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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袁先生刘芒袁熙最新章节列表

墨小芭 著

女频言情连载

第二章在我很小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一粒火种在我的心底悄然萌芽,那是发明之光,创造之火——是的,我迷上了发明创造。于是我家的家用电器无一幸免地遭到了我的毒手摧残,电冰箱、电视机、收音机,凡是可以拆解的东西全部遭殃,连手电筒都没有放过。没有人可以理解一个孩子对发明创造的满腔热血,就连孩子们也不理解,所以我的小伙伴们对我进行了一次惨无人道的围观和批判。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间变得一钱不值的东西是一个机器人,收音机外壳的身体,涂了好看的普鲁士蓝和凡高黄,脑袋里有一盏启动开关就可以发出光亮的小灯泡,手和脚也可以自由地来回摆动。那是我最得意的一件发明,可是小伙伴们却对我说,阮陶,你做的这个东西简直丑死了!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主角:刘芒袁熙   更新:2025-04-04 14: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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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刘芒袁熙的女频言情小说《久等了袁先生刘芒袁熙最新章节列表》,由网络作家“墨小芭”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第二章在我很小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一粒火种在我的心底悄然萌芽,那是发明之光,创造之火——是的,我迷上了发明创造。于是我家的家用电器无一幸免地遭到了我的毒手摧残,电冰箱、电视机、收音机,凡是可以拆解的东西全部遭殃,连手电筒都没有放过。没有人可以理解一个孩子对发明创造的满腔热血,就连孩子们也不理解,所以我的小伙伴们对我进行了一次惨无人道的围观和批判。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间变得一钱不值的东西是一个机器人,收音机外壳的身体,涂了好看的普鲁士蓝和凡高黄,脑袋里有一盏启动开关就可以发出光亮的小灯泡,手和脚也可以自由地来回摆动。那是我最得意的一件发明,可是小伙伴们却对我说,阮陶,你做的这个东西简直丑死了!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久等了袁先生刘芒袁熙最新章节列表》精彩片段

第二章
在我很小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一粒火种在我的心底悄然萌芽,那是发明之光,创造之火——是的,我迷上了发明创造。
于是我家的家用电器无一幸免地遭到了我的毒手摧残,电冰箱、电视机、收音机,凡是可以拆解的东西全部遭殃,连手电筒都没有放过。
没有人可以理解一个孩子对发明创造的满腔热血,就连孩子们也不理解,所以我的小伙伴们对我进行了一次惨无人道的围观和批判。
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间变得一钱不值的东西是一个机器人,收音机外壳的身体,涂了好看的普鲁士蓝和凡高黄,脑袋里有一盏启动开关就可以发出光亮的小灯泡,手和脚也可以自由地来回摆动。
那是我最得意的一件发明,可是小伙伴们却对我说,阮陶,你做的这个东西简直丑死了!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一种强烈的羞耻和愤怒在我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它们弄疼了我。于是我哭着跑回家,把脸埋在妈妈的怀里哽咽着问:“真的吗,妈妈?真的很难看吗?我做的机器人,真的丑死了吗?”
妈妈笑着为我擦干了眼泪,拿起机器人仔细地看了看,对我说:“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机器人,他的身上穿着大海和阳光啊。”
于是向来不够聪明的我,被袁熙戏称为单细胞动物的我,忽然就破涕为笑了。
其他人说的所有的话,在那一刻全都失去了可信度,不再具备任何力量,只有妈妈的话那么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所以,当所有人都对我说,那个像极了顾延的少年并不是顾延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说自己不是顾延的时候,我就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妈妈的膝头哭着问她:“真的不是吗,妈妈?那个和顾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连身高和笑容都没有任何差别的人,真的不是顾延吗?”
我多希望她可以为我擦干眼泪,坚定地说出我想要的答案。
可是妈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问我:“你是谁呀?你怎么哭了?”
身后的袁熙将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上,用力地握了握。
我吸了吸鼻子,仰起脸对妈妈说:“妈,你又忘了,我是阮陶啊,你的女儿阮陶。”
妈妈的脸上出现了天真的神情,微微地笑着,像是陷在很深很深的回忆里,那种回忆太过美好,所以不自觉地就扬起了嘴角。
她说:“乖女儿啊,你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哦,爸爸回来会找不到你的。”
我费力地挤出一丝笑,眼泪无声地落下:“知道了妈妈,我不乱跑,我会听你的话。你也要乖乖吃药,听医生的话,不然爸会不高兴的。”
妈妈赶紧点了点头:“我乖乖吃药,乖乖吃药,不然阮胜会不高兴的。”
回去的路上,我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击溃,就那样倚在车窗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袁熙也在我身边熟睡着,而我倚在袁熙的肩上,身上盖着他的外衣。
我推了推他:“怎么不叫醒我?”
袁熙说:“看你睡得熟。”
我说:“你的房子装修得不错,连卫生间都装得金碧辉煌的,每次扯厕纸都像在批奏折,那个富婆真的待你不薄,你何必以貌取人躲着人家。”
袁熙毫不留情地扑过来撕我的头发,我吃痛地嗷嗷乱叫:“注意形象,我可是有粉丝的人!”
话音刚落,我的心情忽然变得十分复杂,毕竟说起粉丝,袁熙的迷妹加在一起也有半个和望市人口数了,而我的粉丝加起来也就勉强能凑几桌麻将,一想及此,我干脆了放弃了挣扎。
袁熙见我一脸的生无可恋,也失去了斗志,嘱咐我:“这周末你别忘了带便当,我去你家接你。”
我点点头,说:“那是你家。”
袁熙说:“谁家还不一样,是咱们家。”
过了一会儿,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袁熙,周末收工后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袁熙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早已经知道我会说什么,他说:“我也早想去看看,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像的两个人。不过阮陶,我劝你别对我的结论抱太大的希望,因为我压根儿就不信你们遇到的那个人是顾延。”
我没再说话,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
其实那天晚上,我从旧眠冲出去的时候,也一直在想着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我们都看错了怎么办,如果我跑下去时那个人已经消失了怎么办,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惊鸿一瞥便以为是遇到了故人,再仔细看时已是别人的模样,或者干脆已是不见了踪影。
可是,当我飞奔过清冷的小巷,浑身冷汗地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他就在那里,像是在等着我一样。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抽搐着,像是要掀起一场海啸。
他英俊柔和的眉眼,瘦瘦尖尖的下巴,他的头发、喉结、手指,还有那自信从容的神情,他的气息,站立的姿势……
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熟悉得让我无法平静。
唯有那一抹看向我时陌生至极的眼神令人难过。
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我分明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儿扯着他的手臂问:“晴天,你认识她?”
他摇摇头,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探寻。
而身后的刘芒已经冲过来,扯着嗓子大声地嚷:“顾延,你大爷的,你死哪儿去了啊!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你这什么表情啊,你不认识我了?这女的又是谁啊?”
他将那个女孩儿往身后扯了一下,微微向前一步,做出防御的姿势。他站在夜风里冷静地与我们对峙,语气冰冷:“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眼泪的,竟还可以无比镇定地说:“你不要怕,我们不干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顾延?”
他眉宇间仍有戒备,淡淡道:“看来你们是认错人了,我不是顾延,我姓赵,叫赵晴天。”
“赵晴天……?”
刘芒悲天悯人地瞪了我一眼,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冷笑说:“你说你叫赵晴天?放你娘的屁!你顶着这张顾延的脸,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叫什么狗屁晴天啊?”
我霍然抬头,想在他的表情里找到哪怕一丝的动摇和犹豫。
他身边的女生突然跳出来推开刘芒,大声喊:“你才放屁!你们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抢劫吗?告诉你们我们没有钱,再挡着我们就喊警察了!”
我糊里糊涂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我还有很多的问题想要确认,我不想好不容易才再一次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就这样轻易地放他走。
这时,一直警惕地看着我们的晴天,突然伸手推了我一把,近乎仇视地冲我低吼:“你别碰她!”
他以为我要伤害她。
一个踉跄,我撞在刘芒身上,心里涌动着翻江倒海的疼。
“你有病啊顾延!”刘芒把我扯起来对晴天大吼。
那个叫小仙的女孩儿再次挡在晴天的面前,像一只凶猛小兽:“你才有病!你才顾延!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没理她,只是再一次失魂落魄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在以后的日子里,刘芒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都会忍不住摇头叹息:“啧啧啧,阮陶啊,当时的你就是21世纪的紫薇,期期艾艾地抓住晴天版尔康的裤腿儿,哦不,你抓的是袖子,泪水涟涟地问你的情郎,亲爱的,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那画面简直,太惨了……”
每当这时候夏文静就会问她:“她是紫薇你是谁啊,我又是谁啊?”
