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南声声南采薇的武侠仙侠小说《替亡母和离后,侯门弃女闹翻皇城南声声南采薇》,由网络作家“南声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听闻此言,南枭拉住了准备上前劝阻的徐氏,退到一边。“这些日子你母亲征战在外,你在庄子上养病,采薇晨昏定省侍奉祖母,怀宴苦读诗书意欲光耀门楣。你呢?在庄子上好吃好住,山清水秀地养着,除了一身反骨还剩什么!”“还剩什么?我不还剩下一对庶出的妹妹和弟弟吗?想来这便是父亲送给女儿回府的惊喜?”南声声忽然笑起来,笑声听在众人眼中,只觉无比诡异。“逆女,你说说这些年本侯待你如何?你何必这样阴阳怪气!”“待我如何?”南声声缓缓撩起衣袖,手臂上那狰狞的道道疤宛如泣血朱砂。“母亲尸骨未寒,你就急着让外室子女登堂入室!不如现在打死我,好给他们姐弟腾位置!”南声声手臂上的伤痕,被侯府下人看得真切。众人皆倒抽一口气,姑娘的手上怎会有这么多伤,竟比一个粗使丫...
《替亡母和离后,侯门弃女闹翻皇城南声声南采薇》精彩片段
听闻此言,南枭拉住了准备上前劝阻的徐氏,退到一边。
“这些日子你母亲征战在外,你在庄子上养病,采薇晨昏定省侍奉祖母,怀宴苦读诗书意欲光耀门楣。你呢?在庄子上好吃好住,山清水秀地养着,除了一身反骨还剩什么!”
“还剩什么?我不还剩下一对庶出的妹妹和弟弟吗?想来这便是父亲送给女儿回府的惊喜?”
南声声忽然笑起来,笑声听在众人眼中,只觉无比诡异。
“逆女,你说说这些年本侯待你如何?你何必这样阴阳怪气!”
“待我如何?”南声声缓缓撩起衣袖,手臂上那狰狞的道道疤宛如泣血朱砂。
“母亲尸骨未寒,你就急着让外室子女登堂入室!不如现在打死我,好给他们姐弟腾位置!”
南声声手臂上的伤痕,被侯府下人看得真切。
众人皆倒抽一口气,姑娘的手上怎会有这么多伤,竟比一个粗使丫头的手还多了不少疤痕。
只是此时侯爷已被怒意冲昏了头脑,只想将皮鞭子往南声声的身上打去,哪里看得见她露出来的手臂伤痕。
南采薇抢先扑向侯爷。“求爹爹宽恕姐姐,姑母在天有灵,定不愿见姐姐受家法……”
此时听到亡妻之名,侯爷不觉悲痛,反倒怒意更甚,心中竟有股畅快之感。“你给这孽障求什么情!看鞭!”
早有下人抬着一条长长的条凳,将南声声紧紧按在在板凳之上。
“二叔,不能打!你怎么骂她都可以,可这鞭子落下去,她就没命了。”南霁川也拦在前面。
“川儿,你二叔说了,这是二房的事,你别多嘴。”南枭冷哼一声,被徐氏瞪住。
南霁川满眼焦急,“声声怎么说也是我妹妹,儿子不能不管。”
见南霁川那般在意自己,南声声心里苦笑。
“堂兄收起你的好吧,我不需要。”
若真在意,此前做的那些事,又算什么?
南声声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就那样乖乖躺着,一双冷眼看着廊下众人。
“好,你既这么不知好歹,我便不会再多说一句。你是死是活,我不再管!”
南霁川赌气地退到一旁,冷眼看着那根蟒鞭。
南采薇眼中的窃喜一闪而过,转头时看向南声声,眼中又变成担忧之色。
“姐姐,你快向父亲认错吧,怎可挨鞭子……”
蟒鞭破空声响起刹那,南声声的指尖刺入板凳木屑之中。
疼,钻心的疼。
“尧儿住手!”老夫人不想侯爷的鞭子当真会落下去,立时大喝。
奈何侯爷正在气头上,压根听不见老夫人的呼喊。
“本侯今日就替夏清羽好好管教你这逆女……”
啪!侯爷的鞭子如暴雨般落下。
当第五道鞭痕撕裂肩头肌肤时,南声声咬破了干裂的唇。
血珠顺着长凳缝隙滴落,在青砖上洇出蜿蜒的红线。
她望着檐角漏下的天光,数着云影掠过侯府屋顶琉璃瓦的次数。
“啪!”
蘸盐水的蟒鞭再次卷起背上的皮肉,南声声的指甲在长凳上抠出五道血痕。
“姐姐,求你认个错,不要犟了。”南采薇的啜泣声混着老夫人转佛珠的声响,像无数蚂蚁啃噬着南声声的耳膜。
看起来,南采薇就像那拥有慈悲心肠的可怜女菩萨,而南声声就是执拗不堪的犟种。
南声声无暇顾及南采薇的虚情假意,只用深埋心底的意志抵抗钻入骨肉的疼痛。。
又一鞭抽在腰际,她闷哼一声,突然笑起来,惊得执鞭的侯爷手腕微抖。
侯爷就像着了魔,手上的力度不减反增。
嘭的一声,当第八鞭落下时,南声声终于看到院外大门轰然洞开。
“住手!”
夏舒恒腰间剑鞘出手,撞飞了侯爷手中欲又一次落下的蟒鞭。
春水冲了进来,眼睁睁看着血水浸透南声声那月白的中衣。
她扑到长凳前,颤抖的手悬在那些翻卷的皮肉上,不敢靠近抚摸。
“姑娘不是说用苦肉计,怎么弄得这副模样!”春水凑到南声声耳边。
“不破皮……见骨……”南声声狠狠咳了几声,呛出血沫,染红的指尖死死握住春水的手,“怎算得……苦肉……”
话音未落,南声声艰难抬眸看向夏舒恒,剩下的一口气再也撑不住破碎的身躯,尾音湮灭在突如其来的眩晕中。
“表妹!”夏舒恒目眦欲裂,看着长凳上几乎不成人形彻底昏死的南声声,眼中喷出火星。
“敢问姑父,声声表妹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要受这么重的家法!”
“舒恒?你……怎么来了?”侯爷显然没料到,将军府长房长子夏舒恒会突然出现。
“姑父是看着声声没了娘,就不顾父女之情,要将她打死吗?”夏舒恒上前两步,踩在那条沾了血迹的鞭子上。
“夏公子这是说哪里话,只不过是寻常管教孩子罢了。”老夫人和颜悦色,带着笑脸相迎。
“管教?”夏舒恒剑尖挑起浸盐的鞭尾,嗅了嗅,一股异味在院中弥漫。
“皮鞭子沾盐水,每一鞭刺入骨肉,犹如剥皮抽筋。如此歹毒的方式,是牢里审讯犯人才用的,侯府就是用这般方式来管教女儿?”
“舒恒,怪只怪这逆女桀骜不驯,口无遮拦,对为父不敬也就算了,她自从回了侯府,便三番两次对她祖母不敬。”
侯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都是方才挥鞭时出的力气。
“哦?那你们倒是说说,声声表妹是如何对你们不敬的?”夏舒恒提着出鞘的剑,大有质问之态。
“她……她回来不唤祖母,不请安倒茶,还处处顶撞。今日更是指着本侯的鼻子,说本侯……”
话说到这里,侯爷忽然止住。
南声声说他的那些话,此时可不能往外说。
“说你什么?说姑母在南境为国征战,你却在皇城豢养外室?”
“说你在姑母尸骨未寒时,就将外室子女带回侯府?”
“说你拿姑母的战马幼崽炖汤,给外室女补身?”
“还是说你处处偏袒私生子女,却让嫡出的女儿委屈受罪?”
“不必了!”夏拂脸色一黑,“声声不需要其他人的施舍,她的衣物,我们夏家早就备了。”
说罢,立即有个夏家丫头呈出了一套素锦。
“表妹,你跟我到马车上穿衣裳。”说罢,便将南声声往马车里拉。
其他几个夏家姊妹见状,也回了各自的马车,余光瞟向侯爷和南采薇姐弟时,不乏警告之意。
过了片刻,夏拂从车帘处探头。“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侯爷见状,立马拦住。“不可,这样不合规矩!”
南采薇拉了拉侯爷的袖子,“怎能坐马车到城外迎灵。得走着去,方显诚意!”
