘的家族?
她……怎配跟长春侯府扯上关系。
将令牌扔到一边,并未捡拾。
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膝俱是擦伤,棉裙上尽是血渍……
胳膊上的伤口也挣裂开来,疼的她浑身一颤。
今日果然不利出门。
云清絮叹了一声,忽然记起今日出门的目的!
她那十两银子的烧鹅!
猛地往右边望过去,看到已经被踩碾成泥的烧鹅后,欲哭无泪。
她怎么……这么倒霉……
下一刻,面前伸过来一只带着薄茧的手。
“云姑娘,还能站起来吗?”
声音很熟悉。
少年的清朗中,带着淡淡的煞气和威势。
云清絮抬头,看清那人的五官之时,瞳孔微缩。
纵马之人……竟然是姜小将军姜叙白!
怒意顿时涌上心头。
果然,又是这群人,仗着自己的身世地位便在京中无恶不作,嚣张跋扈!
她懒得理这种黑了心的人,咬着牙要自己站起来。
那姜叙白却道了一声得罪后,将她从地上横抱而起。
云清絮先是一愣,下一刻怒极恨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却无力挣开他那烙铁一般的双臂。
大庭广众之下,他一个陌生男子怎能对她搂搂抱抱!
云清絮羞愤欲死。
姜叙白自幼在漠北长大,那边民风彪悍,他倒不怎么在意这种肢体接触。
更何况,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因为他马下的失误……于情于理,他都得带她寻医。
将她往马上一横,姜叙白自己也纵身上马,踩着马鞍调转马头。
直奔那城南最有名的医馆而去。
“你放心。”
他刻意放缓了声音,安抚她。
“马上就到了,你忍一忍。”
云璟渊有些为难,眉头皱起,泄出帝王的威慑来。
“你若要处置他,往后多的是时间,没必要大庭广众……”
可林婉如此刻脾气上来,谁劝都是劝不下的。
她眼底隐忍着怒意,看云清川的眼神,如同看十恶大败的叛徒一般。
“陛下封臣女为郡主时曾说过,郡主之位是对臣女的补偿。”
“您私底下会另外再答应臣女一个要求。”
“金口玉言,如今还做数吗?”
云璟渊有种不详的预感,看向林婉如,“沁柔郡主,此事……”
林婉如指着云清川,眸光尽是冷漠,“臣女不要荣华富贵,不要名利权势,臣女只想让世上所有贪赃奸佞之徒,遭受他们应有的报应。”
“陛下既然不忍断了他的右手,那就命人踩断他左手的手筋吧。”
“留下右手,将来也可以写字。”
“这样,既能警示世人,也能彰显陛下的仁爱之心。”
朱大人闻言,面色巨震。
久居官场的犀利双眸,不可置信地瞪着林婉如。
科举考生,天子门徒,更是他主持秋闱之下的门生,将来得了功名,是要叫他一声老师的!
怎能当众被无知妇人如此羞辱!
朱大人还要再劝,玄璟渊却碍于自己承诺在前,已经驳斥了林婉如一回,不好再驳斥她。
叹了一声,有些无奈道:“既如此,那就断了他的左手手筋吧。”
左右是秋闱作弊之人,仙女姐姐难得气性这么大,他就依她一回吧。
玄璟渊话音落下,随侍的侍卫便已冲到云清川面前,一脚踹向她的膝盖窝,押着他的双臂,将他压倒在地。
跪坐在地的云清川,眼底闪过惊愕,面上尽是狼狈。
他微微掠起的眸光,看到了少年鞋面上的金色龙纹,终于确定了这少年的身份。
他……竟然是当今天子。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汲汲求学十数年,所谓的不过是得君赏识,见君一面。
谁曾想,竟然在秋闱之时,已作弊之名,见到了这位少年天子,还要被他踩断脚筋。
一时之间,多年求学、坚韧不舍,从不曾言苦累的云清川,在这一瞬间,对自己信仰有些动摇。
倘若满京都是诸如摄政王玄翼、林七小姐林婉如,昏庸年幼的少年帝王之流,他的圣贤书,读的还有意义吗?
不知不觉,眼底布满猩红之色。
侍卫踩着他的背,将他踩到在地上,另一只脚对准他的手腕,正要抬脚狠狠落下时,一道凄惨又无助的女声冲到面前。
浑身带血的云清絮,最终还是冲开了那些人的防守,冲到了云清川的面前,猛地扑到云清川身上,挡住了那落下来的,带了三分内劲的脚力。
噗——
巨力震颤,她后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沉闷又哀切的血,从她唇鼻之中喷出来,染红了一片青石地面,也染红了云清川青色的书生长衫。
“絮儿!”
