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如胳膊僵了僵,声音突然软下来:“胡闹!
快去请太医!”
他伸手要抱我,我猛地往后缩。
以前他这样哄我,我早没出息地扑过去了。
那日他说找到我家人了,是真的吗?
我靠在潮湿的枕头上咳嗽,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我瘫在潮湿的床板上,听着太医收拾药箱时叮叮当当的响动。
外头又飘雨了,冷风裹着雨丝往我脸上抽,倒让我想起那帮土匪用马鞭戳我伤口的感觉。
吱呀——木窗猛地打开,我闻见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
沈君如的手掌盖住我溃烂的眼皮,我听见他喉咙里压着声呜咽,跟受伤的狼崽子似的。
“别碰了,”我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烂肉沾了您的手,回头洗不干净。”
他手指哆嗦得更厉害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吓人,右眼蒙着渗血的纱布,左手软塌塌垂在身侧——那日我被按在土匪窝的草垛上,指甲都抠断了三根。
那领头的见我瞪他,抄起砍刀就剜我眼珠子:“装什么清高!
沈君如早把你当破鞋扔了!”
疼昏前我听见他们哄笑:“世子府的婊子...怀玉...”沈君如突然把我往怀里勒,铠甲硌得我断骨钻心地疼。
我盯着他领口绣的银蟒纹,想起去年上元节。
那会儿我刚及笄,他偷摸来到我身边,捧着盏兔子灯说等打胜仗回来就娶我。
我笑他堂堂世子殿下像个登徒子,他急得扯断了我簪子上的流苏。
“明日成亲可好?”
我看着他,期待他会说些什么。
他下巴蹭着我发顶,“那我请全京城最好的绣娘...”我噗嗤笑出声,扯得胸腔里泛起腥甜。
我恍惚又回到被铁链锁在柴房的日子。
两个月前,边境告急,外头忽然炸了声响雷。
麦翠总蹲在门槛上啃地瓜,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世子上月又打胜仗啦!
听说他带着新夫人去猎场...”小丫头片子说到一半就捂嘴,眼珠子滴溜溜转。
我摸着腕上溃烂的勒痕笑。
真稀奇,土匪头子倒怕我寻死,天天让这傻丫头盯着我。
雨点子砸在窗棂上,像极了那夜土匪们往我身上泼盐水的声音。
沈君如的呼吸声越来越重,突然扯开衣襟掏出个东西往我手里塞。
粗粝的红绳串着半枚玉佩,是我及笄时他掰成两半的定情信物。
“明日,明日我们就成亲。”
他还在说,声音打着颤。
我望着虚空想,这屋子漏雨该修了,雨水都渗进我骨头缝里了。
“别动。”
沈君如的呼吸喷在我耳后,我闻到他衣襟上陌生的桂花香。
肩头突然一凉,他哭了。
我盯着眼前永远化不开的黑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
直到房门砰地关上,我才伸手摸了摸湿润的领口。
深夜雨声渐密时,我光着脚摸到妆台前。
墨条在砚台里打滑,左手攥着毛笔抖得像筛糠。
宣纸被雨雾洇湿了边角,我咬着牙写歪歪扭扭的“沈”字。
“夫人又犯癔症了?”
守夜丫鬟在门外嘀咕,“横竖看不见还非要写字,真当自己是世子府小姐呢。”
我摸索着够到铜烛台,火苗舔上掌心时疼得直抽气。
明天结婚,那我给他送份大礼!
大红嫁衣烧起来真快啊。
我蜷在拔步床最里头,听着火舌爬上房梁的噼啪声,突然笑出声。
浓烟呛进肺里时,眼前突然闪过白光。
再睁眼时,我竟能看清烧成焦炭的房梁。
原来,我成了魂魄了。
废墟外传来马匹嘶鸣,沈君如一脚踹开烧塌的屋门,官靴踩在炭灰上咯吱响。
“找!”
他嗓子哑得吓人,铠甲上还沾着喜宴用的金箔纸,“把妆台底下挖开,快!”
亲兵们抡起铁锹时,我飘过去看热闹。
原来人死了真的会变鬼,就是这模样太寒碜——焦黑的手指头都快戳到我鼻子了。
“世子!”
副将捧着个黢黑的铁球冲进来,“在妆台暗格里找了这个。”
沈君如接过去时手抖得厉害,铁球咔哒裂成两半。
那张皱巴巴的宣纸掉出来,上头是我歪七扭八写着:沈君如,我恨你。
“继续找。”
他把纸团攥进掌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院子翻过来找!”
“世子!”
门外跑来个满脸是灰的小兵。
“逮着那伙土匪了!
他们招供说是受人指使,劫小姐那事儿是......说!”
小兵扑通跪下:“是宋家小姐!
她说只要把小姐送走,世子就不得不回京和她成亲,到时候她可以保土匪窝衣食无忧。
......”地牢里霉味呛得慌,我飘在沈君如身后五步远,看他靴子碾过石板上的血痂。
那个被铁链吊着的男人我认得——三个月前就是他用匕首挑断我手筋,刀刃上还沾着我眼眶里溅出来的血。
“说错半个字,老子剁你手指头下酒。”
沈君如抄起烧红的烙铁往墙上一杵,滋啦声里火星子乱蹦。
他今儿个穿着暗纹蟒袍,腰间玉带勒得死紧,倒像是从宫里直接杀过来的。
那土匪抖得跟筛糠似的:“真、真不赖我!
是宋姑娘说沈怀玉就是个冒牌货......”我飘到沈君如跟前,伸手想拽他袖子,半透明的手指却穿过了他腕骨。
两个月前我被掳到山寨时,也是这样徒劳地抓挠着石壁。
指甲掀翻了都没人听见,最后只能蜷在稻草堆里,听着外头野狗抢食的动静。
“她给了你们多少银钱?”
沈君如突然把烙铁戳进水桶,白烟腾起来糊了他半边脸。
我瞧见他喉结动了动,像咽下去什么腌臜话。
“没要银子!”
土匪突然扯着嗓子嚎,“她说等当上世子王妃,把漕运路子都给我们!”
话音没落就被沈君如掐着脖子掼在墙上,后脑勺磕在生锈的铁环上铛啷响。
我飘到房梁上晃腿。
底下突然哐当一声。
沈君如的副将跑过来,跪在地上,脑门贴着青砖:“属下拿项上人头担保,真没见着小姐的信鸽!”
他铠甲底下还露着半截绷带——上月替我挡箭留下的。
我愣神的功夫,沈君如已经一剑劈断了锁链。
那土匪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哆嗦着说他们怎么把我欺辱三天,说我右手废了之后,只能用牙咬着木棍在地上划字。
“你他娘现在知道抖了?”
沈君如突然笑起来,剑尖挑开那人衣襟。
我瞧见他锁骨下面有道月牙疤——是去年上元节我替他挡的暗箭。
当时血浸透了他半边袖子,他还笑话我哭起来像打嗝。
剑光闪过的时候我别过头。
血点子溅到沈君如玉带上,倒像绣了红梅。
外头突然扑进来个人影,宋璐璐鬓发散乱地扑到沈君如脚边:“君如哥你信我!
怀玉姐肯定还活着,她不会是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