夏拂呸了一句。“这个时候讲规矩了?当初用鞭子打声声的时候,怎么不说规矩?此处离城外十多里地,声声伤成这样,只怕不出一里,孝衣就被血迹染透了。”
“今日这马车是我夏家的,管他合不合规矩,声声都得坐着马车去!”
说罢,夏家人不再与侯爷多言,径自扬起白幡,朝着城外而去。
马车内,夏拂、夏问心陪着南声声坐在一辆车,夏舒恒和夏景云兄弟又是一辆。
“表妹,这素锦为何不换?”夏拂以为南声声不喜她带来的衣裳。
南声声确实苦笑摇头,“都这般情形了,何必用锦缎装饰这躯体。只要我迎了母亲,其余倒也不在意。”
夏拂叹了口气,“你身上的伤,穿这素锦要舒适些。麻衣线粗,要磨伤口的,切莫苦了自己。”
“表姐。”南声声紧紧抓着夏拂的手,“我就是要磨伤口,让这鞭伤的血迹浸透了孝衣才好。”
从前只是看着南采薇装柔弱,南声声便觉厌恶。
可有些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在大多数人不知全貌的情况下,确实会对弱者无端生出怜惜。
今日迎灵,她要让皇城的人好好看看,侯府是如何对她这个丧了母亲的血缘女儿的。
天光开蒙,大雪纷飞而至,将这条通往城外的朱雀大街铺成雪白。
皇城内的百姓,听闻今日有凯旋大军归来,纷纷前往城外看热闹。虽也知晓随着大军回来的,还有一位将军尸首。
但对于他们来说,更多的只是对胜利的渴望,大商军队凯旋回朝的激动。
辰时一刻,南城门外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夏家的马车在距离城门口半里地时停下,夏拂和夏问心姐妹二人,紧紧搀扶着南声声往门口而去。
夏舒恒兄弟二人跟在身上,缓缓前行。
“看,这便是侯府的孝女。”百姓们见这几个少年男女皆身着孝衣,泪眼滂沱,便知他们是来为战死的夏将军迎灵的。
有人唏嘘,有人抹泪。
霜雪压断枯枝时,朱雀门外已筑起人墙。
几人到达了城门口的位置,早有守城侍卫大开城门。
今日除了百姓和夏南两家的人,还有各文武百官也纷纷列席在城外。
大军得胜,班师回朝,文武百官出城相迎,是大商朝历来的规矩。
当南声声一袭雪白孝衣,出现在城外,百官们顿时看了过来。
为首的是朝中左右二相,往后便是六部官员。
站在队伍中间的兵部侍郎江文显,在看到南声声的瞬间,一个劲抹泪。一旁的礼部侍郎苏林,也长吁短叹。
若夏将军不战死,此次得胜归来,就是他苏家的亲家母了。
苏林出列,对着南声声微微颔首。“声声啊,你节哀。”
作为南声声的准公公,苏林并不觉得自己唤她名讳有何不妥,反倒显得亲切,能让这姑娘觉得,在这里还是有亲人在的。
随即,苏林四下张望,“侯爷呢?”
南声声躬身回答,“父亲在后面,就来了。”
“哼,这夫君当的,还真是摆起架子了。”江文显忽然冷哼一声,出列瞟向不远处。
只见侯爷正被一对少年男女扶着,疾步朝城外而来。
苏林看了一眼江文显,欲说什么,却是住了口。
他作为礼部侍郎,被陛下钦点主持夏将军七日后的葬礼。今日迎灵,他也要来主持大局。
可今日也是夏家军凯旋回朝之日,在迎灵前,要先迎这数万大军。
迎军大典,则是由兵部侍郎江文显来主持。
当侯爷气喘吁吁赶到时,对着站在前方的左右二相躬身一礼,又对着两位侍郎行了礼,这才长舒一口气。
江文显看着侯爷身边两个披着孝衣的少年男女皱眉。
“侯爷,今日迎灵,由嫡女执幡。其他闲杂人等,要退出十丈外。他们这……”
“哦,他们是南家的表亲,今日也来为夫人迎灵。”侯爷立马道。
苏林还不知南采薇姐弟的真实身份,闻言也皱眉。“亲家公,这表亲只怕不行。你瞧……”
苏林指着侍立在一旁的夏舒恒兄弟,“他们是亲家母名正言顺的表侄,却也只能在三丈外。你这南家的表亲,还要往后退些。”
侯爷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文武百官都在,皇城百姓也来了许多。原本他想带着采薇姐弟多多露脸,日后也有由头结交高门大户的子弟和贵女,所以母亲特意吩咐他今日要将姐弟二人带上。
若是让他们退出十丈远,那还露什么脸。
见侯爷一副不愿的模样,南声声心里冷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父亲还在为南采薇姐弟铺路。可他忘了,这是母亲的迎灵之路。
这一刻,南声声对侯爷仅存的一点父女之情,磨灭得干干净净。
“太子到,三皇子到——”后方,忽然传来了宫中内侍悠长的声音。
南声声望去,就见一朱红步撵缓缓朝着城外而来。步撵后方,玄铁轮椅被人缓缓推着。
百官闻言,纷纷面朝后方躬身下拜。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太子宋臻下了步撵,对着众人抬手免礼。
“今日大军凯旋,孤和三弟奉父皇旨意,代天子迎大军。”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山呼,周围的百姓亦跪地大呼。
南声声隔着人群,望见太子身后的玄铁轮椅。
宋砚膝头搭着的白虎皮氅衣落满新雪,修长指节正轻叩轮椅扶手。
“侯爷节哀,南姑娘节哀。”太子来到侯爷面前,看着的却是南采薇。
一旁的江文显看不过去,走到南声声面前,开口道。“殿下,这位才是夏家军唯一的嫡女,南姑娘。”
几个下人正往福禄院传菜,边走边说着小话,似乎并未发觉前面有人。
那些人里,大多是侯府的老人。
“放肆!谁允许你们这样议论主子的!”春水隔着长廊指着那几个婆子大骂。
见南声声忽然出现在面前,那几人顿时住了嘴,加快了步子往福禄院而去。
他们端着的菜冒出香气,那是她自小最喜欢的酸汤翠湖鱼。
看来祖母没有骗自己,确实准备了她爱吃的。
可,这一切还有用吗?
那一方桌上,既已有了马骨汤,就不该出现这道酸汤翠湖鱼。
更何况,下人先端上桌的是南采薇的补药。上菜的顺序,便是他们心中的分量。
南声声撞开西厢房门的刹那,脸上的泪痕已然被风干。
寒冬腊月,凉风卷着马骨汤的腥气扑进窗,她突然剧烈咳嗽。
南声声将指甲狠狠刺入床柱,划出的木痕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外面在刮风,奴婢这就去烧炭盆!”
片刻后,春水端着烧红的炭小跑着进来。
南声声将手伸到炭盆之上,思绪飘远。
“你说,女子若是嫁了人,便是一辈子了么?”南声声忽然开口。
春水正倒热茶,闻言转身看过来。“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人要有骨气,不忠不仁者,何以相伴一辈子。”
南声声睫羽轻颤。
连一个小丫鬟都懂的道理,为何父亲竟是那样糊涂。
“姑娘,你是不是在想与苏公子的亲事?”春水将热茶放入她手中,“苏公子确实有些过分,明明与姑娘定了亲,却日日跑去贴那什么表小姐。”
南声声冷笑摇头。
苏鹤眠确实可恨,可她现在已经丝毫不在意这门亲事了。
南家与苏家,不会结成这门亲的。这婚,她势必要退。
“那姑娘是在想什么?”春水慢慢用掌心扇着炭火,周遭立马变暖起来。
南声声掌心的冻疮烤得生疼,翻了翻手背。“若是母亲与父亲和离,当如何?”
“姑娘你……说什么?”春水瞪大了眼睛,以为南声声在开玩笑。
可南声声知道,自己没有开玩笑。
母亲尸骨未寒,父亲便将那外室女带回家中。
扯谎说是表亲,却让那姐弟两个霸占着她的屋子,炖了母亲的战马。
他们姐弟这般占据父亲的心,还不知父亲对他们生母是怎样深厚的情分。
既对别人有情,那他与母亲的夫妻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母亲那般风光霁月,行事磊落,断不能忍受夫君这样对自己。
即便是在黄泉之下,亡魂也难安。
“我没有开玩笑,我想替母亲——”南声声望着火红的炭盆,缓缓开口,“和离”。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就连跳动的火星子也静了。
“姑娘,夫人都已经……”春水说不出口那个“死”字。
“若是母亲还活着,定然不容自己的脸面被这样践踏。”
见南声声满脸写着坚决,春水缓缓低头,心中说不出的惊骇。
他们姑娘,太大胆了。
女子和离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是女儿替亡母和离!