云清川遭此巨变,猛地清醒过来,骤然起身,将云清絮拉到自己的怀中,看着她的浑身血迹,整个人都因恐惧而开始发抖。
“絮儿……你怎么这么多血……你……”
云清絮擦掉唇边的血渍,双眸关切地看向云清川,怕他误会,急忙解释,“不是的兄长,这不是我的血。”
“是别人的血溅在我身上了。”
“我就只是挨了一脚罢了,没事的你看……咳咳……”
内脏剧痛,那一脚几乎将后背给踹断。
她正说话时,喉间一腥,又一口血咳了出来,喷在云清川胸口之上。
云清川双眸似血,抬起手指为她擦掉唇边的血渍,颤抖的手指,带着令人绝望的冷漠和决绝。
像是一瞬间,下了某种决心一般。
“絮儿,你信我……”
“伤害你的人,兄长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话音落下,一旁的林婉如已掩唇笑出声。
“诶呦,本郡主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知道的明白你们兄妹感情好,不知道的,还当你们之间有什么龌龊——”
云清川眸光猛地抬起,刺向开口说话的林婉如,眸中的恨意像一把利箭,淬了毒的箭,欲要刺穿对方的灵魂。
林婉如被那犹如实质的恨意给惊住,心底闪过一丝惶恐来。
两世了,从未有人用这种恶毒的眼神看她。
一丝悔意,萦绕在心头。
被这样毒狼一样的人盯上,若他不死,总有一日会给她一击。
但很快,那丝悔意又被她扯走。
没事的,云清川科举舞弊,名誉尽毁。
他们兄妹二人又是农家出身,在京中无权无势,此番跌倒,是再也爬不起来的。
更何况,她是替天行道,自有天护,哪里会怕这两个龌龊小人!
林婉如劝服了自己后,冷眸看向那两个侍卫,指挥着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闲杂人等拖走,继续行刑!”
侍卫们对视一眼,伸手便去拽云清絮。
云清絮决然地护在兄长面前,眸中尽是凛然之色。
“古有黄襄代父受过,今日只求代兄受难。”
“你们今日若非要见血,就断了我的手脚筋吧!”
“双手双脚换兄长一只左手,你们不亏。”
此话一出,林婉如眼底闪过一抹错愕。
一旁的玄璟渊脱口而出便呵斥道,“不可!”
他这声音出现的极为突兀,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神。
玄璟渊稚嫩却端肃的面上,仍然紧绷。
只是藏在宽袖之下,握紧的双拳,泄漏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自这浑身是血的女子出现后,他心脏便狂跳个不停,眼神控制不住地想朝她看去,总觉得二人之间有些牵绊。
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
甚至有一瞬间,他会想起记忆中的娘亲。
可她不是娘亲。
娘亲的背,永远是弯的,不似她这么直挺。
娘亲生来便是王府的下人,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为人怯懦而柔,软,不像她一样,有一个读书的兄长,有一个良民的身份,为了自己的亲人,能够挺身而出,主动受刑。
乌衣巷内,着青衫的书生谈笑着、行走往来。
乌衣巷外,云清絮在街边找了处空地,铺上粗布,将自己的炭笔一字摆开。
她的左边是一位卖吃食的婶子,右边是一位卖粗纸的大汉,两人看到她过来时,因她的相貌多看了几眼,很快便又忙活起自己的生意了。
乌衣巷是京城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各种书屋、茶寮、字画店应市而开,白日里总是人潮如织,热闹非凡。
只是巷子里租金高昂,莫说那些商铺,就是路边摆摊的,一日都要交一百文的租金,实在不适合云清絮这种小本生意。
她便在巷外找了这么一处人潮来往的地方停了下来,租金也低些,一天只要二十文。
她头回做这等生意,不会叫卖,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来第一位顾客。
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精神萎靡,两鬓发白,穿着的长衫边角磨损的有些发白。
指着她摆在地上的炭笔问道。
“此物有何用?”
云清絮急忙为他解释,“写字用的笔,名叫炭笔,字迹清晰方便,一支只要三十文,比巷子里的毛笔划算的多。”
一边说,一边往携带的粗纸上画了两笔。
那中年男子萎靡的表情中闪过一点好奇,接过云清絮递来的纸笔,在上面唰唰划了两道后,很痛快的地点头。
“给我拿两支。”
云清絮顿时精神起来,忙挑了两支做工精细些的递给他,甚至主动开口。
“您是第一位客人,两支只收您五十文。”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接过炭笔后检查了一番,从口袋里数出五十个铜板递给她后,扬长而去。
手中铜板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云清絮,她的第一笔生意竟然做成了!
有些激动地将铜板塞进荷包中,脸上的喜色还未散去,便听一旁的大婶说道。
“完了完了……”
云清絮手上的动作顿住,不解地看过去。
大婶冲她叹了一声,问道,“姑娘,你知道他是谁吗?”