刘芒淡定地白她一眼:“废话,看长相我当然是娇俏可爱的小燕子了,至于你嘛,应该是蒙丹吧。”
夏文静扑过去捶她的胸口:“你才蒙丹,你们全家都蒙丹!”
事实上那天我的确是够期期艾艾、泪水涟涟的。反正我那副德行我又看不到,也就无所谓了。
但我能听到自己低入尘埃的声音,那么卑微地问他:“算我求你了,你说句实话,你真的不叫顾延?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而他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冷漠地看着我:“我想你们真的是认错人了。我叫赵晴天,这是我的妹妹赵小仙,我们一直住在永安街,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附近的人。”
一直没说话的夏文静上来拉住我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她说:“阮陶,他好像真的不是顾延。”
刘芒也附和:“虽然长得特别像,可是顾延那小子宁愿自己挨千刀也不可能会出手推你的,算了阮陶,我看他也不像是装的,有些事是装不来的。”
我僵立在原地,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晴天看着我,目光里多了一份歉意:“对不起,我好像平白让你失望了。”
我摇摇头,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没有的事,是我太莽撞了。”
然后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突然说了一句荒唐的话:“王子种豌豆,一结结三颗,一颗送给你,一颗我留下,还有一颗哪儿去了?”
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刘芒尴尬地推了我一下:“阮陶,你别吓我啊,你脑子还清醒吧?”
我没理她,牢牢地盯着晴天看,生怕错过了一丝蛛丝马迹。
他又露出那种不好意思的笑容,黑长的睫毛垂下去,他说:“这个……该不会是被吃掉了吧?”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突然断了,我苦笑着垂下头,心里一阵阵地绞痛,眼前这个人,也许真的不是顾延。
“其实那颗豌豆,在公主的二十条鹅毛被底下。这是我和顾延一起想出来的猜谜游戏,很无聊对不对,这个无聊的答案只有我俩知道,但是晴天,我把答案告诉你,因为你和我的那个朋友真的很像。”
晴天没再说话,好看的脸上是一种善意的理解的表情,然后,他伸手去牵住了赵小仙,准备离开。
我看着他们,鼻子酸酸的。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尾,我才慢慢地蹲在地上,把心都掏空一样地号啕起来。我从没这样委屈地哭过,像把珍藏了一整个夏天的糖果弄丢的孩子,哭得天都要塌陷了。
夏文静被我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抱着我一起大哭,刘芒郁闷地点了根烟,安静地在一旁等我哭完,才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车里拉回了家。
她们都说,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顾延。
无法入睡的夜晚,夏文静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搬到我的房间里给我照。这是夏文静用来治疗抑郁的独创方法,她说,人呢,只要不断地照镜子,总能发现自己又美丽了那么一点点,从而达到疗愈身心的效果。
我看着镜子里蜷缩成一团的自己,就像一只被照妖镜包围了的小妖精,特别绝望地捂住胸口睡着了。
奇怪的是,那一晚我睡得格外踏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晴天的缘故,我忽然会对再次遇见顾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勇气。
顾延,我真的可以等,我连和你长得相似的人都能如此好运地遇到,更何况是你。
周末的凌晨三点,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我包好了紫菜饭和鸡蛋卷挤上了袁熙的保姆车。
Emy穿着一身利落的运动套装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聚精会神地翻阅资料,偶尔回头和我们聊两句。无论是语气还是用词都拿捏到位,干练的姿态让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女生顿时心生崇拜。听袁熙说,EMY入行不久,就已经有很多的活动方对她礼让三分,她带出来的模特儿待遇颇高,得到的福利也总比同等级的模特儿要多得多。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厚重的夜色一层层地褪去。依稀可以看见窗外大片大片的嫩金色麦田飞掠而过,袁熙把车窗打开,凌晨清甜的空气扑面而来。
离目的地还有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我不愿浪费时间,便打开电脑开始敲字。
中途收到编辑的通知,截稿日期临时有了变动,让我抓紧时间通宵赶一赶。这样的变动让我十分苦恼,虽然我已经到了怕黑等于矫情的年纪,但不好意思地说,一个人在偌大的屋子里通宵码字,对我来说还是挺吓人的。
于是我给夏文静发了一条短信:今晚陪我通宵,请你吃全家桶。
过了片刻,夏文静发来回信:要死要死,大清早你就企图扰乱人家的内分泌,其心可诛!
我说:那不买吗?
那边迅速回复:多加四对鸡翅和一盒蛋挞!
我回了一个寓意深刻的省略号后突然卡壳,开始发呆。不着边际的思绪随着颠簸的路况变得有些混乱。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就看见袁熙正用一种鄙视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看我干什么?”我一脸茫然。
袁熙指着我的电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头叹息:“真是造孽啊,你不去演苦情戏都可惜了这一身的才华。”
我顺着他的手指一看,也在心底深深地鄙视了一下自己。整个文档里除了前四行字是稿子以外,其余的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顾延”二字。于是我也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真是造孽啊……”
车子又继续向前行驶了一段时间,视野变得越来越开阔,直到满目苍翠,我们终于抵达了拍摄的目的地。
一下车,我仿佛置身于天然的空气净化器,贪婪地呼吸着清晨凉爽的空气。
趁着阳光还未大面积洒入,工作人员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竟然还有人提着两大笼子的鸽子在找鸽食,比起这个更令我意外的就是两只由专人照顾的老虎幼崽,胖乎乎的爪子厚实有力,扑打着工作人员的样子像两个淘气的孩童。想来它们才是这次公益广告的主角,为了呼吁人们保护动物专程来这里配合拍摄。
袁熙也被造型师拉到一边,在临时搭建的化装间里做起了造型,他朝我比出个“自己玩儿”的口型,便开始专心地阅读广告剧本。
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乖乖儿地拎着上网本躲进保姆车里继续码字。
没过多久,袁熙跑来敲了敲车窗,我探出头去,仿佛看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天使。
“下来看看我的第一组造型,天气这么好,不要总躲在车里啊。”
我跳下车,阳光大好,大片耀眼的光芒成柱状从密林之上投射下来,Emy递给我一杯热水,友善地陪在我的身边。
不远处,袁熙慵懒地躺在幽绿的草地上,胜雪的白衣随性地搭在身上,露出性感的锁骨和大片的胸肌。灿烂的艳阳投掷在他纯净无辜的瞳孔里,数十只白鸽交错着翅膀自他身旁飞向光的方向。
整个画面看上去就像孩童纯白的梦境,在远处依稀可闻的泉水声中让人温柔地沉溺。
我几乎像个忠诚的粉丝那样,呆呆地驻足在原地,认真地看完了一整组的拍摄过程,一扭头,身边的Emy也正看着袁熙,眼睛里满是赞许。
直到烈日当头,我才受不住炙烤乖乖儿地溜回保姆车里。
当袁熙再次跑来叩响车窗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妖媚得不可一世的精灵造型。
我惊呼:“了不起啊袁熙,把你拉去夜店绝对是头牌啊!”
袁熙懒得跟我计较,扶正了头上的绛色花环,满脸邪恶地问我:“你猜接下来和我一起参与拍摄的搭档是谁?”
“不就是韩国深造回来的性感女神凯瑟琳吗?这点小道儿消息我还是知道的。”
袁熙像是早已料到我会这样说,故弄玄虚道:“那你知道凯瑟琳是谁吗?”
我摇头:“凯瑟琳就是凯瑟琳,还能是谁?”
袁熙神秘地趴在我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是叶婷婷。你还记得她吧?”
我像吞了一整颗恐龙蛋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袁熙。
袁熙冲我眨了眨眼睛:“阮陶,我发誓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凯瑟琳就是叶婷婷,肯定是不会带你来的。”
我虚弱地摆摆手:“得了袁熙,看你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吧,你这个恶毒的丛林妖精!”