“姑娘你忘了,夫人和侯爷这门亲事,当初是陛下赐的婚。”
南声声闭了闭眼,她怎会不知道这事。
从小时候起,她就知道母亲说一不二,性格直爽。虽是一介女子,却因着能上战场立功,在朝中有几分份量。
而父亲世袭爵位,却优柔寡断,仕途平平。
若非母亲以军功请爵,父亲连南家的伯爵之位都轮不上。
她一直认为,父亲配不上母亲。
南声声不明白,这样差距大的两人,当今陛下为何会给他们赐婚。
就算要为母亲寻夫婿,也该寻个同样好的男子才是。
只不过这些如今再想,已然没了意义。
替亡母和离,难如登天。
再加上皇家赐婚,更是难上加难。
南声声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觉手背一阵剧痛。
她啊了一声,只见一簇巴掌大的火星正落在手背上。
“姑娘!”春水一惊,立马对着火星子吹了一大口气。
待火星灭掉,南声声的手背俨然出现了个大大的创面。
皮被烧得通红,没过多久就显出了一圈水泡。
“小心!”南声声注意到火盆里还在不断冒火星,溅上了她们的衣裙,南声声一把将春水拉到一旁。
这是……棉絮?!
“火盆的底灰里掺了棉絮。”南声声捂着烧伤的手,汗珠一滴滴往下掉。
“奴婢这就去拿药!”春水花容失色,往一旁的药箱跑去。
以往在庄子上老是受伤,这次回来南声声习惯带上些烧伤跌打的药膏。
可大部分跟着马车落入了悬崖,只有几瓶系在身上的得以保留下来。
春水拿药过来时,见南声声拔下自己头上唯一那根素色簪子,伸到火上拷。
“姑娘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南声声便将烧红的簪子刺入了手背上那颗大大的水泡,顿时流出了不少积液。
“上药!”南声声咬紧牙关,“这样好得快些。”
那熟练的样子,看得春水眼眶湿润。
她麻溜地将药粉倒在姑娘手背上,又撕下自己的裙角轻轻包扎起来。
待处理完毕伤口,南声声拉过春水的手腕,也给她涂起了药。
春水的手背上也沾了火星子,甚至烧得比自己还严重。
“姑娘怎可伺候奴婢!”春水吓了一跳。
“你不是什么奴婢,我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你看,在这侯府,我连个外人都不如,不是吗?”
待上了药,春水将炭盆端到外面灭了,不敢再放于屋内。
“姑娘,奴婢去找侯爷和老夫人评理,那南采薇想害姑娘!”
“你如何知道,是她要害我?”
“下人说,炭盆是她方才吩咐人拿过来的!”
“那也可以是下人办事不力,或是其他人所为。你何曾看见她亲手将棉絮掺进来?”
“我……”春水哑口无言。
“她有很多个理由为自己开脱,更何况……就算我们证据充分,父亲和祖母还是会偏袒她。”
“这不公平!”
“自打回府,我们何时被公平对待过。”
春水忍不住啜泣,若夫人还在,姑娘又怎会被人这般欺负。
“姑娘,奴婢去将军府找孟老夫人为您做主。”
将军府,便是南声声外家,孟老夫人正是夏青羽母亲。
老夫人诰命在身,娘家孟家也是鼎鼎大户。嫁入夏家几十年来,未冠夫姓,皇城人都只称孟老夫人。
幼时,外祖母极疼南声声,时常让人将小小的外孙女儿送到将军府,一住便是月余。
将军府上表兄弟姊妹众多,个个都会舞刀弄枪,南声声与他们玩闹,常常不想回侯府,每次只得夏青羽亲自去拎她回来。
外祖母是她幼时顽劣的靠山。只是如今……
当日来庄子报信的人说,母亲突然战死。孟老夫人这些日子又卧病在床,将军府上下都将此事瞒着的。
若这时去找外祖母,她情绪一上来,说不清身体会如何。
“算了,若日后事事都要外祖母费心,她那身子能操劳几日。”
主仆二人正说着,忽闻院中一阵锣鸣。
这是——迎客锣。
有官家来侯府了?深更半夜的,谁会在此时登门拜访。
“快去看看,是不是……”
南声声心里一悸,不知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正堂内设了半个灵堂。
之所以是半个,因为只有牌位,还无棺椁。
南声声盯着供桌上“爱妻夏氏之位”的牌位,眼泪直滚。
出征那日,母亲将自己的银甲扯下一片,塞进她怀里。
“你到庄子上养好身子,等娘荡平南境流寇,就接你回京看花灯。”
本以为娘亲在边境的战事结束,就可以回府团聚,没想到回府只看到了满室素缟,连尸身都还见不到。
眼泪滴落在冰冷的青砖上,冷风在她脸上撕开道道口子。
侯府正堂内,来往下人在慢悠悠地布置灵堂,面有戚色。
见到南声声,他们也只是微微点头施礼,唤声姑娘。
没在正堂看到父亲和祖母,也未见侯府其他人。
“姑娘,侯爷上值还未归,老夫人在午憩,让老奴传话。若姑娘回来,先回屋里歇着,以免徒增伤感。”管家崇伯道。
上值?如今母亲死讯都传回来了,父亲还有心思上值。
他那份公差,不过是翰林院的闲职,翰林院就如此离不得他么?
“对了,得知姑娘要回府,今日宫里的娘娘差人传话,让姑娘莫要太伤怀,过两日娘娘会让人来探望姑娘。”
南声声点了头没有答话,和春水往朝阳院走。
三年未归,朝阳院竟一尘不染。
南声声迈步走进院中,却被一洒扫的婆子轻声阻拦。“姑娘小心,莫要踩坏了采薇姑娘最喜欢的腊梅。”
南声声皱眉望着院角那排初种的腊梅花苞,这才发现朝阳院与三年前自己离开时大为不同。
斑驳的青砖上铺了层绒毯,素色门帘已变成珠串。
屋檐角挂着的铃铛没有了。院中的棋台上,放着把琴。
整个院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香气。
“什么腊梅!朝阳院只有夫人种过的长寿花!”春水冷声道。
母亲最喜长寿花,在南声声幼时,她曾亲手将几盆长寿花种在她闺房的窗前。
南声声走到墙下,看着那几盆迎风绽开的淡黄长寿花,心中一暖。
摸着那些花瓣,就好像抚着母亲的手。
可如今,院中除了长寿花,还多了一排鲜红的腊梅。
南声声四下打望,发现院中下人竟是那样陌生。她撩开珠帘往里走,又被一个小丫鬟止住。
“姑娘小心,别弄坏了采薇姑娘亲手挂上的璎珞帘。”
“什么采薇姑娘,我们侯府哪有采薇姑娘!”春水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才反应过来。
那丫鬟福身道,“侯府表小姐采薇姑娘,住这院子许久了。”
小丫鬟满脸正气,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而南声声则是闯入朝阳院的不速之客。
可她明明才是朝阳院的正经主子,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主仆二人交换眼神,南声声心中明朗。
原来,父亲不仅将那外室女接回了侯府,还安了个表小姐的身份。
原来,还真有一位采薇姑娘。
当初到庄子上的第一年,侯府没人来看她,南声声总是抱怨。
后来时间久了,她从别人那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当真以为自己是侯府唯一的小姐?”
“她怎能与那位采薇姑娘比,听说那才是侯爷的心头肉。”
“外面那位姑娘也真是可怜,明明是侯府血脉,却躲这么些年。”
“不止是小姐,还有位公子……”
起初南声声没有在意那些人嚼的舌根子,直到她发现庄上的人竟都不把她当主子。
寒冬腊月里,让自己浣衣采药,不然就只能吃冷硬的黑馍馍。
下人们每年会发的秋冬衣物,分到自己手里竟是最次的。
床上的被褥发霉发臭,有时入睡时还能发现一滩水渍。
然而,除了这些,还有他们那异样的眼神……
“放屁!这院子我们姑娘住了十年,什么时候成别人的了?”春水就要上前和他们评理。
“算了。”南采薇一把拉住了她,看向那丫鬟,“父亲有没有说,我回来住哪里?”