云清絮茫然地摇头。
她头回来摆摊,这边全是生面孔。
大婶顿时怜悯地看着她,为他解释,“那位姓黄,是个秀才,几十年不中,无儿无女无家世……”
“之所以在巷子里出名,是因为他……太倒霉了。”
“三天两头破财受伤不说,但凡跟他有牵扯的人,都容易磕磕绊绊的。”
“就比如他在哪家买了东西,那这家店算是废了,得闭门三天,不然必会出事!”
“所以那些知道内情的店家,都不会轻易卖他东西的,咱们做生意的就讲究个风水。”
“他看你脸生,知道你是个新人,便赶紧过来……”
云清絮人都麻了。
笑容僵在脸上,犹觉不可思议。
“不……不至于吧……”
下一刻,便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带着恼怒,乍响在她头顶。
“喂!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云清絮转身望过去,便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粉裙少女,抱着一堆字画,站在她的摊位面前。
居高临下地指着那一堆炭笔,面色不善。
“问你呢!哪儿来的!”
云清絮有些不悦,但还是皱眉解释,“自己做的……”
话未说完,那粉裙少女竟一脚踩向她的炭笔!
“你干什么!”
云清絮起身去拦,却被粉衣少女狠狠推开,后者将手中的书画往地上一放,而后恨恨地将双脚一块踩上去,将所有炭笔踩断后,冷笑看着云清絮,
呸了一声,骂道,“臭不要脸的。”
云清絮快气炸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少女,“你我素未相识,你发什么疯!”
粉衫少女却冷笑一声,眼神尽是轻蔑,“这炭笔昨日刚上了我们林氏商行的铺子,今天就被你伪造出来摆卖,你我之间到底是谁不要脸?你还让别人对你客气,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她提起林氏商行,云清絮瞬间变了脸色。
林氏商行的炭笔已经开始售卖了?
前世分明是一年后,所以她才想着……
“小姐!你看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那粉衫少女看到了熟人,急忙抱起地上的字画,凑向那姗姗来迟的女子,为她打抱不平。
“您为了研制出这炭笔,花了多少心思和功夫,奴婢都看在眼里的!”
“可您瞧瞧……京中的风气成了什么样,怎会有这等无赖无耻之人,敢在第二天就上街售卖此物!”
“我踩了她的摊子她还一脸不爽,呸!本姑娘不仅要踩烂她的仿品,还要带她去见官!”
那位缓缓走来的小姐,头簪明月钗,身穿翡翠烟罗绮云裙,足踏绣着金纹莲花的软底鞋,腰间系着桃花云雾香囊,走起路来,满径生香。
样貌更是精致华美。
她先开口斥责了婢女。
“红袖,不可在街上如此无礼。”
接着,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疮痍和狼狈的云清絮。
淡淡道:“这位姑娘,我体谅你的求生不易,可剽窃之事有伤天和,劝你一句,还是少做为妙。”
她正是长春侯府的七小姐、林氏商行的主子……林婉如。
在她轻斥声中、略带鄙夷的眼神打量中,云清絮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给埋起来。
面色涨红,羞愧难耐。
谁曾想,她摆摊的第一天,就会碰上这炭笔的主人……
看着眼前华贵非凡的林七小姐,上一世渊儿夜中的呓语犹在耳边。
“娘,我可不可以有两个娘亲……”
“你一个,仙女姐姐一个……”
轰——
跟这位林小姐比起来,她可不就是那等厚颜无耻的鄙薄之人!
不怪渊儿要换个娘亲!
云清絮再也没办法待下去了。
低着头,匆匆地将那一地狼藉塞到篮子里,跨着篮子便要离开。
红袖满脸不服,“喂!这会儿知道怕了?准备溜了?我警告你,我……”
“好了红袖。”
林婉如拦住她,看着周围渐渐围过来的人群,露出一个得体又宽和的笑。
“都是奔波维生的可怜人罢了,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别再犯即可。”
“得饶人处且饶人……”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连绵的称赞声。
“早听闻这位林姑娘贤淑大度,没想到果然如此通达慧和……”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哪家公子,能有幸跟这位林姑娘同结连理。”
“人家可是侯爵府出来的姑娘,等闲官宦之家哪里配得上!”
“刚才那小娘子长的也不错,就是品德有些低下了……”
……
昏昏欲睡的小厮听她自报家门,人瞬间精神起来。
三爷可是说过,让他时刻观察着隔壁云氏兄妹的动向,若是平日里有什么跑腿困难的活计,让他有点儿眼力见,多过去帮个忙,多在云氏兄妹面前刷刷好感。
同为男人,他怎会不知自家三爷对隔壁云姑娘的心思?
如今半夜时分,云姑娘孤身一人上门求见,他若敢将云清絮拦着不进,只怕明日三爷知道,他小半条命都要呜呼!