“信不信由你。”袁熙特别妖艳地冲我笑了一下,就被Emy叫去补妆了。
我呆呆地坐在车里哀叹,喵了个咪的,我的人生也未免太陡峭了吧,叶婷婷,我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三个字,那可是我青春期全部的心理阴影啊,直到现在,我的脑袋上还有一道指甲盖儿大小的伤疤,就是当年拜她所赐。
舒爽的微风吹进车窗,掀开了记忆的帘幕,我与叶婷婷之间那些暴力得十八岁以下禁止观看的回忆,就像犯罪现场概述的PPT,一张一张残忍地闪现,让我忍不住膀胱一紧,打了个哆嗦。
按照一部常规爱情片的剧情发展,在每一个得到美少年的女人身后,一定会有一个因为没有得到美少年而歇斯底里的女性,通常,我们将其称之为小三。
在我和顾延的恋爱关系中,叶婷婷就充分发挥了小三这个角色的重要性和毁灭性。
说起小三,让我想起了夏文静曾经发给我的一首打油诗,其中一句说的是:恬不知耻争上位,不到大海不回头。
这句诗读得我感慨万千、泪流满面,谁说小三不到大海不回头?叶婷婷何止是到了大海,她还在我身上绑上石头试图把我溺死在浩瀚的汪洋中,如果不是夏文静带着顾延及时赶来,估计我才真的是到了大海回不了头。
遥想当年,第一次遇到叶婷婷时,我正和夏文静坐在面馆里头吃面。正当我思考着怎么把夏文静碗里的牛肉骗到自己碗里的时候,叶婷婷就像一道龙卷风袭来,把我卷进了车里。
我呆呆地趴在车窗上,痛心疾首地看着夏文静把我碗里的牛肉夹进了她的碗中。
等我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五六个女生推搡着,走进了一家看起来十分不正规的KTV。
之所以说它不正规,是因为其所处方位之偏僻,所置设备之简陋,所雇人员之随意,怎么看也不像是给正经人唱歌的地方。
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充分地向我证明,其实是我多虑了。这家KTV非常的正规,按小时收费,一小时二十元,还赠送两瓶矿泉水和一小盘萨其马。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们骂我骂累了有水喝,打我打累了还有萨其马吃。
在群殴开始之前,叶婷婷还非常贴心地对我说:“阮陶,为了让你死个明白,我得确认一下,你知道我是谁吧?”
我真诚地摇了摇头,说:“真不知道。”
叶婷婷一听就不高兴了,一巴掌呼在我的后脑勺儿上,并大方地自报家门:“我就是叶婷婷。”
十秒钟内我完全不知道要给出什么反应,叶婷婷一看又不高兴了,上来扯住我的头发大声说:“我警告你,你要记好,顾延是我叶婷婷的!”
这话说得我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呀,我追顾延的那些日子也很辛苦的好不好,凭什么我们才在一起两天他就成你的了?
当然这些话我没敢说,那时候我还是个很怂的小孩儿,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叶婷婷瞪我我一眼,说:“看看看,看你个头啊看!”紧接着一脚把我踹倒在地,联合她的小姐妹把我一顿毒打。
我虽然怂,可是我不傻,我一边承受着毒打一边扯开嗓子拼命地喊救命。喊了大约半小时我就开始绝望了,因为这是一家非常正规的KTV,所以它的隔音效果真是好得没话说。
加上我又没有矿泉水喝,所以干脆放弃了挣扎,乖乖儿地盯着墙上的表,任她们打骂。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里是按小时收费的嘛,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眼看还有十分钟,我的眼睛里渐渐有一种叫作希望的东西开始涌闪,我想,再坚持十分钟,就十分钟,我就可以出去了!
就在这时,服务生猛地推门而入,我顿时感到心潮澎湃,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没想到服务生却对我们说:“今天没什么客人,你们可以再玩儿半小时。”
包间的门关上的那一秒,我拼劲全身最后的力气大喊了一声“我去”,然后就晕死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顾延悲伤的脸孔,那样心痛的表情都快把我的心给绞碎了。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满身是伤的小孩子,阴郁的目光里满满的疼惜。
在他的身后,站着满脸是伤的叶婷婷和一脸内疚的夏文静。
顾延把叶婷婷扯到我面前,说:“和阮陶道歉。”
叶婷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顾延,倔强的眼神充满怒火。她一把甩开顾延的手,冷笑着说:“凭什么要我道歉?!是她自己没用,像个白痴一样不敢反抗,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顾延,我告诉你,我叶婷婷喜欢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如果你喜欢她,我绝对不会让她好过!今天只是开胃菜,真正的满汉全席还在后头呢!”
顾延脸色铁青,目光如冰戳在叶婷婷的脸上,他说:“叶婷婷,你给我听好,你再敢动阮陶一次,我就敢让你全家给她陪葬。”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顾延大发脾气的样子,平日里的温和在那一刻被无情的坚硬所替代。
叶婷婷变了变脸色,冷哼一声:“我叶婷婷也不是吓大的。”
顾延忽然笑了一下,带着冷漠的讥诮,低声说:“叶婷婷,我一个孤儿没什么好失去的,有句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账你自己好好算一算。”
听到这,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那时候我就在想,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让他再也无须这样孤注一掷地活。
叶婷婷脸色复杂地呆立了片刻,几乎摔烂了病房里所有能摔的东西,才愤愤地离去。
后来夏文静告诉我,那天她吃完自己的面条儿,又吃完了我的面条儿,这才突然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于是就满世界地去找顾延。两个人又满世界地找我,可是找不到。后来是叶婷婷为了让顾延看看我的死样主动打电话递交了围殴地址。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顾延看着塑料袋一样挂在墙角的我,没有犹豫地,一拳打向了叶婷婷那张得意扬扬的脸。
叶婷婷当下捂着脸大哭起来:“顾延,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顾延说:“是,我从不对女生动手,今天因为阮陶,我破这个例。”
然后他悲伤地蹲下身,就像古装片里的大侠那样,抱起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我冲向了医院。
夏文静说的这些话我都信。
可是有一句我不信。
夏文静说,那一天,顾延看着昏迷不醒的我,就那样悲伤地握着我的手,哭了。
这怎么可能呢,他曾经遭遇过那么多的苦难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哭了呢。
只是后来,那个曾为我流过泪的少年失去了音信,而那个把我打出泪的叶婷婷则被星探挖掘,去了韩国。
如今再想起这些过往,竟然觉得那些受过的伤和流过的泪都是甜的,因为那时候顾延就在我的身边。
我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实在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抽烟、喝酒、打架斗殴的小太妹,竟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进化成了性感女神凯瑟琳。
也许是因为她在我的少女时期给我带来了太深的恐惧,导致我光是看见她的背影都有一种膀胱胀痛的感觉,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幸好袁熙还算识相,没有找凯瑟琳过来“叙旧”。
一直到收工为止,我都一声不响地躲在保姆车里,气都不敢大声地喘一下,更别提下车走动了。悲剧的是,回去的路上,那种膀胱胀痛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我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心理反应,而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Emy看出我一直在冒冷汗,主动让司机停了车,微笑着对我说:“阮陶,能不能陪我去附近方便一下,这荒山野岭的我一个人有点儿怕。”
那抹充满体谅的笑容温暖得就像春风,一下子拉近了女孩子之间微妙的距离感。
这时候的我只是在心底感恩Emy的体贴和细心,却没想到多年以后的某个冬天,我们会为了袁熙,坐在一个破旧的小酒馆里抱头痛哭。
有时候,缘分就像爱、永远、希望这些虚无缥缈又不切实际的东西一样,说有就有,说没有也就无迹可寻了。
抵达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轮圆圆亮亮的月亮高挂夜空,清辉如薄纱洒向人间。
我开始犹豫,嗫嚅着对袁熙说:“很晚了,不如明天再去吧。”
袁熙好整以暇地笑,像是早知我会在最后关头退缩,却只是温和地迁就我:“随你的便,明天开始我有一整个星期的假,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我不介意再抽出一天的空陪你去看看那个人。”
我这才猛然想起,下个星期就是袁旗的忌日。
每年这个时候,无论有什么事情牵绊,袁熙都会请假去袁旗的墓前和他说一会儿话。
袁旗是袁熙的大哥,和袁兴同父异母的情况不一样,他是袁熙的亲兄弟,也是两人的母亲过世后袁熙唯一的依赖。
所有人都说,袁旗是个傻子,小时候伤了脑子,成了智障。
在我眼里,他却更像是童话里洁白孤独的精灵,永远一个人寂静地坐在袁宅的角落里,或者安静地光着脚在偌大的宅子里来来回回地游荡。
袁旗对袁熙非常非常温柔,对我也是一样,他会握着我的手微笑着喊我的名字:“你是小熙的好朋友,我记得你,你是阮陶。”
小小的我,看着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的袁旗,和袁熙一样喊他旗哥哥。
袁旗就笑,像个孩童,漂亮的眉眼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木讷,一遍一遍地重复:“阮陶,阮陶,是弟弟的好朋友。”
他能记住的名字不多,也分不清牛奶和中药,似乎也不会哭,永远毫无防备地对所有人的微笑。即使被袁兴欺负折磨,也从没见他发过脾气或是掉过眼泪。
他只是蜷坐在角落,寂静地看着窗外,光影中面容沉静,目光看着极远的地方。
在阳光大好的午后,我和袁熙喜欢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晒太阳,有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他便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阳光下,生怕惊扰了我们,直到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起来,他的掌心为我们挡着光,满头大汗地冲我们笑。
唯独有一次,袁熙和袁兴打起来,那时候袁熙才十二岁,被大他五岁的袁兴打得抱头乱窜,我在一旁吓得直哭,是袁旗突然冲过来,发疯一样将袁兴扑倒在地,咿咿呀呀地乱叫着挥下拳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发怒的袁旗,像在烈火中横冲直撞的飞鸟,绝望地大叫着,一拳一拳砸在袁兴的身上。
是用人听见动静赶来拉走了发疯的袁旗。
这件事情发生后没多久,袁旗就被家里的用人们看管起来,再见时,他已成了葬礼上一张眉眼带笑的黑白照片。
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很多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晰,却记得袁旗的葬礼上,袁熙一直呆呆地跪坐在一边,表情木讷。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以为坐在那里的人不是袁熙,而是那个头发细软,表情温暖的袁旗。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寂静无声的墓园里,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我环顾四周,小声地对着天空发问,旗哥哥,是你吗?