丫鬟福身道,“侯爷让人打整了西厢院。”
“我们去西厢。”
“姑娘!”春水不明白南声声为什么这样做。但看到姑娘前脚离开了朝阳院,她也只得跟上。
西厢院里,说不上凌乱,却也并不干净。
主仆二人身无长物,连个包袱也没有,倒也不必收拾。
“姑娘,这么冷的天,屋里连个炭盆都没有,还说打整好了!”春水看着南声声手上的冻疮,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给她抹上。
幸好从庄子上出发前将这东西系在腰间,否则便跟马车一起坠崖了。
南声声呆呆坐在那里,并不觉得冷,也感受不到手上的痛,只觉得心头一阵阵被撕裂。
此时,侯府门口。
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公子搀扶着红衣少女下了马车,下车前她用一件素白孝衣盖住了鲜红的衣裙。
“大哥哥,鹤眠哥哥,我们快去看看姐姐吧,今日没接到她,采薇怕她生气。”南采薇扯了扯身边公子的衣袖。
南霁川毫不在意笑了笑。“是她自己不听话,入城了也不吱一声,错过了。怪谁?”
“可今日我们是专程去接姐姐的,都怪采薇看到翠湖的雪就不想走了。”南采薇低着头抿唇,满脸尽是愧疚之色。
苏鹤眠拍了拍南采薇的手背,露出和善一笑。“不必道歉,陪你赏雪是应当的。反正没有我们的接应,她这不也回来了?”
“话是这样说,可采薇从未见过姐姐,也是想得紧,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南采薇拉着两人往西厢院走,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声音传入院中。
南声声正抹着泪,便听到外面喧闹起来。
热闹轻松的场景让她一度产生错觉,府里不像是要办丧事,倒像是喜事来临。
屋外,三人站在门口。
“妹妹开门,我和苏公子来看你了。”南霁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说不上有多热情。
紧闭的屋门没有任何动静。
南霁川皱了皱眉,狠狠敲着屋门。“声声,大哥来了,快出来见见。”
屋内依然安静一片。
这丫头难道生气了?不可能。
自己从小便疼爱她,她也依赖自己得很,从未生过什么气。
“南兄,让我来。”苏鹤眠理了理衣襟,刻意压低了声线,伸手敲门,“声声,是我。你还不开门吗?”
紧闭的大门依然未开。
苏鹤眠惊了片刻。这怎么可能!南声声怎会让自己吃闭门羹?
自从他们幼时相识,南声声永远都是主动跟在他身后的。
只要招招手,她就不管不顾过来了。即便自己几乎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她也还是那般贴着他。
“姐姐果真生气了,连门都不给开。采薇还想立马见到她,好好赔罪呢。”南采薇眼眶一红,满脸委屈。
“赔什么罪!她从小皮实得很,就算没有马车,也能从庄子上走回来。我们都去接她了,是她自己任性要独自回府。”南霁川有些不高兴了。
不就是没有接她回侯府,这也值得使性子?
自己这个堂兄可谓事事周到,小时候不管做什么,都带着她。
南声声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可以给妹妹摘下来。
如今三年未见,她就将自己的好忘得一干二净了?
“声声,你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走了。”苏鹤眠没了耐性。
他堂堂礼部侍郎家的公子,还没吃过闭门羹。
吱呀一声,门开了。
苏鹤眠挺了挺腰板,他就说,南声声怎么会舍得不见自己。
这不,稍微吓她一吓,就要麻溜开门迎他。
“我没有做莲子羹,今日不会做,以后再也不会做。”说罢,她从地上小心翼翼捡起些残败的花枝,转身出了朝阳院。
春水见状,也急忙将剩下的花枝全部捡起来,小跑追了上去。
“你……”苏鹤眠猛地一挥宽袖,“不可理喻!”
苏鹤眠还沉浸在南声声方才那句‘你有病’里。他怀疑那丫头在骂自己。
“鹤眠哥哥消消气,姐姐也是心情不好……”南采薇立马上前安慰。
苏鹤眠冷哼一声。
她心情不好?她有什么资格心情不好。
自己还没问她在庄子上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负了心。
“你告诉侯爷一声,这两日我就不来侯府了。”苏鹤眠一甩袖,大步离去。
回了西厢院,南声声找来几个空盆,放了些肥土,选了几根还连着皮的残枝,小心翼翼种了下去。
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可她想试试。
才将这些花放入土里,西厢院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南声声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今日见了宋砚,又应付了苏家兄妹,此时疲乏得很,什么人也不想见。
“声声啊。”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南声声的思绪。
她无奈起身,让春水开了门。
“听闻今日你们在朝阳院生了些口角。”老夫人两鬓有些发白,双目旁肌肤松弛,双颊本就不多的肉自然下垂,显出十分的老态。
不得不佩服,朝阳院那位告状的速度真快。
“我只想拿回母亲种的花。”南声声看着放置在屋内的几盆独苗,“祖母是过来问罪的?”
老夫人拍着她的手,“祖母只是心疼你,若是心中有事,要对祖母说,我这个老婆子替你做主。”
她将南声声拉到一旁软榻上坐下,眉目间极尽柔和,仿佛真的心疼坏了。
南声声没有应下,沉默不作声。
“你与采薇定然有些误会,我也去朝阳院告诫了她。院子里的东西,都要好好替你保管着,若再少一样,我必不答应。”
听到这些话,南声声几乎就要相信,老夫人对自己满是爱意与愧疚了。
可若真如此,将朝阳院还给她就是了。
“今夜你来我院里,我让下人做了你最爱的菜式,不好好吃饭可不行。”老夫人枯槁的手替她拂去额前的碎发。
那个动作,让南声声心里猛地一顿。以前母亲最爱这样捋她头发。
“好。”南声声下意识就应下了。
她分明瞧见祖母眼中泛起了满足的笑意,似乎很希望自己陪她吃顿饭。
南声声越发不明白了,祖母对自己的疼爱,到底还有几分。
夜幕,南声声踏入福禄院,饭菜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四方桌前已经围坐了四人。老夫人髻边白绒花轻颤,南采薇鬓角依然别着新摘的艳色海棠。
她顿在那里,步子没有往前迈。
“姐姐坐这儿。”南采薇抚着孝衣下鲜红的裙裾,指尖点向桌子西南角的矮凳,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祖母今日让自己来她院里,却没说这里还有其他人。
他们早早就聚齐了,自己倒像是个不速之客。
“声声,快坐下,我与阿宴今日给你接风。”侯爷说着,就往自己和南怀宴的杯中倒了半杯酒。
南声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亲战死沙场的消息才传回,连遗体都还没回来,他竟在府中饮酒?
“父亲可知,母亲才战死,府上还挂着白?”南声声没有落座,只站在门口的位置,语声冰凉。
母亲的遗体还在回来的路上,这里却已飘着炙肉的焦香。
真是可笑!
“还不是看在你今日回来,你父亲才饮酒的。他们今日在夫子家里待了一日,也是辛苦。”老夫人笑着伸手,示意南声声坐下。
父亲果然对这个外室子上了心,竟陪着他整日整日地读书。
她看了桌上的菜一眼,无一个是自己喜欢的口味。
罢了,她今日也不是为了这口饭来的。
南采薇舀起面前一勺乳白汤汁,“姐姐尝尝,三岁童马最是滋补。”
马肉?南声声的掌心渗出一片汗。
侯府从不吃马肉,只因母亲将马儿视作战场上的伙伴。府中养了好几匹马,都是当年随母亲上过战场的。
“还别说,这三岁的小马肉吃着当真细嫩。若非后院那头老白驹病死,将它们母子一起炖了,想必更养人。”那南怀宴夹起一块肉便往嘴里送。
南声声心里咯噔一下,快走两步向前。“这是哪里的马?”
“表姐不知道吗?后院有匹三十岁的白马生了病……”南怀宴嗦了一大口汤
“好了阿宴,别说了。”侯爷一边开口,一边给南怀宴使眼色。
南声声紧紧握住拳头。
后院那匹三十岁的白驹,是母亲当年陪嫁带过来的。从母亲初上战场时,便伴随她左右。
若非三年前那白马刚产下小马,母亲出征还会带着它。
南声声犹记得当初白马产子时,母亲在马棚外守了两个时辰。出生后,母亲用战袍裹住小马颤抖的湿毛,笑说此马眼中有月轮。
可如今,那三岁的小白马,竟上了侯府的餐桌。而陪伴了母亲二十多年的老马,也莫名其妙死去。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父亲!炖小白……也是你同意的?”南声声转头看向侯爷,声音沙哑,几乎发不出什么音。
侯爷轻咳几声,“你表妹身体虚弱,大夫说马肉大补,特别是童马。况且那小马脾气毛躁……”
“父亲!”南声声用尽所有力气咆哮,“那是母亲最钟爱的马!”