忙退后两步,躬身让出宽阔的路来,也不敢接那令牌,而是主动引着云清絮朝内院走去。
带着她穿过那错落有致的回廊时,回廊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雁塔型、鸟雀形、花草型,各色各样,美轮美奂。
凭空为这府邸增添出绚烂光彩来。
林三爷在京中风流胜景的名声,果然不是白吹的。
见云清絮看那些灯笼,小厮就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急忙为林清絮介绍道。
“这些灯笼的骨架是师傅们做的,但外面锦布上的画,都是咱们三爷一笔一画描绘出来的。”
“三爷的画作别说京城了,就连整个云国,都一画难求。”
“上回还有个漠北那边的羌国公主,不远千里跑过来求画,不仅爱慕三爷的笔法,还对他生了情愫,非要嫁过来做咱们夫人。”
“可三爷说过,他一生一世只一双人,不愿跟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有太多纠缠,婉拒了那位羌国公主的请求。”
“别看咱三爷整日厮混在楚馆歌台,每日吟诗作画,可京城红楼里的姑娘皆知道,三爷向来不许女子伺候……”
小厮絮絮叨叨,一边说,一边打量云清絮的神色。
云清絮又岂会不知,小厮说这些,是在为他的主子说清。
大概林三爷的心意,他身周之人人尽皆知吧。
不然,今日林七小姐也不会在贡院门口骂的那么难听……
但此刻,她有求于人,心乱如麻,根本没精力去仔细欣赏那灯笼上精工细雕的画作,只能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来。
“林先生的人品和才华,满京皆知,这样巧夺天工的灯笼,也只有他能做出来。”
小厮闻言,眼底一闪。
有戏!
起码云姑娘不讨厌自家三爷啊!
他话更多起来。
“今日是三爷的生辰,三爷生母早亡,侯府老夫人虽然待三爷宽厚,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三爷的生辰都是自己过。”
“京中有名的戏班子和伶人,大都得过三爷的词作和本子,对三爷感激有加,所以每到生辰之时,都会一块过来为三爷庆生。”
“三爷不是那等夜夜笙歌之人……”
小厮一边为云清絮解释,一边将她引到最里层的院子中,院中灯火蔟簇,旷阔的大殿门庭盛开,香粉的味道伴着酒香,从殿中溢出,散漫在清冷的空气中。
云清絮深吸一口气,提步入殿,抬眸看向那在榻间已入睡的男子。
他生的清玉秀美,一身蓝衣,散漫地顺着那锦玉做成的软榻垂落。
双眸紧闭,醉酒后的霞光,浮上他的双颊。
自是公子如玉,温雅无双。
他一只手捻着一幅画,一只手端着一个空了的酒杯。
画中女子一身白衣,背影萧肃,看不清正脸。
而那酒杯原本不是空的,酒水已经全洒在榻上,濡,湿一片。
小厮见状,急忙上前两步,先扶住林从鹤歪斜的身体,接着冲云清絮招手,“云姑娘,我们三爷今日喝醉了,您过来搭把手,先把他扶到内殿吧。”
“也不知怎么了,伺候的人竟都不在!”
“今日只怕要白来一场了。”
云清絮见状,眉间微蹙,心里也叹了一声。
今日,真不是个好日子。
只能等明天再来了。
她几步上前,伸手去搀扶林从鹤,可她自己本就有伤在身,这搀扶的动作刚举起来,后背便生起津冷刺骨的疼。
“嘶——”
牵扯住伤口,她没忍住,呼痛声溢出来。
饮了薄酒浅眠的林从鹤,却被这呼痛声给惊醒,眸光微抬,落在云清絮近在咫尺的容颜上,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清絮……”
心心念念的女子出现在梦中,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的额发,眼底尽是眷恋。
“也只有在梦中,你才会离我这么近……”
云清絮没料到他突然伸手。
等那带着酒意的手掌,顺着她的额发往下,摸向她的侧脸时,她的脸唰地红成一片。
猛地甩开搀扶他的肩膀,踉跄地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底尽是羞恼。
“男女授受不亲,林公子还请慎重!”
女子的娇嗔又带着薄怒的声调,将林从鹤从迷迷糊糊的梦中惊醒过来。
他扶着小厮的手臂站稳,环顾着满殿的狼藉,昏睡之前的记忆涌上心头……
今日是他的生辰来着,伶人唱罢之后退场,他自顾自地喝起酒来,喝着喝着……
林从鹤猛地抬头,看向几步之外披着黑色披风的云清絮。
她黑衣寂冷,面白如雪,却又有一抹晕红萦绕在眉眼之间,单单站着,便似江南粉黛青瓦,让人心底生出无限的温柔和怜惜。
他猛地掐向搀扶着自己的小厮的手臂——
“疼疼疼!”