在那之后的每一年,袁熙去墓园的时间总是比别人晚两天,我知道他是不希望被人打扰。
袁熙不在的那一个星期,除了上课,其他时间我都在全心全意地扰乱着夏文静的内分泌——拉着她陪我一起通宵码字。我把自己搞得像一个新时代的职业女性,生怕自己闲下来会忍不住一个人跑去永安街找晴天。
有一天夜里,我正思如泉涌,坐在对面翻看杂志的夏文静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的妈呀,阮陶,你快过来看啊!”
我把目光从显示器上移开,淡定地说:“看过了,叶婷婷变身性感女神凯瑟琳,我比你更刺激,看的是现场版。”
夏文静捂住胸口,悲天悯人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去研究手上的杂志:“这也太假了,这个胸绝对是隆过的,还有这个下巴,肯定是垫出来的,这锋利的眼角如果不是割的我把名字倒过来写,还有还有,你看她的脸,肉毒杆菌和玻尿酸一定没少打!”
这些话我真爱听啊,听得如沐春风的,内心的小阴暗和小邪恶全被勾出来了,我立即挨到夏文静身边,兴致勃勃地同她一起找碴儿,看叶婷婷都修补了哪些部位。
正说到鼻梁骨的时候,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那边半天没有声音,正要挂断时,一个低沉的男中音从话筒里传来:“喂?是小陶吗?”
我霍然站起,这世上叫我小陶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已过世的爸爸,还有一个就是康帅。
我紧紧地握住电话,听见他在电话里笑,眼眶一热,忽然哽咽,是康帅,他来找我了。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待康帅像待自己的亲儿子一般。他常跟我妈开玩笑说:“等我们家小陶长大了,就许给隔壁的康家哥哥,那小子我看不走眼的,再没有比他更好的小子了。”
父亲去世时,在葬礼上哭得最凶的那个人也是康帅。
小时候我能在附近那一带称王称霸,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我有个威风凛凛的康家哥哥。他比谁都有勇气,也比谁都有能耐,所以附近的人对他的态度是很敬佩的。
康帅比我大六岁,从小跟着卖冰棍儿的爷爷一起长大,偶尔也见他爸爸来,扯着他爷爷的衣领要钱花。在他还小的时候,每一次都是我爸出去轰他走,偶尔也用钱打发一下。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康帅自愿给我当起了保镖,每天送我上课下课,一有点儿风吹草动就马上摩拳擦掌作势为我出头。
有好几次,他为我和别人打起来,打得鼻青脸肿的。被我爸爸知道了,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我总记得他冲过来挡在我面前,过分消瘦的背影倔强地扎根在那里,记得他说:“不怪小陶,我发过誓的,小陶这个妹妹,谁也别想欺负!”
依仗着这样的保护,我威风极了,就像黑社会大哥的千金一样,走路的时候恨不得都要鼻孔朝天。
后来他长大了,可以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赶走他的爸爸,对我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因为家里太穷,他读到初中一年级就被迫辍学在家,白天跟着爷爷一起卖冰棍儿、捡破烂儿、替人家修修自行车和家电,夜里就到我家跟我爸学习功课。
我的爸爸是一名教师,大家都喊他阮老师,康帅却不肯这样叫,他喊我爸爸师父。他说:“师父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意思。”
再后来,康帅的爷爷去世了,父亲要认养他做儿子,他却不肯,一个人打包行李去了南方。
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直到十七岁那年回来了,大老远就扛着大包小包边跑边大声地喊着师父,到了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
他说:“师父,我在外面学了点手艺,好歹可以做份正经活计,现在做您的儿子不会给您丢脸了,你还认我做儿子,行吗?”
父亲扶起他,忍不住笑起来:“好小子!”
那天晚上康帅住在我家,把背来的五六个包袱全给打开,嘿嘿笑着:“这些都是给你们买的东西。”
我妈问他:“你自己的行李呢?”
康帅又是嘿嘿一笑,说:“我哪有什么行李。”
我看见妈妈别过头去偷偷地擦了把眼泪。
康帅在外头学会了吸烟,烟瘾很大,每天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和父亲两人,一大一小的背影蹲在后院吞云吐雾。但只要我跑过去,康帅就会立即把烟头掐灭,也不许父亲再抽。他强调:“电视里讲过二手烟的危害,不能让小陶吸了二手烟。”
有时候街坊邻居开他的玩笑,说:“康帅这么心疼小陶,将来娶了老婆可怎么办那,估计是要喝她两缸的醋呢!”
康帅瞪着眼睛,义正词严地说:“我可不娶那没见识的女人,小心眼儿的坏女人娶回来可倒霉!”
人家又问他:“那你倒说说什么样的是好女人?”
康帅说:“善良、大方,就像师母和小陶,她们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
那时候的我,也坚定地认为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就是我爸和康帅。
可是,这两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却不能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一个为救人丢了性命,一个因伤人进了监狱。
康帅出狱那天,我早早地去了监狱门口等他,里面的人却说他减刑一年,早就走了。那时候顾延还在我身边,任我在他怀里恸哭,哭得像被遗弃的小孩儿。我知道,依康帅的个性,在自己没有着落之前是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就像他从前不肯做父亲的儿子一样。
他有自己的一套做人方式。
还记得那时候的顾延对康帅充满了好奇,他佯装生气地捏着我的脸,无奈地说:“阮陶啊阮陶,你这是在我的怀里为了别的男人哭呢。”
现在,康帅回来了,顾延却已经离我而去。
我和康帅面对面地坐在餐厅的隔间里,许久没见,却还是格外地亲切,仿佛昨天还在一起哥哥妹妹地打闹着,好像不久前他还背着我慢悠悠地走在月光下。
如今他高了许多,身材也壮实了许多,硬朗的脸上有了青色的胡茬儿。
我坐在对面极力忍着,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哭了出来。
康帅走过来蹲在我的面前,粗糙的手掌为我擦干眼泪。然后他抱了抱我,姿势像是在哄自己的小孩儿,他身上淡烟草味是那样熟悉,我鼻子一酸,又有眼泪落下来。
他说:“对不起,小陶,没能陪在你和师母身边,让你们受委屈了。”说完亦是红了眼眶。
在我们一生当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永远把你当作这世上最经不起伤害的小孩子,在他们面前你不用硬撑,你可以很没用、很脆弱。他们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维护你,他们总是担心,如果不时刻陪在你身边,你就会出什么乱子,受什么委屈。
窗外夜色正浓,康帅借着温暖的灯光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他说:“小陶长大了,长高了,变漂亮了。”
我被夸得有些找不着北,但仍是不舍地问他:“你只是来看我一眼对不对?还要走吗?”