“声声啊。”听得出,侯爷压着脾气。“那不过是个畜生,你表妹身体最重要。”
“那不是畜生,那是母亲打仗的伙伴!”
老夫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耐着性子。“孩子,那马……本就活不久。若是有其他法子给采薇补身子,也不会将她炖了。”
老太太她眼中露出一丝哀求。
若是以往,这眼神定然看得南声声心疼。可如今,她似乎瞧出了一些不寻常。
“这饭,你们吃吧。”南声声长叹一声,她就不该来的,也不该信这侯府的人对自己还有三分血缘亲情。
“声声,你当真不与祖母吃顿饭吗?”老夫人起身,颤颤巍巍来到她面前。
老太太嘴角还沾着些油,眼角却渗出几滴清泪。
南声声睫羽微颤,语声哽咽。“母亲的死讯才传回来多久,你们便这么对待她的马!”
南采薇忽然掩面啜泣,“原是我的错,不该生这病,不该去看大夫的……”
南声声呆立在那里,这一瞬的委屈和无能为力,仿佛让她回到了庄子上受尽欺辱之时。
只是那时,她还有母亲可期待想念。如今,她竟不知如何自处。
一股绝望感袭来,南声声往后退了几步。
这福禄堂,她一辈子也不想再进。
“姐姐手上都是冻疮,我先让人送几个炭盆过去,免得再冻着了。”身后传来南采薇关切的声音。
“还是采薇懂事。”侯爷很满意地点头。
南怀宴的嗤笑混着冰凉的夜风。“听下人说,那匹老白马昨日到死还望着南境……”
回西厢院的路上,南声声浑身发抖。
春水一路紧紧将她搀着,生怕忽然倒在路上。
“我就说,那苏公子品行端正,面容俊秀,配采薇姑娘正好。”
“可不,他们才是一对!”
“我们的嫡小姐巴巴地贴上去有什么用,如今人家采薇姑娘勾勾手指头,苏公子就来了。”
看来这位三皇子也是迫不及待想要弄清其中缘由的。
既然三皇子发了话,侯爷也不敢不从。
很快,便有人端了一整碗水上来。
大商朝女将军的灵堂,竟成了她夫君滴血认亲的现场,真是讽刺。
可眼下众人皆伸长了脖子,催促侯爷快些动手。
“请吧。”秋月终于找着机会,递上了腰间短刀。同时,一把将南怀宴从地上薅起来,提溜到侯爷面前。
侯爷的嘴角抽了抽,看了看自己,又望了一眼缩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南怀宴。
他握着短刀的手不停颤抖,试了好几次,不知是不敢还是怕疼,刀刃都未落下去。
啪的一声,桌上的水被人一把打倒在地上。
这血不能滴,这亲不能验!
“宁安侯,你为何打翻了本皇子端来的水?”宋砚幽幽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微怒。
侯爷咽了口唾沫,猛地跪在宋砚面前。
“并非有……有意为之,是衣袖……”
“那好办,再来一碗就是了。”宋砚很大方地一抬头,正要吩咐。
只见宁安侯猛地朝宋砚磕起了头。“殿下,不验了,这亲我不验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畏惧,羞愧,还有脸面全无的委屈。
“不验了是什么意思?”宋砚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侯爷这是承认,他们姐弟二人是你的骨肉了?”
灵堂内寂静得落针可闻,众人都看着侯爷。
侯爷眼眶里带着浓浓的血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微不可察地点头,随后猛地转向灵堂,对着夏清羽的棺椁磕起了头。
“夫人,是为夫对不住你,为夫有错,为夫有错!”
他将自己的额头磕得出血,哭声一阵高过一阵。
老夫人一拐杖打在宁安侯身上。“你这逆子,你不是说他们姐弟是表亲吗?你竟连娘都瞒着!”
她颤颤巍巍来到夏清羽棺椁前,作势就要跪下去。
“我的好儿媳,是南家对不住你,婆婆这就给你下跪赔罪!”
她缓缓往下跪时,余光四下打量。
可……她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要跪儿媳,本就违背了伦理。按理应该有人立马将她拉起来劝慰才是,可这些人为何一动也不动!
他们都没有礼数!都没有良心!
老夫人想着,扑通一声,膝盖就着了地,痛得她龇牙咧嘴。
“夫人,是我们姐弟对不住你,我们不该出生,不该来到侯府扰您清净,采薇这就碰死在您棺木前,向您赔罪!”
说罢,南采薇就要往棺木上撞。
要出人命了!众人见状,阻拦不及,皆倒抽了一口气,不由闭眼不敢看。
可等了许久,也没听见脑袋撞到棺木上的声音。
待众人睁开眼,竟发现南采薇已不知被谁扔到了一旁的地上。
她脸涨得通红,眼泪直流。一旁,还站着个太子亲卫。
原来是太子阻了她。
“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成为外室女也不是你的错。可你不该来夏将军的棺木前寻死,这样会惊扰了她的亡魂。”
太子这话看似是在宽慰,可那外室女三个字,听着格外刺眼。
南采薇的泪流得更凶了,却是捂住了嘴,不敢哭出来。
“侯府内宅之事,旁人也不好多问。”太子看向被众位官家夫人簇拥着的南声声,“南姑娘,事已至此,只怕得需你们自己解决。”
南声声走到太子跪下,磕头施了一个大礼,起身时满眼都是坚决。
“小女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替母亲和离!母亲入土后,牌位不入南家祠堂,碑名永不冠夫姓!”
说罢,南声声又是一头磕在太子跟前,没有起来。
“这……”
此言一出,不止让太子退后三步,震惊万分,灵堂内其他人也纷纷惊得说不出话。
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竟然要替亡母和离!
还在灵堂前痛苦的侯爷猛地抬头,与此同时,老夫人手里的拐杖也叮咣一声落在地上。
母子二人同时开口,“你,你说什么?”
南声声也不畏惧,目光只落到夏清羽的棺椁上。
棺上悬着的那柄银枪枪头闪闪发着光,南声声仿佛从中看到了夏清羽的面庞。
“我说,要替母亲和离,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灵堂又是一片死寂。
女儿要替亡母和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虽说他们对侯爷私养外室的行为所不齿,可天下男子,有几个是一辈子只爱一个女子的。九成男子暗中偷腥,剩下的那一成是明目张胆地偷。
就连自诩享福的左相夫人,也不敢断定自己的夫君心头没有惦记过别的女子。要真是让自己碰上夫君的外室,她是没有勇气和离的,只会想尽办法弄死外室,抓回夫君的心。
和离一事,说起来简单,可女子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后半辈子就全毁了。
虽说夏清羽已死,可她的声名已然不再。日后有人提及,和离的糟糠名头大概会盖过她威风凛凛的夏将军名头。
“南姑娘,你的心情我理解。可自古便未有女儿替亡母和离的先例,再者……”太子俯身将南声声亲手扶起,幽幽道,“你可知,夏将军和宁安侯的婚事,是当初父皇亲口所赐,乃圣意,你若要和离……”
太子的话没有明言,但意思很明显。若是和离了圣上钦赐的婚事,便是忤逆圣旨。
“对对,我与你娘乃圣上赐婚,别说你替你娘和离,就算你娘活着,也是不能和离的!”侯爷总算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立马道。
南声声苦笑着看向侯爷,“父亲,你既不爱母亲,为何要拴着她?我替母亲与你和离,日后你便一心爱你那外室,疼惜你外室子女,这样不好吗?”
老夫人一把将侯爷拉到身后,狠狠锤了捶他的肩,这才声泪俱下地看着南声声。
“孩子,你切莫行傻事,你母亲永远是侯府的主母!你父亲当初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时犯了错。”
说罢,他瞪了侯爷一眼,怒喝。“还不快过来给声声认个错!”
侯爷遇上母亲的怒意,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好舍了脸面来到南声声跟前。“我,我爱你母亲,不想与她和离。”
“已经晚了。”南声声冷笑,竟不再去看这母子二人,只祈求地看向太子,“殿下,我若执意要替母亲和离呢?”