小厮急忙叫饶。
林从鹤终于真正的清醒过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清絮,一开口,声音沙哑无比,“清絮?”
清絮两个字,在未出阁的男女之间,有些暧昧和唐突了。
林从鹤反应过来后, 急忙改口,眸光扫过她眼角未干的泪痕, 心底已有几分猜测 。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他立刻从身后端来一盏冷茶,兜头给自己灌下去。
这样,可以将身体里的酒气强行给逼散,让自己清醒过来。
“你不必着急,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夜深殿凉——”
他看向扶着自己的小厮,忙甩开他的胳膊,吩咐道:“快把人都叫过来,烧两笼炭盆,再去端些热茶,还有厨房里的点心和吃食,都热了捧过来。”
小厮急忙应下,连连点头,转身出去照办。
林从鹤看着脏乱的软榻,也不好意思让云清絮坐在此间,指着隔壁的会客室道:“云姑娘,我们去那边聊吧?”
云清絮看着他。
没有动。
“云姑娘?”
下一刻,云清絮直直跪在地上。
箭矢快要离手时,玄翼眼前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十里红妆,满京烟火。
他手上抓着红绸带,和长春侯府家的七姑娘一起,跨过火盆迈入王府之中。
等着拜堂成亲时,赵管家冲进来,神色慌张。
“王爷!不好了,西苑那位……自fen了!整个西苑都烧起来了!”
“王爷,灭火之时,从屋里寻出了这么一块玉佩,正是幼年您送出去的那一块!”
“王爷,您快去看看吧……”
他不知怎的,跟失了神一样,扔下了手中的红绸,跟着去了西苑。
西苑,已被烧为平地。
西南处,只剩下一座带血的孤坟,耸立在这满院的灰烬之中。
他命人刨开那孤坟,刨出来那个他视若毒瘤的儿子。
那么小的身体,骨肉干瘪又枯瘦,唇边还有发黑的血渍,便是死都不能干干净净的死去。
这个孩子,至死未曾叫过他一声父王。
他被冷风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好像有什么一直忽视的、极为重要的东西,在此刻,永远离他而去。
这时,赵管家也将那玉佩捧过来。
“王爷,您看,这是……从云姑娘房里搜出来的。”
他接过玉佩的手都在发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画面一闪,到了夜里。
那位已被外放到地方做官的进士云清川,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猩红着双眼,闯进殿内。
“玄翼!你这个畜生!”
“你不是说只要我离开京城不再参与党争,你就会善待我妹妹和侄子吗?”
“你不是说只要我消失,你就能保他们一命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还是死了!”
“我要杀了你!”
青年手持匕首,冲到他的面前,欲要将他一刀毙命。
可一个书生,怎么可能近身刺杀他?
他夺走云清川手中的匕首,举起那枚玉佩,问他。
“是她,对吗?”
“当年沦落江南,是她救了我对吗?”
云清川却好似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凄惨又悲凉地看着空中。
两行血泪渗出。
“我真恨啊!”
“当年救你时,我为什么没有拦住她!”
“你是活命了,可你知道吗?救了你之后那群刺客恼羞成怒,为了泄愤去了我们长大的云家庄。”
“满村四百三十一口人,爹、娘、祖父、祖母……全被屠戮。”
“絮儿她哭得快昏过去了,恨得不能自己,当场就要自残。”
“我废了多少功夫才拦下她,我一步一跪求上普陀山,求那位不出世的神医为她施针,给她开药,帮她抹掉这段悲痛的记忆。”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妹妹了,我怎能看着她自虐而死?”
云清川像个绝望的孩子一样,踉跄的身体再也站不稳,跌坐在地上,眼底一片死意。
“我带她各地流浪,我把书都快读烂了,只为求取一份功名,给她找个好人家。”
“她做错什么了?她不过是巷子里卖花时,晚回了那么一会儿。”
“明明是你行事不端,是你草奸民女在前,是你毁了她的一生啊!”
“她怀孕了……她什么都不要跟你进了王府……”
“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离开……你会给他们母子一条活路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言而无信啊!”
……
一帧帧画面,如在目前。
那沁入骨髓的哀痛,在四肢百骸满眼。
日头又盛又毒,让被晒到的人头晕目眩。
玄翼在眩晕之中,勉强站直了身体,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弓箭已飞射而出。
他目呲欲裂——
“不!”
……
尖锐的箭头,直刺向云清絮的脖颈。
早知会是这种结果的云清絮,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那箭矢穿着她的肩膀过去,将她钉在那箭靶之上。
头上的梨子坠在地上,四分五裂,
……
云清絮还未来得及查看自己的伤口。
便看见一席青衣冲了进来。
竟然……是兄长。
兄长扑过来,抱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眼眶红的要滴血,却不敢乱动。
“絮儿,你没事吧?!”
