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已至,夜更静了,微风裹着露气斜吹进窗内。
这样的风,最容易吹坏身子。
世青昭急忙去关了窗,在坐在榻上。
他抚摸着赤色香囊上紧密的图案,勾唇笑着,呢喃道:“在你眼里,我还真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宝珠的话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但他心里很清楚,蒋行朝心里没有他。
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他去对付蒋更原。
不过,宝珠所言也不全是假的。
当年,他认出了蒋行朝,便跑去献殷勤;得知她收了发钗,鲁莽着去下聘;提亲之日,也确实做了有伤大雅之事。
正如宝珠所言,当日,他坐了盏茶功夫就浑身燥热难耐,面部潮红,额头渐渐渗出一层薄珠。
那年的他刚及弱冠之年,以为是自己过度紧张了,又猛灌了好几杯茶水。
直到他见蒋行朝红裙轻摆,步态轻盈踏进正堂内,他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意识到自己是中了媚药。
再后来,他意识模糊,手不受控制地摸上了衣带。
幸亏一群仆人冲他围了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最后的记忆便是蒋行朝那一张嫌弃厌恶的脸,眉眼间冷峻无比。
此事一出,都城传的沸沸扬扬,原来成天泡在酒坛子里的殷王爷竟然是个登徒浪子,平日秦楼楚馆也就罢了,居然敢去太傅府撒野。
提亲当日,他进宫呈报皇上后,也只在寿安公主处待了会儿。
前后不过一刻钟,入口的东西只有寿安处的点心和蒋府堂上的茶水。
寿安公主是当今长公主。
她性子活泼,为人直爽,待人随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而且那些堂兄妹中,只有寿安公主把他当亲人看待,所以下毒这事不可能是她。
因此,世青昭断定下药之人定是在蒋府。
甚至,在无数个阴暗的瞬间,他都怀疑此事是蒋行朝的手笔。
这样,让他当众出丑,便有理由拒绝婚事了。
他不知道蒋行朝对珩王的感情有多深。
但他知道,他那个堂兄并不是什么会对女子轻易动情的人。
他一定得让她的朝儿认清她前夫的真面目,认清了,便也就死心了。
“蒋更原?”
世青昭后仰,躺在榻上,拧眉思忖。
他原以为是蒋行朝性子烈,自杀了,毕竟她一贯对自己下得去手。
没想到这蒋更原也扯进其中,这蒋府必有古怪。
他静静地叹了口气。
蒋更原定是铁石心肠之人,不然怎会舍得让女儿承受一百板子?
世青昭把香囊凑近鼻尖,嗅了嗅,眼里闪着笑意。
这么重的丁香味,怕是再难染一身酒气了。
他把香囊揣进怀中,眉头紧蹙。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这么香?
那她的这个丫鬟倒是不傻。
或许能留她一命……
——
凤鸣山,听竹林。
经过十几日的休养,蒋行朝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
桌上残烛,微光暗暗。
不仅是蜡烛,这屋里的吃穿用度都耗得差不多了。
这几日她一直在等宝珠,等她来了就可以见上一面。
可是这么多天了,宝珠始终没有出现。
蒋行朝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面,蓦地,睫毛微颤:“莫非出事了?”
想到这,蒋行朝三下五除二打包好屋内仅剩的东西。
不能再等下去了,明天就去城里找找宝珠。
可是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能再出现在别人眼前。
她从柜子拿出一把菜刀,在自己脸上横着竖着来回比划了好几下,始终没下手。
她不是怕疼,也不是舍不得自己的脸。
只是她不能把别人当傻子吧,就算是有几道刀疤,仔细看也能发现是她。
她要的是面目全非,什么伤能让自己的脸毁容惨重呢?
桌上的烛火越烧越暗,她刚准备掐灭它,烛液滴到她手上。
如千万根针齐齐刺入皮肤中,灼痛传入心间,她瞬间抽回了手。
“烧伤!”
她可以用火毁了自己的脸。
女为悦己者容,事到如今,她这张脸留不留没什么用了。
况且,以色侍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她拿着蜡烛靠近右眼,一寸又一寸,直到她面部灼热,眼皮止不住地发抖……
她的睫毛密而长,瞬间一股子焦糊味钻鼻尖。
“啊~”
一声惨叫在夜中的寂静划破了一个口子。
一刺客被捅死在门外。
世青渠得知蒋行朝还活着的时候,脸都气得铁青,自己明明已经掐死了她,这是真真的阴魂不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因此,便连夜派了杀手来一探究竟。
紧接着,门外传来铮铮锵锵的刀剑声。
“遭了!”
蒋行朝内心忐忑,她掐灭蜡烛,操起桌上的菜刀,别在腰间,背起包袱,跳后窗而逃。
子夜和刺客正打斗着,听到屋中动静,意识到人跑了,连忙追去。
蒋行朝背着包袱,一路狂奔,她心里盘算着。
这林子距济州城门十里的路程,只要她一直跑,只需要半个时辰,也就是卯时就能到那儿。
城门刚好开启,入了城,便一切都好说了。
杀手穷追不舍,招招凶狠,他挥剑与子夜纠缠,左手竟不忘从后腰背上抽出一支小型连弩。
子夜震惊,为了杀她,珩王竟舍得用这连弩。
在距蒋行朝百米远的时候,杀手瞄准她,“咻”的一声,一短箭迅速射出。
子夜一瞧,大事不妙,一只镖破风而去。
他顺势卸了杀手右手的剑,噌的一下抹了他的脖子。
但子夜仅仅用了三分力,短箭被弹歪了,刺中了蒋行朝的左臂。
“啊~”
她吃痛地低叫了一声,摔进草丛里,短箭横穿在她手臂上。
这箭她见过,在珩王府内……
他这是在明着示威!他能杀她第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蒋行朝痛得闷哼,咬牙用右手撑起身体,扭头发现,后边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有人要杀她,还有人要救她?
她知道杀她的是世青渠,那救她的人呢?
顾不了想那么多了……
她的伤口鲜血直流,迅速地滴落。
她突然想到,话本子上的大侠中箭,都是折断一头,把箭拔出来。
但她试了一下,箭支抻得她肉疼,痛到她眼泪鼻涕纵横,还是折不断,更别说还要拔出来了。
但若是不拔出来,失血过多,恐有性命之忧。
不行,她不能死,她得活着。
最起码,死前得看宝珠一眼……
她将伤臂放低,让箭支平放在石头上,抽出后腰的菜刀,挥刀砍向箭支。
咔嚓!断了!
事实证明,这菜刀拿着是对的。
蒋行朝忍着剧痛,拽着箭头把它拔出来。
“斯……”
她咬紧牙齿,痛到额头冒汗,痛意持续着, 她的恨也随之蔓延。
世青渠,我要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