康帅笑着摇了摇头:“不走了,小陶,这些年我一直居无定所,直到稳定下来才敢回去找你们,你奶奶身体还很硬朗,很多她教过的聋哑学生都到家里找她谈心,还送去一只黑猫,她过得不孤单,师母那里也好,但我还是不放心,就联系了几家设施更完善一些的疗养院,到时候我们一起接她过去。”
“是奶奶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是,傻丫头,我倒是要看看那个顾延有多大的能耐,能让你寻死觅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不好看,像是在气我自寻短见。
我马上解释:“那次车祸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康帅突然正色道:“那你再见到顾延,也是一个意外?”
原来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不……他叫赵晴天,虽然他和顾延真的很像,但是大家都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康帅犹豫一下,认真地问我:“你也觉得是自己认错人了?”
我垂下头,许久才开口说:“我不知道,康帅,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他是,可是他和赵小仙住在永安街这是没有错的事。那里的人都能证明赵小仙和晴天是一家人。”
康帅习惯性地点了根烟,看我一眼,又急慌慌地把烟掐灭。
我笑:“我不介意。”
他摇头:“二手烟危害大着呢。”说完回归正题:“小陶,你知不知道,赵小仙、赵晴天兄妹是在两年前才搬去永安街的?如果我打听的没错,顾延那小子,也是在两年前失踪的吧?”
我整个人呆怔住,只感觉到一阵眩晕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夜那么黑。
气温不动声色地变得冰冷。
我的头像是要炸裂开一样嗡嗡乱响,而我并不知道,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究竟是真相,还是猜想,是砒霜,还是蜜糖,是要将我救赎,还是把我推进更深的绝望。

第一章
那一天,袁熙来替我收拾房间。
他在浴缸里放满热水,又倒进半瓶他最爱的草莓味泡泡浴液,然后折回卧室,在散发着霉味的毛毯和堆积如山的垃圾之间把我挖出来,像拎着一只死去很久的蟑螂那样充满嫌恶地将我丢进浴缸里。
看着我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他趴在浴缸的边缘托腮问我:“阮陶,需要我帮你脱衣服吗?”
天真的语气充满威胁。
见我摇头,他满意地站起来,砰的一声关上浴室的门走了出去。半晌,又急匆匆地跑回来把门打开,留下一条缝隙之后,才又安心地回到客厅开始打扫。
我将整个脑袋埋进甜腻的草莓味热水里,突然从胸腔里挤出一阵生硬的怪笑。
袁熙留下门缝是怕我想不开,就这么随着顾延去了。
顾延失踪后没多久,我曾被一辆私家车撞飞过二十来米远,断了一根肋骨,在医院躺了很久。那段时间袁熙变得格外小心谨慎,他认定那个杀千刀的司机是无辜的,是我自己敞开赴死的胸怀硬是撞了上去。话说回来,他还非常希望我可以找出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并向他赔礼道歉,深鞠躬九十度,真诚地忏悔: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吓坏了吧?下次我会尽量选择一种不给人民群众带来负担的死法,请您原谅。
只是茫茫人海,肇事司机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终。
我将自己很久没有运动的四肢在热水里缓慢舒展,将自己完整地平摊在浴霸刺目的暖光里。门外传来袁熙扯下厚重窗帘的声音、打包垃圾的声音,以及开启吸尘器的声音。
他时不时地想要确认一下我是否尚在人间,一会儿问我渴不渴,一会儿问我饿不饿,又问我沙发上的那条粉色蕾丝边的内裤要不要丢掉。
我一一回应,感觉到烫人的水温正一点儿一点儿浸润着我干燥到起屑的皮肤,向我空荡荡的心房蔓延。
顾延失踪了那么久,而我还活着。刘芒还和苏源打得火热,夏文静还在寻找可以平衡减肥与丰胸的秘方,而袁熙也还在筹划着说服我,将来可以把他的骨灰撒在圣托里尼碧蓝如洗的海水里,并且不找他报销机票钱,就连窗外的阳光也依旧以千军万马之势淋着这座忙忙碌碌的城市。
我早该知道,这颗静静旋转的蔚蓝星球,本就不会因着一个人的悲摧倒霉而颠簸摇晃,它不会因为谁的到来而狂喜,亦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叹息。
刘芒曾经对我说:“哪个黑夜没人在街角哭到呕吐,吐完了还不是要擦干嘴巴眼睁睁看着太阳升起来。”
刘芒说的总是对的,因为她是一个诗人,诗人不说没道理的话。
当我裹着浴巾出去时,和望市泛滥的阳光正不遗余力地将袁熙的侧脸烘托出最唯美的弧度。这个被杂志形容为“水仙般洁白妖娆”的少年,此时正围着海绵宝宝的围裙为我消毒碗筷,精致的脸上敷着一张惨白的面膜。
见我出来,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朝沙发上一指,说:“乖,去那边坐好,保持双脚离地,我要用滚烫的消毒水烫一下地板。”
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张SK Ⅱ就要过期了,我帮你用掉。还有啊,你那瓶开封超过两年的化妆水我已经用来冲马桶了,拉低整个和望市审美水平的厚窗帘也已经送给了隔壁的张大妈。”
接着,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走过来,捏起我的下巴,转动着我的脸仔细地看了看,绝望地说:“阮陶,你的脸甚至比一个中年男人的屁股还要粗糙,我上次送给你的精华液你到底有没有在用啊?!”
也许搁在从前,我一定会坏笑着反驳:“你怎么会知道中年男人的屁股是光滑还是粗糙啊?”可是现在,我只是茫然地看着他饱满的嘴唇上下翻动,被一拨接着一拨的困意侵袭。
袁熙悲天悯人地看着我,停止了数落,转身去厨房熬了一锅红枣薏米粥来给我喝。
粥里加了几块冰糖和少量的盐,软糯甜香,很容易下口。我一边喝粥一边问袁熙:“交换生的名额下来了吗?”
袁熙拿出吹风机,一边帮我烘干头发,一边回答我:“下来了,秋天我们就来接你去松会。”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袁熙的手指在我发间轻柔地游动,带着微凉的温度,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
袁熙是我的闺蜜。虽然他是个男人,但却比生为女儿身的刘芒和夏文静还要善感多情,还要柔软脆弱,甚至,还要精致优雅。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轻声说:“阮陶,凑合活着总比悲壮地死掉来得容易,你说呢?”
他似乎忘记了,那个每次喝醉酒后都要嚷嚷着去圣托里尼结束生命的人是谁。
无论如何,在那个漫长而压抑的冬天,在顾延离开后的那三百多天里,我以为我的生命已经失去了意义,我似乎再也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然而并没有。
我还是回到了生活的轨道上,继续一日三餐,继续上课下课,继续购物消费。
时间以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渗透进我的肌髓,冲淡或者加重了那些悲伤和痛苦,但它并没能把我摧毁。
而此刻,在这个光线淋漓的午后,袁熙在我的脸上涂满厚厚的一层绿泥面膜,强迫我和他一同观看新上市的《名侦探柯南》剧场版。
我顶着一张幽绿的脸孔坐在他的身边,鼻息间是他身上大吉岭红茶的淡淡香味。耳边时不时地传来他的声音,是在毫无根据地猜测真凶的身份。
我可以明显地感受到面膜被皮肤的温度烘干,变成厚厚的一层壳,而我在壳的内部,吸收着大量可以让皮肤起死回生的养分,渐渐变得光滑柔软。
袁熙穿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毛衣,看上去很温暖,我把空白的头颅依靠在他的肩上,慢慢地睡着了。
新的窗帘是海蓝色蕾丝质地,撕裂的纹路里挤满热乎乎的阳光,有风吹过时便把光的味道卷进屋子里,干燥热烈的气息弥漫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恍惚间,一个温柔的掌心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上,沉重的叹息就这样被轻推开去,而梦境顺着掌心的纹路细细铺展,无知无觉地将我笼罩。
梦里时光绵长,天空洁净。顾延牵着我的手,面带笑容,一双白马般温柔的眼睛黑而明亮,看向我时,细细游出好似可以恒久不变的坚定。
风从高处吹乱我们洁白的校衫衣角,有光落下,跳跃在我们脚上笨拙可爱的情侣帆布鞋上,那是我们翻遍整个致远的大街小巷才淘到的宝贝。
很多琐碎的片段都在梦里真真切切地闪现,仿佛从不曾因为顾延的离开而模糊了任何线索。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顾延时的场景,以及这之后的任何一个或隆重或平凡的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一起逃掉晚自习,第一次站在同一个领奖台上,第一次的亲吻,第一次的吵架,第一次喝醉后勾肩搭背走过的那条街,第一次因为他破涕为笑,第一次信誓旦旦地说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这所有的画面都在梦的尽头化作千丝万缕的丝线,将我沉甸甸的身体缠绕成一只巨大的茧,直到我透不过气,在深夜尖叫着惊醒。
袁熙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昏黄灯光下,为了接我去松会而来的刘芒正在奋笔疾书。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写给苏源的情书。
果然,二十分钟后,刘芒将她精心构思了一个多星期的情书交给我过目,她说:“你是个文化人,帮我瞧瞧这首诗的结构和用词方面,有没有什么太大的纰漏。”
我接过那张姹紫嫣红的信纸问道:“你不是发誓再也不给男人写情书了吗?”