“声声你有所不知!”老夫人急忙好言好语过来劝慰。“大夫说采薇住的屋子要气息流通。挂上了这么些东西,就阻了洁气入屋。”
“再者,采薇是因着前日接你回府,在雪里等了几个时辰,这才受得风寒……”
老夫人一连语重心长,说了许多理由。每一条在他们看来,都是正当的理由。
可这些话听在南声声的耳朵里,便是天大的笑话。
“她在雪地里几个时辰,是因为要在翠湖赏雪,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如此狼心狗肺!”南霁川忽然跳出来,“采薇若非跟我们出城去接你,又怎会到翠湖。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才染了风寒。”
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听得南声声想笑,可此时她不愿与南霁川多言一句
“父亲,你也是怕这些白幡阻了外面的洁气,才不让我挂的?”南声声看向侯爷。
老夫人就罢了,她向来与母亲没有太多情分,也总觉得母亲一个女子动不动就上阵杀敌,没给侯府生儿子,是个不称职的主母。
可他宁安侯南尧,是母亲的夫君。
侯爷顿了片刻,这才道。“没错,大夫就是这样说的。采薇身体不好,你为她想着些。”
南声声看向侯爷身后,南采薇那单薄的衣衫。
她总是能在侯爷出现时,就柔弱地躲在他身后。
“是哪个大夫说的,不妨把他找来问问,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受了多少风寒,这般要死不活的。”
“声声,你是不是因着昨夜炖了那匹马,还在跟为父置气,便来挑采薇的理,你没见她都虚弱成那样了吗?”侯爷忍不住再次训斥。
“二叔,她是在跟我置气,怪我前日没有把她接回来,自己生生走了十里路。”南霁川倒是喜欢把理由往自己身上揽。
南采薇一把拉住侯爷和南霁川的胳膊。“姑父,大哥哥,采薇没事的,姐姐要挂白,就让她挂吧。采薇不想因为我,让姐姐和家人再生嫌隙。”
“若采薇这几日身子有什么不适,大不了再吐几口血。与姐姐的丧母之痛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院子本就是姐姐让给采薇住的,姐姐说怎样,便怎样。”
南采薇说着,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条白幡,踮起脚就要往柱子上挂。
只是一个不小心,脚踝一扭,整个人就倒了下来。
她面色苍白地捂住脚踝处,眼泪直流。“是采薇没用,原想着帮姐姐挂上的。”
“阿姐,你在这住了两日,病情都快好了。如今一挂白,你就崴了脚。我听说这白幡是招魂用的,是不是……不太吉利啊。”
南怀宴低声在南采薇耳边低语,可那声音分明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侯爷的神色晦暗不明,宽袖一挥下了明令。“行了,既这般不吉利,这朝阳院不许再挂!”
南声声的双手死死捏着手里还未挂出的白幡,真想将这白条缠在他的脖颈处。
良久之后,终是理智占了上风。
“我侯府都在办丧事了,还图个什么吉不吉利。祖母说了,我母亲是为国捐躯的英烈,难不成我想在院中为她挂藩招魂,还委屈了这侯府?”
“你们将大商国的亡将之魂视为不吉,你是不是想与整个大商过不去!”
其他事,她能退步。但今日此举,她绝不退一步。
侯爷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没料到自己的孙女竟这般以质问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往日她整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便罢了,今日分明是蓄意针对,对自己大不敬!
很好。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忤逆自己。若日后翅膀硬了,还不得上了天。
侯爷气得举起双手,就要落下巴掌。此时老夫人猛地咳了起来。
她双腿不稳,被身后的两个婆子一把扶住。
“老夫人,您是不是心悸的毛病又犯了。”婆子面色如焚,“姑娘,可不能让老夫人忧心了,她的情况您是清楚的。”
“你看看你,把祖母气成什么样了!”南霁川怒斥。
“声声,你就听……听祖母一回话,好么?”老夫人沙哑着嗓子,几乎哀求道。
可南声声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侯爷见老母亲这般病态,心中万分焦急,
“怎么你一回来,这侯府就日日鸡犬不宁。你什么时候能消停些!”侯爷的语气里,三分埋怨,七分责备。
对于父亲的反应,她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在为母亲挂招魂幡这件事上,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偏袒南采薇。
如此看来,他对母亲的情分又有多少。
可怜母亲嫁入侯府十七年,从他还是宁安伯时,为他操持侯府。
“父亲可还记得,您这宁安侯,还是母亲用军功换来的。”
“住口!”侯爷忽然瞪圆了双眼。“你若再提此事,别怪为父的巴掌落下!”
南声声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怎么?父亲当初有脸接下这侯爵之位,却没脸承认是受母亲的荫蔽?你如此忘恩负义,根本配不上母亲这样的女子!”
“住口,住口!”宁安侯南尧忍不住狠狠跺脚,鬓间青筋暴起。
他平生最厌恶之事,其一是夏清羽对他的官途指指点点,其二便是有人拿他与夏清羽做比较,说他不配。
自己这侯爵之位却是是夏清羽用军功为他秋来的,可那又如何?她嫁入侯府,不就应该为了侯府基业努力吗?
不然,南家娶她做什么?
犯得着一次又一次将此事提及,让他南尧的脸面一次次被踩在地上。
更何况,今日丧他脸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南声声,还真与她那豹子一般的母亲如出一辙。
反观采薇,那柔弱的样子只想让你呵护。
原本昨夜看到她手背的伤,还起了些同情心,想着今日来问问采薇,是不是下人办事不力,在炭中混入了棉絮。
如今看来,丝毫没这个必要了。采薇那样良善的女儿,怎会陷害如此跋扈的南声声。
“来人,把院里的东西全部撤了!带下去,统统烧掉。”
“我看谁敢!”南声声死死护着已经挂好的白幡,不让忽然出现的家丁小厮触碰半分。
“你当真如此顽劣!”侯爷的忍耐似乎已到了极限。
“姐姐,你别说了,看把祖母和姑父气的。”南采薇适时道。
说完还不忘上前两步,似乎是想拉住南声声的手求和。
可就在触碰到她受伤手背的那一瞬,南采薇猛地用力,南声声疼得一把将她甩开。
南采薇啊了一声,顺势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采薇!”侯爷情急之下忙上前将人扶起,良久之后南采薇缓缓睁开眼,随后便泪如雨下。
等屋内的人出来,才发现竟不是南声声,而是她的贴身小丫鬟。
“大公子,苏公子,我们姑娘睡下了,请你们回吧。”春水语气冷淡对着两人福身。
睡了?南霁川和苏鹤眠同时皱眉。
这不可能。南声声三年未见他们,怎么可能连面都不见就自己睡下了?而且还是青天白日。
“声声是不是在使性子?我进去看看。”南霁川说着就要进屋,被春水一把拦住。
“大公子虽是姑娘堂兄,但就这样入姑娘闺房,于礼不合吧?”
南霁川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让自己进屋,这是那小丫头片子的吩咐?
她不是一直很黏自己的吗?为何今日连见也不见?
“此话当真?若如此,本公子倒要回府了。”苏鹤眠有些不悦地提高了声音,顺道伸长了脖子往屋内瞅去。
都这个时候了,那丫头还不出来挽留自己吗?
真不知道她发的哪门子疯!
“没错,就是姑娘亲自吩咐的。哦对了——”
春水拿出一根青玉簪子,“姑娘让奴婢把这个给苏公子,苏公子慢走不送。”
春水说完,啪的关上了门。
南霁川忍无可忍,一脚踢在门上。
“南声声,你别不知好歹!三番两次任性就算了,当真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
“堂兄别说姐姐了,她定是气我们没接上她。等姐姐气消了,采薇再过来赔礼道歉。”南采薇忙拉住发火的南霁川。
苏鹤眠拿起簪子在手里摩挲,皱眉思索。
不应该啊,当初那丫头可是对自己掏心掏肺的。
十岁那年,为了给他绣个生辰荷包,愣是不眠不休。
奈何绣工不行,苏鹤眠只看了一眼就赏给了下人,却不知连下人都看不上。
有一次自己生病,没什么食欲,南声声知道后不顾规矩礼数,也要跑来苏府亲自给他熬粥。
只因自己曾经无意提到,声声的莲子粥熬得还勉强不错。
她在苏府像个下人一般端茶倒水地伺候,引得苏家的下人和长辈们纷纷侧目,觉得这位侯府嫡小姐这辈子就赖上苏家公子了。
对自己用情如此深的女子,怎会突然间返还自己送她的定情之物?
这簪子是他送给南声声十岁的生辰礼,也是这么多年送的唯一礼物。
她当初拿到时爱不释手,立马就戴上了,她曾说连睡觉都舍不得取下,今日却还了回来。
原来南声声也会生气,这倒是新鲜。
“苏兄莫怪,声声这是太在意你,才会耍脾气的,过会儿就好了。”南霁川像个体贴周到的兄长,为南声声挽回未婚夫。
苏鹤眠挺直了腰板,没错!南声声就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使小性子。
过两日她自会眼巴巴来找自己。
毕竟,她一向如此。
“那我就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苏鹤眠正要走时,南采薇猛地捂住心口咳嗽起来。
“好久没听到鹤眠哥哥的琴音了,眼下时辰还早,不如去朝阳院弹奏一曲?”
