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馆,沈梨才明白,他送她来医馆的意图。
就插在后背上的那根条状的柞木,再偏一分,柞木入骨,将来再想直起腰站立,怕是困难。
“这药,每日分三次服用,若还是觉得疼,去找当地的大夫,可千万别忍着。”
大夫陈衅把药分袋装好,交给从旁的夙音,回头取药汤时剜了崔玉锦一眼,脸色骤变,但再看向沈梨时,神色又恢复如常。
脸色和翻书一样,见谁笑,见谁凶,也不藏。
“陈大夫放心,我一定保重身体,一旦不适就去医馆就诊,不会学某些人。”
说到这,沈梨意味深长地看向崔玉锦,嘴角压不住笑意,“有病不治,砸您的招牌。”
“呵,招牌?”陈衅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收起药箱就往内室走,“老朽哪还有什么招牌!”
沈梨见状,连忙张口说,“今日多谢陈大夫。”
陈衅虽没留步,但还是摆手示意。
沈梨语塞。
不再多唠两句?
这就送客了?
现在怎么办?
“那个,今日劳烦公子了,”沈梨含糊一句,就借机开溜,“夙音,送我回客栈。”
如果说崔玉锦和胡文媛在回京前早已相识,那么,之后的在百花宴上抚琴,诗词会上写诗,再到入赘成婿,或许都是这二人早就商量好的。
一步一步,将空有学识却没有家境的崔书生,以才学为媒,抬高声望,也给二人的相识,给出一纸再合理不过的解释。
只可惜,胡文媛虽是商,但行的是明牌,行事风格自是磊落,怎么就遇到这样的货色,像阴沟里的老鼠,步步谋算,恨不得踩着她的血肉往上爬。
“等下,”他说。
二人都没摘下面具,仅有眼神交流,可不知为什么,沈梨总觉得心不安。
人与人最可信的是利,没有利益纠葛,那崔玉锦凭什么帮她?
“今日先回客栈,明日阿姐会派人来接你,”他伸开臂弯,应是有什么顾虑,在半空中犹豫良久,这才小心将沈梨抱起,“这样好的机会,可没有第二次了。”
这样好的机会—
他指的是明日和胡文媛同行吗?
“会有的,”沈梨目光一亮,十分笃定,“即便没有你。”
他笑而不语。
话不能说得太明白,有些话,点到即可。
一出医馆,就有车夫牵马过来。
沈梨受的伤虽然不深,但他还是将她抱上了马车。
临行前,沈梨一直沉默不语,锁着眉头在想,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
磨蹭了半天,还是他先开口说道:“沈梨,你最好能张牙舞爪地活下去,否则,死了还得拉人当垫背。”
今夜,沈梨和他拢共也没说几句话。
但,没有一句是中听的。
包括箴言。
“我要是死了,必拉你陪葬。”
沈梨也没生气,语调甚至多了几分轻浮。
......
这夜,安静如斯。
沈梨辗转难眠,到寅时方才堪堪睡去。
无梦,好眠。
但拢共就睡了两个时辰,第二天沈梨见到胡文媛时,连打了四个哈欠。
“传言不假,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上车时,胡文媛正倚坐着查账本,沈梨来,也只是抬了个头,不走心夸赞了句。
她性子自是冷淡,就像一朵躺在池子里的睡莲,雍容且安逸。
沈梨扫了眼马车内一应摆设,倒了杯胡文媛最爱的寿州黄芽,漫不经心地问道:“胡小姐卜过卦吗?”
“未曾。”
胡文媛不耐烦地用手掌将账本捋直,手腕上还缠着一条檀香手串,时不时还拨弄两下。
“那说来也奇怪,”沈梨啧了一声,身体的重心向后靠了靠,“离开蓟州时,我曾去黄芸观占卜,到如今,卦象已一一应验。也不知怎的,昨夜有仙人入梦,说我佛缘不浅,托我搭救佛道中人,助其渡难关......”
胡文媛不语。
沈梨设法往里挨了挨:“这位佛道中人我虽认得,但不能平白无故当人面说“你与恶人结亲,致使万贯家财付诸东流,还落得个尸横遍野的下场”,这浑话我本不该说,可仙人既已点名道姓指出,我若不说,岂不辜负?”
“怎么?”目光从账本中抽回,胡文媛托腮道,“沈小姐说来说去,难不成仙人传信,是想传给我听?”
“仙人传音不传给小姐听,我来这做甚?”
沈梨有些懊恼地拂了拂袖子,从头到尾眉头就没松过,两眼直勾勾的,好似苦口婆心。
“崔玉锦,岭州华天府人士,十月初,胡府操办百花宴,在席上,弹了一曲相思引,就此一举成名。这个崔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命里克你。”
话毕,沈梨还不忘补上一句:“这话,我可是原话照搬,胡小姐若是不服,上香问问仙人便是。”
“该说的,不该说的,沈小姐早已代劳,我问过仙人,仙人不还得请小姐传话?”胡文媛冷笑。
再度将账本翻开,左手压在账本翻页处,继续拨弄着檀香手串。
沉。
不愧是胡府将来的掌舵人,真沉得住气。
“沈府与胡府地位悬殊,听或不听,沈梨没有通天的本领,误不了小姐终身,但......”
沈梨取过胡文媛手中的檀香手串,似笑非笑抬眼看她,悠悠然地说道:
“小姐终日手串不离手,如今仙人有口信相托,小姐若不信,何必做这假把式?岂不碍眼?”
“......”
嘎吱~
马车骤然停下。
车帘从外被掀开一角,随行的丫头探了半张脸进来,小声说道:“小姐,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京都城了,老爷昨夜传信过来,让你先去祠堂。”
“知道了。”
胡文媛面不改色将手串收回,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沈小姐,只能送你到这了。”
沈梨:“......”
她这是在赶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