刘芒咧嘴一笑,语气充满鄙视的意味,她说:“你傻呀,这不是情书,是情诗,这是高雅艺术你懂不懂?”
我颤抖着展开高雅艺术,认真地拜读了一下,诗是这样写的:
为什么?
外?达不溜,哎曲,外?(Why?)
你一次一次又一次
两次三次四五次
将我的

拒绝
是怕自己配不上
我的美丽
还是你的审美眼光
存在问题
我只好第二十次问问你
要不要跟我
好下去
还是你宁愿选择
被我的小拳拳捶打胸口
自此消失在我心的边界
刘芒咬着笔杆儿真诚地问我:“怎么样?是不是艺术感太强烈了?‘边界’这个词如此高雅,以苏源的文化水平能不能看懂啊?”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尽可能真心诚意地说:“虽然‘边界’这个词语可能在苏源的文化水平范畴之外,但是我相信他应该会明白你的意思……”
刘芒露出满意的神色,又说:“我觉得我写的诗就像海子写的,海子,你知道吧?就是写面朝大海,浪来浪去的那位。”
我拼命点头如捣蒜,极尽狗腿之能事,说:“芒姐,我觉得从宏观上来说,海子不如你。”
刘芒羞涩地捂着脸,踏着小碎步儿飘出了卧室,不忘回头嘱咐我:“我下楼买信封啊,你乖乖睡觉,过两天姐姐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真搞不懂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一待就是两年。”
我看着刘芒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才惊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样久。从前我是那样期盼着这里的生活,而现在我就要离开,心中竟没有一丝的不舍。也许是因为,我来到和望的原因和动力,早已经无处可寻。
当初报考到和望,完全是因为顾延说他喜欢和望的冬天和这里一望无际的雪。每年的十月下旬,大片大片的雪花就会铺天盖地地落下,将整座和望城淹没在皑皑白雪之间,就像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出现的天使之城,路边随处可以看到戴着大红色围巾的雪人,以及蹲在路边揉搓雪球准备袭击同伴的孩子。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睫毛上凝着白晃晃的光,就像被风推散的云朵,停留在胡桃色的瞳仁。
而我就像一个失去大脑的花痴,扬起脸,眯着眼,看他挺拔消瘦的身影如白杨立在我的身边,像是永远也不会走远。
一整个高三,我们都为了考到和望来而拼尽全力。只是我没想到,才来和望没多久,我就在这连绵不绝的大雪里把顾延弄丢了。
失去他的时候,我还非常非常的年轻,所以痛苦来得毫无节制。袁熙安慰我:“你们能走到一起,原本就是靠着你走的狗屎运,可是你要知道,人不能一辈子走狗屎运。”
在他看来,我会喜欢上顾延,只不过是源于人类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追求的本能。而顾延会喜欢上我,则完全是为了证明,人类并不完美,他总会有犯错的时候。
为此我曾经连续三天拒绝与袁熙沟通。
后来,当身边的所有人都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语气问我,顾延怎么会跟你在一起,而我也实在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说服大众的理由时,我也只好承认,袁熙的言论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
所以渐渐的,我习惯的这种设定,和身边的每个人一样,把我们的爱当作是顾延不小心犯下的一个错误。
可这并不能妨碍我对顾延的喜欢,我喜欢他,非常、非常的喜欢。一直以来我都坚定地认为,我喜欢顾延的分量一定要比他喜欢我的分量重得多。
当我把这个想法说给顾延听的时候,他正在厨房为我煮面。滚烫的沸水冒出大量白色蒸汽,阳光下,少年淡金色的面容有些模糊。
他站在那里,微微驼着背,往锅里撒一把青绿色蔬菜,又打入一颗鸡蛋,这才缓缓将目光移到我失落的脸上,微笑着说:“别说傻话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我赌气不肯去洗,顾延便端来水盆放到我面前,扯过我的手涂上洗手液。他垂着头,手指在我的掌心轻柔地打出泡沫,痒痒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在他的眼里看到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我就这样傻愣愣地看着帮我洗手的顾延,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眼眶就一点儿一点儿地热起来。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即便是我喜欢顾延的分量重得就连顾延都无法比拟,但是,重要的并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他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能让我轻易觉得幸福。
只是现在,顾延不知去向,我年少时全部的幸福与欢笑也一同消失了踪迹。
离开和望的时候,袁熙开来了他爸淘汰的奥迪A6,前面载着同样拉风的刘芒,后面载着我和夏文静两个仇富的乡霸。
事实上我只是仇富,夏文静才是乡霸。
她曾经无限柔情地抚摸着袁熙的跑车,天真地问他:“这车怎么没有盖子啊,冬天坐着不冷吗?”
随后又借机发表了一下她的世界观和财富观:“如果我也有八十万,就去买三十几台奇瑞QQ,组一个车队上街,我愿意排成什么队形就排成什么队形,一会儿排成一个一字,一会儿又排成一个人字……”
此后,她还无数次地怂恿袁熙卖掉他的跑车,去换几台奇瑞送给大家,在遭到袁熙严词拒绝后才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执念。
虽然夏文静很乡霸,但是她过得很幸福。
二十年前的夜晚,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体育老师,在妇幼医院的产房门外焦虑地徘徊着,像一头熊,时不时地用脑袋撞一下医院雪白的墙壁。如果仔细看看,还能发现他脸上挂着大片大片的泪痕。
大约半个小时以前,这个男人曾经号啕着跪求大夫:“让我替她生,让我替我老婆生吧!”
瘦弱的大夫被他抓得快背过气去,翻着白眼挣扎:“快放手!你的孩子在你老婆肚子里,又不是在你肚子里,你要怎么替她生啊?”
男人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领,无理地威胁:“我不管!我不准你们在我老婆的肚子上动刀!我不准你们弄疼她!”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几乎动员了整个妇产科的大夫和护士才勉强把差点儿休克的接生医生从他手上救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新生婴儿的啼哭打破的黑夜的寂静。
夏文静就这样来到了人间。
据说在夏文静出生的那一刻,产房里所有的医护人员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其中还有一个小护士激动地喊出了大家的心声:“幸好长得不像她爸爸啊!”
夏文静的爸爸的确长得非常抽象,宽眉豆眼,扁鼻厚唇,巨大的招风耳长在一张加长版的国字脸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头乱发脾气的驴。
她的妈妈却生得亭亭玉立,柳叶弯眉,是学校里公认的美人胚子,教的是音乐课。
这样的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靠的是夏爸爸那副耿直善良的好心肠。
总而言之,当大家发现婴儿时期的夏文静,眉眼之间颇有她妈妈的娇媚神韵时,都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和庆幸。
可是时光匆匆,在这之后的二十几年里,夏文静仿佛是铆足了力气一般,不遗余力地朝着他爸爸的颜值奋进,如今,她彻底辜负了当年在妇产科的全体医护人员,长成了一个和她爸爸一模一样的胖子。
当然,也拥有一副和她爸爸一模一样的好心肠。
所以总的来说,夏文静就是一个憨厚耿直,又有点儿仇富,又有点儿乡霸的胖子,也是我的发小儿。
当车子开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夏文静已经倚在我的肩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刘芒也架上巨大的墨镜倚在车窗上睡着了。
袁熙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单手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说:“对了,你知道你的新书封面模特儿是谁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只听说是个秀色可餐的小嫩模。”
袁熙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个形容虽然贴切,但是我不大满意。”
我拧开瓶盖,问他:“你认识?”
袁熙点点头,说:“那个秀色可餐的小嫩模就是我。”
我直接把刚倒进嘴里的水喷了出去,袁熙像是早就猜到我会来这一招,迅速低头避过了一劫。
“怎么会是你啊?”