“也好,今日在翠湖未尽兴,苏兄与我一道去采薇的院子?”
见兄妹二人都挽留,苏鹤眠笑着应下。
临走时,南霁川留了几件衣裳在门口。“给你们姑娘置办的,拿进去吧。”
屋内,南声声看着那几套花色鲜艳的衣裳,冷笑一声就丢开了。
……
片刻后,朝阳院内响起了凤求凰的琴音。
婉转的曲子穿透侯府的门墙,透入西厢院屋内。
自己的未婚夫在别人的闺中弹琴,真是可笑。
要是以往,她必然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说什么也要将苏鹤眠拉到自己院子。
他的琴音,只能为自己而响。
可现在,南声声只觉得这曲子听起来浑身刺挠难受。
她起身开了房门,站在檐下吹冷风,想以此让自己冷静些。
朝阳院,一曲作罢,苏鹤眠有些失落。
琴音想来已经传到西厢了吧。为何她还不过来?
往日每逢自己弹琴,南声声就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满目崇敬。“鹤眠哥哥弹得真好听!”
方才自己弹了那么久,她竟能忍住不找自己。
苏鹤眠的脸色黑了下来,觉得南声声确实有些过分了。
罢了,今日自己也有错。苏鹤眠决定委屈一次,再去西厢看看她。
苏鹤眠谎称回府,却独自来到西厢院门前。
果然,他看见南声声站在廊下若有所思,满目哀伤。
苏鹤眠嘴角扬起笑意,看吧,她就是嘴硬,眼下只怕忍不住要来找自己了。
“声声,我来了。”苏鹤眠大步踏入院中,背着手,等待南声声朝自己而来。
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南声声步子未挪动半分,心中骤然浮现起那些往事。
礼部侍郎苏家的公子苏鹤眠,是她青梅竹马的玩伴。幼时对她来说,他像兄长,像亲人。
十岁那年,两府长辈都有议亲之意,便早早定下了亲事,只等孩子们长大成人。
“苏公子。”南声声不进反退,与他保持着数步之遥的距离。
“你……叫我什么?”
以前南声声都是叫他鹤眠哥哥的,怎么三年不见,倒这样生分。
南声声似乎并无过多的话与他说,目光交汇之后,她望向了远处。
“今日我们去城外接你,你倒是自己先回了。日后不可如此任性,若不需要我们来接,给个信就是。”苏鹤眠有些责备之态。
南声声冷笑,“我倒是想给信,只怕会打扰你们游览翠湖的兴致。”
“你……都看到了?”苏鹤眠的笑容有些僵硬,“采薇没见过皇城的雪,就带她游览了片刻,以前又不是没带你出游过,这有什么好置气的。”
“苏公子到底是我们姑娘的未婚夫,还是别人的。”春水听不下去了,气鼓鼓的。
“公子陪着别人游湖,我们姑娘却在城外等了三个时辰,还差点落下悬崖。还好姑娘命硬,这才活着回来。苏公子难道看不见,姑娘的手都冻伤了吗!”
“春水!”南声声立马拦住。这些话,如今对他说,没什么意义了。
果然,就见苏鹤眠有些错愕,随后便道。
“怎么会摔下悬崖?皇城外官道平坦,十辆马车都可并驾齐驱。”
“那是晴日。苏公子难道不知如今腊月,城外大雪下了几日,路面结的冰都三尺厚了!”
苏鹤眠愣住,忽然急走两步上前。“声声,都是我不好,若是知道城外官道结冰,就早些来接你了。”
南声声适时往后一步,苏鹤眠原本想牵她的手顿在半空。
“苏公子——在意我?”
“我是你未婚夫,如何不在意你?”苏鹤眠的声音又柔又轻。
若是以往,听到这样低沉的少年嗓音,南声声只怕早沦陷了。
可如今,她只觉得虚伪。
才从别的女子屋里抚琴出来,就跑到自己面前说在意。
真是恶心至极,呸!
“苏公子还是把这份心疼给别人吧,我受不起。”
“采薇!”侯爷吓得忙松开手,“你怎么……在侯府唤我爹爹。之前不是告诉过你,这些日子你们姐弟都要叫姑父的吗?”
“爹爹对不起,女儿只是……想娘了!”
南采薇肩头耸动不止,拿起帕子遮住脸,却微微侧头往回看。
侯爷眉目皱起,看着南采薇哭泣的模样,心如刀割。
“你不是去看你姐姐了,怎么哭着出来了?”
南采薇眉眼低垂,“没事,都是采薇没用,不关姐姐的事。”
“是不是那丫头又欺负你了?”侯爷看向西厢院的方向,没来由就生出了一股闷气。
南采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姐姐没有欺负我,只是采薇没用,没把姐姐服侍好,才让她不开心的。”
“哼!”侯爷一甩袍袖,“你这个当妹妹的都亲自去服侍她了,那逆女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走,姑父带你去找她。”
南采薇一把将侯爷的袖袍拉住,抹了把眼泪。“采薇不怪姐姐。方才只是采薇没忍住想跟爹爹说说话。爹爹不知道,这些日子每唤一次姑父,采薇的心就疼一次。”
“真是羡慕姐姐,有这么好的爹爹,每日还不珍惜。要是采薇能日日光明正大喊爹爹,就算是死也值了,呜呜呜……”
一番话听在侯爷心头,像是被利器割着心肺,他顿时红了眼。
“委屈你们姐弟了。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定让你们姐弟入族谱。”
南采薇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女儿不怕委屈,只要能在爹爹膝前尽孝,便是当一辈子不入族谱,被人骂野种又何妨?”
“胡说!”侯爷急急打断,“是不是那逆女又对你说了什么脏话!”
“没有,都是采薇多心了。”她声音陡然变得凄楚万分,“只要能守着爹爹,让我和阿宴做什么都行……”
游廊尽头,南声声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
春水惊得瞪大了嘴,“姑娘,她叫侯爷爹……”
春水还想继续说什么,被南声声冰凉的手势止住。
好一个父慈女孝,好一个委曲求全!
南声声存在心底这么多天的疑虑和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果然,南采薇姐弟是父亲在外面的野种!
她就说,那日回侯府,初见南怀宴时,就觉那小子的眉骨与父亲如出一辙。
只是当初心中存疑,如今再细想庄头娘子当时说的话。
“真以为你是侯府的嫡女?你娘在边境厮杀,你爹在温柔乡快活呢。”
看这姐弟与自己相差不过一岁,便知父亲早在十五年前,甚至更早就有了外室。
南声声闭上了眼。这一刻,她深深为母亲不值。
良久之后,南声声睁开眼,目光中透出难以掩去的寒芒。
眼前这一切,都是南采薇故意让她看见的。
她装不下去了,想登堂入室,成为这侯府正头的小姐?
既如此,便陪她演上一出戏。
南声声倒要看看,这位爱外室女入骨的父亲,对为南采薇姐弟做到什么程度。
“春水,你去……”南声声从腰间拿出一个东西,对着春水耳语几句。
春水会意点头,紧紧握住姑娘给的物件,悄然出了侯府。
待春水走远,那对深情的父女还在廊下掩面而泣。
南声声此时踉跄着从石后转出,单薄的中衣被穿堂风掀起,露出手腕处未愈的冻伤。
她死死盯着南采薇攥在侯爷袖口的手,“你……你唤父亲什么?”
侯爷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南声声,下意识松开了安抚南采薇的双手。
“声声,你……听见什么了?”
南声声清凌凌的嗓音传来,她赤着脚踩过碎雪,双目晃出冷光。
“女儿听见她叫你爹爹。”南声声指着南采薇,脸上浮现起一抹悲痛欲绝之色,“父亲,她为何会唤你爹爹?”
侯爷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
“父亲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吗?何时又多了一个女儿?”南声声双目含泪,“若她是你女儿,那她弟弟岂非亦是父亲子嗣?”
侯爷的动作难见地局促,他目光躲闪,不敢去看南声声的眼睛。
“他们母亲是谁?是父亲的外室,还是青楼的花魁?”