云清絮讷讷开口想说话,却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完了。
她该怎么解释她在王府。
兄长警告过她,让她不要再靠近摄政王,可她不仅不听话,还跑来王府之中当玄翼当活靶子……
“兄长,你听我解释,你……”
……
玄翼和姜叙白也冲了过来。
姜叙白的脸色难看至极,不顾形象地大骂出声,“我记得你箭术没这么烂啊,怎么能射的这么歪?摄政王!我来你府里是为了热闹,可不是为了草菅人命!”
玄翼的脸色比他更难看。
长眸盯着云清絮那流血不止的肩膀,瞳孔深处尽是自责和愧疚。
“本王……我……”
玄翼伸手,想接过云清絮的身体,却被云清川狠狠瞪了一眼。
那眼底的恨意,和刚才突然出现的画面,分毫不差……
玄翼空举着双手,僵在原地。
……
姜叙白到底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对处理这种箭伤颇有经验。
“这位姑娘,你且忍着点儿,我随身带有止血的药,帮你把箭取出来后,只要立刻上药,便不会有太大影响。”
云清絮点了点头,看向自己流血不已的右肩。
疼是难免的。
可比起前世自fen而亡的疼,又显得那么轻薄。
噩梦般的曾经,倒也不是一无所用,起码,她对疼痛的忍耐力强了许多。
……
姜叙白指挥着,先将云清絮带着那箭矢平放在草地上。
说了一声得罪后,扯掉云清絮的袖子和自己的腰带,用袖子箍紧她的大臂,用腰带系住她的小臂,防止待会儿伤口处血喷出来。
接着,按着她细白如玉的皮肤,攥住那箭矢的尾羽——
唰。
箭尖带着淋漓的血肉被拔离体内,姜叙白随手一甩,却甩到玄翼身边,将他那绣着蟒纹的金丝袍角,晕上暗黑的血渍。
箭矢被取出后,姜叙白不敢耽搁,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洒在那伤口上。
这止血药是军中常备,药效比市面上的都强,唯一的缺点是撒上去太过刺痛,一般的将士都受不了。
所以,撒完止血药后,他急忙抬眸看她,出言安抚,“有点疼,你且忍一忍。”
没想到,却撞上云清絮平静无波的眼神。
玄翼回拒的说辞传到皇宫之时,身穿宣黄色龙袍的少年,彼时正坐在窗台下,和林婉如面对面下棋。
此棋不是围棋,而是林七小姐突发奇想创造出来的黑白五子棋。
五子棋不似围棋那样步步紧逼,需要总揽全局运筹帷幄,反而多了些自由和随意,他玩过两回后,便上瘾了。
和宫人下棋时,宫人总顾及他的身份,十局有九局半都是他赢,一点儿趣味都没有。
唯有仙女姐姐,会忘掉他的身份,与他相处时跟朋友一样,既不会像娘那样教导他,也不会像摄政王那样凶巴巴的。
仙女姐姐不仅长的漂亮,还总有许多让人眼前一亮的奇思异想,所以他总喜欢叫她进宫相伴。
今夜亦是。
早开的梅花错落,梅影顺着窗扉罩在棋盘上,为那檀木做的棋局,更添几分清幽和雅寂。
三局两胜,玄璟渊心情正好,指了指太监捧来的白瓷茶盏,笑着道。
“七小姐尝一尝这茶吧,是闽南新进贡的云雾山茶,入口甘甜,回味幽远,能让人心清气和。”
对面,林婉如眉头微动。
她并不知道,为何十岁出头的新帝,会对她施放这般善意。
难道,是因为穿越者的主角光环?
这样想着,她总算释然了些。
穿越一场,总不能半点福利都无吧。
靠着帝王施放的善意,她如今不仅能随时进宫,有了御赐的腰牌装面子,林氏商行被各路人马大开方便之门。
就是在林府的地位,也一夜骤涨。
曾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林二小姐林文淑,即便在圣旨赐她为摄政王侧妃时,对还不咸不淡处处贬低的,可如今,她得陛下看重的消息传出去后,林二小姐见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出,匆匆提裙离开。
富贵皇权对人的影响,可见一般。
林婉如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她伸手接过那温热的茶盏,掀开茶盖正要抬袖品尝时,被玄璟渊派出宫去的太监回来了。
黑着一张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在玄璟渊惊愕的眼神中,将玄翼的话如实告知。
“陛下,摄政王说了,您赐的婚,您自己去娶……”
“您若是逼他,他不介意将对方给灭口……”
此话一出,林婉如面色巨变。
手中的茶盏有些拿不稳,她的林氏商行不是与摄政王府合作的挺好的吗?
摄政王每次见她,也都是和颜悦色,为何会说出这等冷血之言!