袁熙一笑,正色道:“阮陶,我希望你能像我记得你是一个十八线作家一样,记得我是一个一流的平面模特儿。”
说来惭愧,我的确是个靠写东西赚钱花的小作者,就像袁熙说的,我是个混迹在十八线的小作者,偶尔也做做不留名的小枪手什么的。在这个写书的比看书的还要多的全民出书年代,我也歪打正着地一脚跨进了半个出版圈儿,并因此小赚了一点钱,得以供我的妈妈住上条件稍好的精神疗养院,也让我的外婆可以少为钱操心。
至于袁熙,怎么说呢,虽然我十二万分地不愿意承认,但是自从他给《有色时代》拍过一套搔首弄姿的写真之后,他就红了。
红了的意思是,他竟然已经有了专属的经纪人,并且可以波澜不惊地说出类似“Emy,我需要一份潼南路的水煮鱼,马上”这种欠扁的台词。
这让在每个深夜被更年期提前和内分泌紊乱的编辑催稿的我,内心很是不平衡。
因此,每当刘芒巧笑倩兮地呼唤袁熙为小贱人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地站在她的身边,以示我在精神上与她同在。
看我不吭声,袁熙又说:“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天,公司会去森林拍片,想不想一起去玩儿?”
我拒绝:“别让我亲眼见证你的媚功,真的,袁熙,我会疯掉的。”
袁熙挑眉坏笑:“给你个机会多和我学习,以后兴许还能勾搭上像我一样秀色可餐的小嫩模,不然谁要你?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想不开娶个男人婆回家的。”
“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嫁给一个骚过自己的男人!”我反唇相讥。
袁熙不再跟我贫下去,正经地说:“陪我一起去吧,帮我包个便当,他们发的盒饭太难吃了,我总是饿肚子。”
袁熙从小就有胃病,初中时还因为胃痛休克过一次,我不忍心他在森林里突犯胃病就答应了。
其实我知道他只是想带我去散散心。
袁熙从小就是这样,比任何人都要细腻敏感,但也比任何人都不屑于表达自己,再深刻的关心也只轻描淡写地随口一说,不动声色。
抵达松会市区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夜色从地平线上缓缓浮起,微凉的风草草地打散盘踞在城市上空的灰色云朵。白日里的热闹喧嚣渐渐被夜色稀释,残阳下的人群放慢脚步,朝着各自的归处踽踽独行。
换班开车的刘芒推了推身边熟睡的袁熙,说:“睡个觉都能摆出这么风骚的姿势,你活得也太做作了吧。”
袁熙揉了揉惺忪睡眼,一对褐色瞳孔渐渐找回焦距,笑答:“过奖了。”
这个天真又迷人的微笑再次把刘芒给惹毛了。
袁熙无辜地摊开手:“遗传的问题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们全家都长得好看又不是我的错,你也太无理取闹了吧?”
说完笑眯眯地转身对我和夏文静说:“我在学校附近给你们租了一套房子,三室一厅的结构,日用品和家具Emy已经帮你们收拾好了,吃完晚饭就直接过去吧,不要去住宿舍那种鬼地方。”
在我和夏文静的欢呼声里,刘芒淡定地质疑:“你会那么好心,特地给我们租一套房子?”
袁熙笑眯眯地眨动着眼睛,神色单纯地说:“哎哟我的小可怜,你是被骗大的吗?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这个世界,它是多么的……”
“闭嘴吧你!”刘芒暴躁地停好车,忍着打人的冲动对他说:“我就是相信奥特曼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也不会相信你。”
袁熙耸了耸肩膀:“随你,不过先说好,水电费你们要自己解决,当然,还有电梯费和物业费。”
我和夏文静拼命地点了点头,就跟看见一道祥光打在袁熙的脸上似的,彼此用凝着泪水的眼神交流:他真是个天使。
事实证明,真理永远在少数人的手里,或者干脆说,真理永远与刘芒同在。
就在我们搬进汇鑫小区C—808号的第三个星期天,一个同时拥有五十岁的面孔和三十岁的身材的女人摁响了门铃,她用十二岁的语法和七岁的肢体动作和我们沟通:“哈喽,你们是谁呀?我们家的小熙熙在哪里呢?”
“小熙熙?那是什么玩意儿?我们没养狗。”刘芒敷着袁熙送给我的面膜迎出去回答。
女人扭动一下腰肢笑盈盈地说:“狗?哎呀,讨厌了啦,小熙熙才不是什么狗狗,小熙熙是我……”
还没说完,刘芒就不耐烦地扫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打断她:“猫也没有,什么香猪、蛇、兔子、王八,我们都不养!”
“好没礼貌哦你!”女人不悦地皱眉,用小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挑高了眉毛说:“不跟你废话了,我是来找袁熙的,这套房子是我买来送给他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他去哪里了?”
刘芒的黑眼珠一转,就已经知道了袁熙赋予我们三个的使命,那就是赶走这个试图包养他的富婆。
她回头看了一眼我和夏文静,我们俩立即埋头假装打扫卫生,不卑不亢地无视了她的目光。她翻了个白眼,随即粲然一笑,转头对那富婆说:“你不知道吗?我哥去泰国永久定居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为了泰国而生的,非去不可。走之前把房子留给我,说这是她最爱的女人留给他的,让我一定要珍惜它,勤打扫,住到死。”
说完还扬手揩了下眼角,又真诚地紧握住那个富婆的手大喊一声:“嫂子!你放手吧,让他回到属于自己的天地,做他想做的事!”
富婆一怔一怔地往后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和夏文静一眼,吓得我们俩也一起大喊一声:“嫂子!”
“她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真的吗?”富婆严肃地问我们。
“真的,绝对是真的,比袁熙对你的爱还要真!”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刘芒顺势抱了抱富婆,无限伤感地说:“嫂子,你节哀吧,虽然不能做夫妻,但是还能做姐妹啊,你说对不对?”
送走富婆后,刘芒给袁熙打了个电话,特别温柔地说:“小熙熙,你大爷,你这个小娼妇现在很是了不得了啊?!”
袁熙在电话那头笑得花枝乱颤:“别生气啊,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买房的钱我已经如数打给她,你们大可以安心住下去。”
“这次算你走运,以后再敢把你刘芒姐姐往屎盆子里丢,我就让阮陶去你们公司楼下裸奔!”
我一听立马就不愿意了:“关我什么事儿啊,凭什么要我裸奔啊?”
刘芒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各人有各人的死穴,你不懂,快去洗洗睡吧。”
“那你干什么去啊?”夏文静一边脱衣服一边问刘芒。
“去卖艺啊。”刘芒巧笑倩兮地回答,顺便给正在脱Bra的夏文静抛了一个媚眼。吓得夏文静赶紧捂住胸口说:“我对你可没兴趣啊,我喜欢的是真正的男人!”
刘芒耸耸肩:“上帝保佑,男人也喜欢你。”说完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夏文静呆了很久,才转头问我:“她什么意思啊她?”
我想了想,绝望地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还是直接打我一顿吧。”
被夏文静柔中带刚地揍了两拳后,我愈发睡不着,干脆拉着她到楼下买夜宵,顺便给刘芒送去一份。
夜深了,整座城市沉在厚重的夜幕下,就连晚风都好似作弊似的缓慢移动。到底已是入秋了,空气里有了明显的凉意,我和夏文静搂着彼此的胳膊一路小跑,倒也不算太冷。
如果说之前的车祸给我带来了什么好处,那大抵就是刘芒又回到了我们的生活圈子里。
高一那年,她不声不响地一个人离开致远,从此音信全无。
直到我极具戏剧性地被车撞飞的那个夏天。当我一个人躺在医院,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按下接听键,那边劈头盖脸地传来一句:“有出息啊阮陶,听说你差点儿为了顾延光荣牺牲了?”
我擎着电话半天没反应过来,那边顿了顿,传来一阵穿透力极强的笑声:“你被撞傻啦?我是刘芒啊!”