“放肆!”侯爷忍不住厉声呵斥,忽又觉得理亏,忙掩去愤怒之意,“你听错了,绝无此事。”
侯爷话音未落,南声声已抓起廊下青瓷花盆砸向两人。碎瓷混着泥土飞溅,正巧划过南采薇裙裾。
“爹爹,女儿害怕!”南采薇一把拉住侯爷的手腕,小鸟依人般躲在侯爷那宽大的身躯背后。
“胡闹,你干什么!”侯爷下意识责备南声声无端出手,却在话音未落时反应了过来。
南采薇那声爹爹,再次将自己方才那句‘你听错了’打入地狱。
“采薇你……”侯爷第一次觉得,这丫头不太听话。
明明让她忍一忍,怎么又在那逆女面前暴露了身份。方才他还可以打个马虎眼过去,如今采薇这声爹爹,岂不坐实了他们姐弟的身份。
南采薇顺势跌倒在地上,罗裙上绽开了些血色,那是方才花瓶渣子划过她脚背所留,看得侯爷心疼不已。
“都是采薇不好,采薇不该真情流露。只是方才太过害怕,采薇自小无人可依,只把爹爹当做我唯一的依靠,呜呜呜……”
南采薇仰起脖颈,露出面前挂着的那枚残玉,泪珠精准坠在侯爷衣袖上。
看着南采薇生母遗留下的旧物,侯爷顿时红了双目。“好了,我不怪你。”
南声声走向二人,眼中依然带泪。“所以,她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姐弟当真是父亲的儿女?”
侯爷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很久的决心,这才道。
“声声啊,本来这件事要过阵子再告诉你。爹爹也是怕你才经历了丧母之痛,一时不能接受。”
“父亲既知女儿无法接受,为何还要再此时将他们姐弟接回侯府?父亲就不能等到母亲三年孝期满了,再认他们吗!”南声声的咆哮在院中传开。
“你小点声,这事非要闹得全府人尽皆知吗!”侯爷脸色一黑,看向四周。
南声声忽然笑出声,开裂的唇渗出血迹。
“父亲这时候要脸面了?当初与他们亲娘苟且时,怎么不想想脸面呢?”
“放肆!”侯爷右手劈在廊下栏杆上,那布有裂纹的木栏应声碎裂了半截。
“你怎可如此说为父!即便为父在外有妾室,也轮不到你这个当女儿的来指手画脚!”
“舒恒,景云,快将你们爹爹扶起来!”侯爷忙看向身边的两个夏家小辈。
夏舒恒和夏景云兄弟倒也不推脱,分别走向自己父亲身边,将他们一一扶起。
“父亲,祖母那我们还瞒着。”夏拂看向夏霆道。
夏霆点头,“你们做得对。今晚我与大哥先回将军府看看母亲,你们姐妹就在侯府陪陪你表妹。”
老夫人闻言,忙笑道,“那老身吩咐下人,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两位姑娘住。”
“不必了。”夏拂冷声道。“这些日子我就在侯府陪表妹守灵,也没多少休息的时候。实在累了,就住表妹的朝阳院。那院子大,我们姊妹两个也不打挤。”
听闻此言,南声声默不作声,侯爷和老夫人则一脸尴尬。
“请问姑父,莫非有什么不妥?”
“夏姑娘有所不知,这朝阳院……”南采薇刚要开口,就被老夫人一把拦住。
“没什么不妥,就住朝阳院。”
说罢,老夫人便将南采薇拉到一旁。“这几日情况特殊,你就先搬到别处去,别让将军府的人对咱们侯府有意见。”
南采薇笑了笑,满脸都是体贴周到。“采薇自然听祖母的话。”
祖孙二人商量完毕,这才笑盈盈来到南声声面前。“声声啊,你与夏姑娘就住朝阳院吧,我找人给你们收拾去。”
“不必了。朝阳院太大,还是给你们侯府的表小姐住吧,我就在西厢,离灵堂近。”南声声跪着,将一摞草纸缓缓放入火盆中。
夏震一听,有些疑惑。“这朝阳院不是声声的闺房?她说给表小姐住,是什么意思?”
“父亲,之前侯府……”夏舒恒正要说什么,就见南声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舅舅不如先回将军府看看外祖母。”
若被舅舅们知道,侯府将她的闺房给了南采薇,定会为她出气的。可此处是母亲的灵堂,南声声只想安安静静陪陪母亲。
她不希望母亲躺在棺材里,还要见识这些侯府的腌臜事。
有些账,等日后再算。
“也好。”夏震不放心地看了南声声一眼,嘱咐夏拂好好陪着她。
原本夏问心也想留在侯府,但夏拂说若是将军府的两个姑娘都出来,祖母在府上找不到人,总归会怀疑。
她们姊妹轮流出来陪声声,还能再瞒一阵子。
夏问心只好先跟父亲回了府。
老夫人早已被南采薇扶着回福禄院休息了,南怀宴说要温书,也回了自己屋子。
从日中到夜幕,南声声在灵堂前足足跪了四个时辰,水米未进。
春水来送了三次吃食,她都一口未动,像个被定住了的草人,目光呆滞。
夏拂红着眼劝了很多次,南声声依然不给反应。
“声声,这是你最喜欢的酸辣翠湖鱼,吃点吧。”缕缕供香中,忽然多了一味别样的味道。
南霁川提着个食盒,缓缓步入灵堂。
他陪着南声声跪在棺前,打开食盒,里面是一条才出锅的翠湖鱼。
色味俱全,香气扑鼻。
南声声原本是最爱翠湖鱼的,可如今一见这道菜,便不由想起那晚福禄院的马骨汤。
腥味混合着灵堂的供香味,南声声忍不住干呕起来。
“不用了。”她看也未看。
“不进食如何能行。”南霁川将鱼端到南声声面前,“二叔母要是看见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不会安心的。”
“能让母亲不安心的,非我用不用膳。”
而是这么多年的家人在她临终之时践踏她的尊严!
南声声话说了一半,后半句未出口,南霁川却是从中听出来了几分委屈和不甘。
“你是不是在怪我,这几日在府上受了欺负,大哥哥没站在你这边。”南霁川见她迟迟不接食盒,似乎还在生他的气。
“没有。”南声声跪了许久,身上的鞭痕正传出阵阵痛感,她抬手抚了抚肩头,摸到了一丝渗出的血痕。
“堂兄愿意站在谁身边,是你的自由。我不是绳子,没法将你的心绑住。”南声声无力应付南霁川,起身为灵堂的香灯添油。
就在她起身时,胳膊不小心碰到食盒。
哐当一声,食盒坠地,鱼汤溅得南霁川满身都是。
“南声声,你不吃就不吃,何必践踏我的心意!”他怒了,猛地抓住南声声的胳膊。
本就有伤的手腕被抓得疼痛,无力之下手中的油灯也叮咣落地。
“大公子,声声不吃就算了,你何必这样!”夏拂立马上前,将南声声护在身后。
南霁川脸色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他一把将盘里的残汤端在南声声面前,抓着她的手伸入盘中。
“难不成你要活活饿死自己!吃,你给我吃!”
南声声陡然被他擒住,吃痛加委屈顿时让她落下泪来。
“南霁川!”夏拂一把将他扯开,“你疯了吧,放手!”
“我是疯了!你看看这全府上下,有谁关心你饿不饿?只有我,你堂兄!我都是为了你好!”南霁川的指甲透过她的孝衣衣袖,几乎要钻进南声声的肉里。
为了她好?南声声冷眼看着发疯的堂兄。
若真是为她好,怎会欣然接受了南采薇?
若为她好,怎会宁愿看她流血,也不愿看南采薇流下几滴泪。
他口口声声为了自己好,不过都是南霁川的借口。
可这些话,南声声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愿意再跟他反驳。
良久之后,只抬起头冷笑,“这是在母亲灵堂前,堂兄还要对我动手吗?”
南霁川的手劲一松,整个人无力地待在那里。
只一句轻飘飘的质问,便将他的暴喝掩了下去。她甚至没有回应自己的问题,也不愿多说一句什么话。
仿佛他对她万般在意,而南声声却对他这个堂兄毫无情分。
南霁川觉得,自己的一片好心喂了狗。
“好,从现在开始,你自生自灭,休想我再管你一次!”南霁川气急,再也没看南声声一眼,转身大步出了灵堂。
看着满地狼藉,南声声缓缓捡起那盏油灯,不知什么时候掌心已被碎掉的灯盏残片划伤了手。
“声声,你那堂兄真是个疯子!”夏拂幽幽开口。
原本她见南霁川来送吃的,以后他当真关心自己堂妹。可没说两句就动了手,
那人压根就是个极易暴怒的狂魔,当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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