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战火烧了半个月,我疑心是否整个草原都在战火之下成为荒野,黄沙飞扬。
当战火停歇的那一天,古老而庄严的号角声从远处的操场传来。
是胜利的号角,却不知是哪一方的。
格里达担心自己那位足智多谋的表兄,整日在榷场上和来往的商队打听。
数日后,一支耶布库王族的采买队伍带来了有用的消息。
耶布库的王在战斗中险胜了契丹,他们占领了契丹的一切,但是这一仗打得太过艰难,耶布库对于那位带着假情报来联盟的契丹王子很愤怒,在胜利的当晚就囚禁了他,准备把他献祭给长生天。
“那位王子也并不好过,契丹王的弯刀斩断了他一只手臂,这会儿血都快流干了,可能撑不到献祭仪式那天。”
格里达把消息告诉了我。
“我要去救他。”
烛火明灭,格里达犹豫地看着我。
“铁达真一定不希望你救他。”
“难道你希望他死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铁达真吗?”
我闭上眼,难过却还是很明显,“我不希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阿风。”
爹爹和哥哥半日前前往玉门关,打算与那里的石义将军谋划救国事宜。
所以我无法拒绝格里达与我同行。
耶布库王爱喝鲜酿的中原酒,每月都会有几批商队前往耶布库卖酒,这是唯一被允许通行的商队。
我和格里达便混进了商队里,再次踏上那片看似自由却危险重重的草原。
当我们到达那里时,我几乎一眼就看见了阿风。
他早已没了做契丹世子的那番英姿勃发。
他被关在了铁笼里,与野狗同住,笼外还有一群残忍的孩童扔骨头进去逼迫野狗撕咬他。
我看见他头发散乱,衣衫褴褛,断臂处结了一层血痂,还能看见白骨和鲜红的血肉。
耳边北风呼啸,我仿佛听见了那夜阿风的轻叹。
他说他知道。
他知道他永远无法与我般配地在一起。
我的心脏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可我却只能等,等到所有耶布库人喝下掺了迷药的酒,等到所有人为我们让出一条路。
也许是巨大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又或者这场战役打得太久,所有人都耽溺饮酒作乐,我们几乎是被上天偏爱着,顺利地救出了阿风。
可阿风却不愿意走。
他斜了斜身子,可以遮挡住自己残破的身躯,目光黯淡。
“我不走,格里达,带着她离开这。”
经过了多日折磨,阿风的嗓音像是钝刀割石头一样的沙哑干涩,他并不与我有任何交流,像是刻意回避着我。
“阿风。”
我想要钻进笼子里,那野狗忽然发了疯,不要命似的咬住我,撕扯我的衣裳。
10“郡主!”
阿风惊叫着一只手扣住了野狗的脖子,下了死力气,终于拧断了野狗的脖子。
而阿风顾不得其他,焦急地检查着我身上的伤口。
“阿风。”
我不理会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握住阿风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跟我走,求你。”
在我的哀求中,阿风隐忍地与我对视,我看见了他神色的改变,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心意。
可是他却推开了我。
“晚了,小郡主。”
阿风看向草原晴朗的星空,“一切都晚了。”
“不晚啊。”
我几乎落下泪来,“跟我走,一切都不晚。”
“他不能跟你走。”
身后响起一道响亮的女声。
我回头,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耶布库女人,相貌明媚,着装干练大方,有种草原人野性与自然的美感。
格里达却是认识这个人的,她是耶布库的公主索兰特。
索兰特面上带着胸有成竹的笑:“你带不走他,过几天,他将会是我的驸马。”
那位真正的公主挑衅地看着我:“你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愣愣地看着阿风,他却始终看着夜空。
许久,他平淡地对格里达:“你带着郡主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你知道的,索兰特的刀在草原是有名的。”
他又神色淡淡地对我说:“郡主,我走不了。
我母亲的魂魄在这里安息,我会陪伴她直到死亡。”
良久,阿风轻轻笑了一下:“小郡主,我们没有缘分,即使有,也已经错过了。”
说话时,我看见阿风永远明亮的眼睛里萦绕着化不开的悲伤。
……我和格里达没能带走阿风,沉默地返回了榷场。
没多久,从草原传来了耶布库公主成亲的消息,他们说新驸马是一位俊俏的中原人,美中不足的是断了一只手臂。
隔了一年,耶布库的采买队在榷场喜气洋洋地谈论着公主新生的一对龙凤胎。
又过了几年,听说那位断臂的中原人在耶布库王死后继承了王位。
我一直生活在榷场,和母亲一起,每日做些简单的劳作,偶尔会去榷场边上的草场跑马。
格里达和心上人结婚时,母亲也劝我成家。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了,我的缘分已经断了,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了。
在跑马时,草原上的风带着无限眷恋包裹着我,只有在那时,我才会觉得被爱。
而那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