她是习惯了男女平权的现代人,努力地适应这个时代,就连被赐婚为侧妃,也忍了下来,左右一个名分罢了,她有信心能在入主摄政王府后,让王府只有自己一个女人。
可……
手指紧紧捏着茶盏,盏中清冽的茶水微微颤动。
对面的玄璟渊听到这等悖逆之言后,眼底皆是恼怒之色。
“大胆——”
啪地一声,手按在桌子上,稚嫩的五官,已带上了少年帝王的威慑力。
“圣旨都敢违背,还敢威胁朕,他什么意思?他想造反了是吗!”
太监不敢接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林婉如也急忙从蒲团上起来,行至一旁,屈膝行礼,劝他,“陛下莫要动怒,身体为重啊……”
她不说便罢了。
一说,玄璟渊便想到自己在她面前打的包票,震怒之下,又带着难言的羞恼。
“你放心……朕必……”
必定让摄政王娶林七小姐为侧妃?
不……摄政王连死亡的威胁都放出来了,又怎能强逼!
若是常人也就罢了,一条人命用来和摄政王博弈,掰掰手腕,即便是真死了,之后厚待女子的家族,那女子也算死得其所。
这是最近太傅们教他的帝王之术。
可面对仙女姐姐,他实在不能将她置于危险之境!
“朕必不轻饶他!”
玄璟渊隐忍许久,只恨恨地吐出这么一句。
再看林婉如时,眼底便带上了愧疚。
“朕料不到他的态度如此坚决,本想着成就一段天作之合,如今看来,是朕莽撞了。”
“这样,过段时日,让钦天监以你们八字相冲为由,朕出面为你们解除婚约,可否?”
林婉如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之色,心重重垂下。
京中这些适龄儿郎重,玄翼无论从权柄还是从容貌上来讲,都是京中冠首。
而且,他独树一帜,家中没有父母亲族,嫁过去之后,会少许多规矩和麻烦。
一进府,她就是当家主母。
所以她对摄政王府是满意的。
可如今,没了摄政王府这桩婚事,让她再嫁给其他的世家公子,嫁给那些盘根错节的贵族官眷府中,想到那有可能发生的令人头乱如麻的后宅阴私,她只觉心力交瘁。
既然这样,还不如不嫁。
咬着唇道,“陛下,不如让钦天监再加两句批语,就说臣女命格太硬,不宜成婚,适宜做个女户,自力更生,将来招赘招女婿……”
“不可!”
玄璟渊立刻打断林婉如的话,小脸崩起来,眼底尽是凝重。
“女子怎能不嫁人?往后切莫再说这些荒唐话了!”
“你放心,这京中又不是只有摄政王一个男子,普天之下好男儿多的是!过几日不是秋闱吗?那些江南才子各个才高八斗,容貌俊秀,等殿选时,朕亲自为你挑一个佳婿!”
林婉如闻言,苦涩一笑,还要再开口,玄璟渊却想到什么要紧的事,对她摆手。
“朕与太后有事相商,你先回去吧。与摄政王婚约之事你不必担忧,朕会想一个妥帖的办法,必不会污了你的闺誉。”
语罢,玄璟渊让太监给他劈上那金丝团龙的斗篷,快步出了养心殿。
……
一刻钟后。
准备入睡的嘉华太后躺在软榻上,额间挂着一抹镶着宝蓝色玉石的抹额,让她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宜的五官,看起来愈发雍容华贵。
宫女又往她腰后塞了一对软垫,她坐直了身体,双眸带着些疏离和质问,看向那坐在椅子上,略有拘谨的玄璟渊。
“你说什么?请哀家赐封林七小姐为郡主?”
“她是个庶女啊!她也配?”
朱成义对林婉如恨恼至极。
可他自诩身份,不屑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训斥于她。
将怒意压在心中,决定待秋闱之事结束后,亲自上门长春侯府,好好问问那林侯爷是如何养出这般女儿的!
“陛下,外头风冷,日色将落,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朱成义看向玄璟渊,恭声道:“您且放心,老臣定会秉公办案,还春闱一个清净,还举子一个清白。”
玄璟渊看着他凝重的面色,参白的发须,忍不住也轻叹一声。
当今朝堂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朱成义等人为首的保皇党,一派则是依附于摄政王的新党。
他倚重朱成义,将他视为自己的肱骨之臣,这才将此次秋闱交由他全权监办。
出了科举舞弊之事,他虽有过,但错不在他,自己身为君王,也不可对忠诚于自己的臣子过于苛刻。
温声道:“朱大人行事作风,朕是清楚的。此事交给你办,朕也放心。”
“贡院内的举子们,本该早早回家,却因此事被囚禁许久,也算是无妄之灾。”
“连夜去采买一批暖炉过来,自明日起,每位举子的书桌之上,都给摆上暖炉,防止冻手。”
“让官差们及时更新炭火,莫要出了其他意外。”
朱成义忙替诸位举子谢过玄璟渊,“陛下仁善,老臣替这数百学子先向陛下道谢了……”
玄璟渊摆摆手,“这都是朕该做的。”
天色将晚,他也不便多待,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只是临上马车时,又往云清絮的方向看了一眼。
清瘦的女子趴在血泊之中,这样的场景,好像在前世,在王府的后院之中,他见过许多回。
他的娘亲,有时候是为了他受难,有时候又是无妄之灾。
他那时懵懂,不懂什么爱恨,更不懂怜惜自己的母亲。
只盼望着自己能快点长大,带娘离开那个会受冷受寒的地方。
可他如今长大了,成了一个国家的帝王,将来还要执掌天下,却再也无法找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娘亲了。
林婉如也跟着上了马车,挡住了玄璟渊看向云清絮的视线。
撑起帘子将他扶进那宽敞的马车后,抱怨道:“原本是想带陛下来看看科举的盛况,没想到会被这一对恶心的兄妹给搅合了。”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不知为何,玄璟渊看着这样的林婉如,总觉得和记忆之中仙女姐姐的模样不太一样。
前世的仙女姐姐,温柔善良,不嫌弃他的脏污溃烂,告诉他男儿要志存天下。
今生,却非要逼着一对兄妹……
罢了。
娘没了,只剩下仙女姐姐陪着自己,他就不要再挑剔了。
……
马车辘辘离开后,朱成义急忙上前,不顾身份地将云清川从地上扶起来。
看着满身血痕的云清絮,又赶紧吩咐一旁的官差,“快去请大夫过来!人命关天!”
云清絮不知朱成义的身份,但看见玄璟渊对他的态度,也知道这位是德高望重的重臣,忍着浑身车裂一般的疼痛,艰难地为云清川辩解。
“大人仁义,请大人相信民女的兄长,他绝不是那等抄袭作弊之徒,您尽管看看他往前的文章,便知他一字一句,皆是真材实料,从不曾弄虚作假……咳咳……”
云清絮说着说着,又咳出一团血来。
朱大人长叹一声,“你兄长是否清白,自有证据说话,老夫不会因为你的两句话而心软,但也不会将黑的说成白的。”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你兄长此次秋闱算是废了。”
“一旦押进去审问,没有一两个月出不来。”
“老夫知你们兄妹俩相依为命,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赶紧交代。”
朱大人别开脸,给他们留了一点空间。
兄妹俩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
“我该去求谁救你?”
“不必找人救我!”
云清絮看着面容削瘦,因为熬夜而眼下黑青的云清川,心底的哀痛,比身上的哀痛更重。
兄长求学这十多年来,如何饮冰雪嚼寒蜡,如何酷暑寒冬耕读不舍,她都是看在眼中的,她比任何人都盼着他能够得中进士,成为官身。
可为什么……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为何苍天非要这样残忍,将他们逼到这一步来!
云清川没时间哀伤。
他知道和云清絮相处的时日不多了,说着他最后的安排。
“为兄的几个朋友,都是清读的书生,他们的身份,没有办法插手进这种大事之中。”
“魏王府魏世子那边,还留有一个人情,但为兄牵扯入这等事中,就算用了这个人情,也不会全身而退,倒不如将来留着这人情,将你认作魏王府的远方外女,好为你多个门第,酬个身份,将来你出嫁了也能有些底气。”
“我不嫁人!”
云清絮眼泪都要出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哪里还有心情谈嫁人的事!”
云清川抬起冰冷的手指,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兄长苦读所求,不过是想给你求一个官家身份,给你求个靠山。”
“听话,不要去求魏王府,他们虽有门第,却无实权,即便求了,也不会插手进来的。”
“家里的财产都变卖了,换成金子藏到隐秘处,省得将来抄家被发现。”
“柳叶和月牙身份不明,你要对她们多留个心眼。”
“不必怕的,只要人情在,魏兄定不会让此事牵扯到你的。”
“天冷了,夜里早些睡,秋冬要进补,记得晨起时……”
他越说,云清絮泪水掉的越快。
云清川还想再交代几句,那边的官差已奉命走了过来——
“云公子,别逼我们动粗。”
云清川苦涩一笑,担忧地看了一眼云清絮,知道再也不能耽搁,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决然之色,转身离开。
云清絮看着他渐渐消散的背影,只觉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云清川被带走后,侍卫们渐渐放开了封锁。
一直在外头盘旋的柳叶,终于逮到空隙冲了过来。
搀扶着浑身是血颤颤巍巍的云清絮,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心疼至极。
立刻开口道:“小姐!奴婢知道有谁能为公子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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