一句“我是刘芒啊”听得我眼眶一热,思绪飘向多年以前的某个姜蜜色的黄昏。
那时候我们还小呢,天空是蓝的,云朵是白的,生活是无忧无虑的。
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教育局可以在周末抽空到学校来视察一下,这样一来周六的强加课就可以取消,我们就又可以聚集在袁熙家豪华得不像样的客厅里看动画片儿了。
就是那样一个幸运的周六黄昏,放学路上,袁熙疑惑地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瘦小如竹竿一样的女孩儿,发愣。
他的身后站着我和夏文静,我们俩也傻傻地看着眼前一脸倔强的女孩儿,发愣。
世界是静止的,只有头顶蓬松的云朵缓缓地向远方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张开双臂挡住我们去路的女孩儿,终于开口了,她说:“你好袁熙,我是刘芒!”
袁熙微微皱眉,哦了一声,为难地问道:“那你是要劫财还是劫色啊?”
一旁的夏文静小声地提醒他:“劫财的是强盗,劫色的才是流氓。”
果然,对面的女孩儿状似深思熟虑了一番,紧接着就用无比镇定的语气回答袁熙:“虽然我很需要钱,但是,恩……应该是劫色吧。”
夏文静慌乱地拽了拽袁熙的衣角,带着哭腔说:“她好像两样都想要,好可怕啊。”
话音刚落,就被刘芒飞来的一记凶狠眼神给吓哭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她不是流氓,是刘芒,虽然偶尔也耍流氓,但她是个正经的好姑娘。还有就是,刘芒会出现在那条种满指甲花的巷子里,是为了要和袁熙告白。
事实上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追求顾延这件头等大事上,所以袁熙和刘芒的故事走向并没能让我格外留心。
后来的某一天,刘芒用武力帮我和夏文静打发了四个抢劫的小痞子,从那天开始,我和夏文静就视刘芒为女神,什么心事、烦事、天下事,都愿意跑去找她商量。
加上她又比我和夏文静大一岁,所以每当我们有事要劳烦她的时候都会非常真挚地叫她一声芒姐。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袁熙突然高调宣布他不喜欢女人,自此,刘芒对袁熙的一腔热情才彻底熄灭。
我们都觉得引发这出悲剧的主要原因是,刘芒混淆了袁熙对女人的正确认识和定义。但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谁也没有再提起刘芒和袁熙的那段不知道算不算感情的感情。
再后来,刘芒用西瓜刀砍伤了她的继父,一声不响地逃离了致远。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她张扬的声音,我一不小心就激动地哭了出来。
出院后,我曾问起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去了哪里,她只是垂下头,无所谓地笑了笑:“嗐,你看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嘛!”
她笑起来的样子还和从前一样,弯弯的眼睛,鼻尖冒出细小的褶,生猛的天真,无所谓的潇洒。我看着心里发酸,就没再问下去。
其实不细问也能知道个大概,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身无分文地逃到异地去,迎接她的必然是一个没有经过包装和美化过的世界。
好在刘芒自小皮实惯了,在江湖上无论单挑还是群殴都算得上战绩斐然,七岁那年就凭一人之力打趴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而一战成名。再长大些,受了欺负更不懂容忍,随手抄起石头、菜刀、木棒等装备号叫着冲上去,不拼出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因为玩儿命,渐渐地再没人敢去惹她,反倒招来一群低年级的学弟学妹毕恭毕敬地称她为“致远一姐”。
在和望的那段时间,刘芒早早地托人在松会的一家酒吧找了份驻唱的工作,因为有小道儿消息传出,苏源常常在这家名为“旧眠”的酒吧出没。
这让早已对苏源心怀不轨的刘芒激动不已,立即投身旧眠,勾勒着苏源倾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宏伟蓝图。
刘芒坚定地认为,她和苏源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有如神助。首先,初遇的地点就非常的浪漫——在一望无际的海边。
当时的刘芒还是个在海水浴场看管海上自行车的小服务员。老板见她工作拼命肯干,一咬牙准许她休假一天。
兴奋不已的刘芒正在大海里自在地遨游,游着游着突然发觉胸前一片凉爽,低头一看,竟发觉胸前的比基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海水冲走了。
时值盛夏,海边人头攒动,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游客,且有多数游客都带着相机到处拍照。这让刘芒非常为难,正在踌躇之际,她看见了离她仅几米之遥的苏源。
那一瞬间,少女刘芒怀揣着盲目的信任,勇敢地朝着苏源的方向游了过去,并对着一脸茫然的少年两眼放光地笑了一下。
苏源当下就被刘芒充满目的性的笑容给震慑了,慌张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刘芒眨眨眼,发光的目光在苏源的身上缓缓下移的同时,温柔地说:“嗨,初次见面,就向你提出这种要求似乎不那么符合常理,但我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把你泳裤借我用一下啊?”
依照刘芒脑内的记忆,苏源当下就被她单纯的眼神给说服了,特别恩慈地说:“没问题!”
但是根据我们公平、公正、公开的分析来看,无论是从社会心理学还是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讲,这种说法的真实性为,零。
虽然我们无法想象当时苏源凌乱的表情和无法捉摸的心理活动,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把自己的泳裤让给了刘芒。
这之后刘芒就决心用以身相许的方式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只是苏源那边却总是不冷不热地耗着,不接受也不拒绝,因此刘芒才会动用她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写下那封情书,哦不,是情诗。
刘芒写诗这件事让我们大家都唏嘘不已,更让我们唏嘘不已的是,苏源竟然被这封类似恐吓信的玩意儿打动了,最终接受了刘芒的追求。
我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奇妙了。
当我和夏文静走去旧眠的时候,刘芒正坐在休息区喝冰水,一头短发细细碎碎地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见我们来了才笑嘻嘻地朝我们招手,对身边立着的一个男生说:“来,苏源,给你介绍我的两个小姐妹,这是文静,一大学生,这是阮陶,也是一大学生,还是一个搞创作的大学生,出了好几本书呢。”
在刘芒看来,这世上再没有比大学生更高的荣誉了,就是给一个杀人犯的脑袋上贴上大学生标签,她也会觉得人家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杀人犯。
也许她会那么喜欢苏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苏源就读于松会的最高学府吧。她希望苏源可以读硕士,接着读博士,然后再读个博士后,最后毕业于圣斗士,这样一来,将两人的学历加在一起除以二,平均下来就是两个大学生了。
苏源冲我们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心想这么多年来,刘芒的审美还是没怎么变。还是喜欢这种苍白、高瘦、看上去有些脆弱的病态美少年。单看整体形象,苏源和袁熙很有几分相似之处,不同的是,袁熙比他少了一份不屑一顾的张扬,却多了一份俊美和温柔。
也许是室内光线昏暗,我看着苏源的漂亮脸孔,却只觉得一股嗖嗖的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刘芒为我们安排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又叫人送来了两杯软饮,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去调整吉他弦。苏源就坐在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与他的朋友谈笑,偶尔会朝我们这边看一眼,报以礼貌性的微笑。
我拉住夏文静小声地问她:“你觉不觉的这个苏源怪怪的?”
夏文静朝苏源的方向看了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说:“对,确实有点儿怪怪的。”
我赶紧拉住知音取经:“你说哪里怪?我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看不出来究竟怪在哪里。”
夏文静翻了个白眼,说:“肯定是他的脑子不对劲啊,哪个正常人会因为刘芒的诗决定跟她在一起?”
我一口气没憋住刚想喷水,就看见苏源黑色的瞳孔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朝这边望过来,情急之下只好飞快地扭过头去,把水喷在了窗户上。
“哎呀,脏死了你!”夏文静嫌弃地把纸巾递给我。
我一边擦玻璃一边说:“还不都怪你!”
然后。
下一秒。
我看到巨大的玻璃窗外面,仅离我咫尺之间的地方,深夜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笔直地站在那里。
他柔软的短发、从容有度的神情、薄薄的一片身材和细细长长的影子,每一帧画面都因为太过真实,反倒像是我的一场幻觉。
他的手轻轻地搭在一个女孩子的肩上,微微颔首说着些什么,女孩儿则仰起头快乐地大笑起来。
我静止在原地,不敢说话,也不敢去揉自己的眼睛,甚至屏住呼吸,生怕呼出那团膨胀在胸腔里嗡嗡作响的气息。
夏文静见状问我:“你怎么了?”
我不敢说话。
她伸手推了推我的手臂,再次问我:“到底你怎么了?见鬼了你?”
在那段无限延长的空白里,我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下来,像滚烫的油,烫伤灼热的眼窝,烫伤微微发抖的手臂。
窗外的人影在厚厚的一层眼壳里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倒映在清池中的月亮,微风吹皱池面,撕裂的月光便四处散去了。
我艰难地开口说:“文静,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楼下的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顾延。”
夏文静把我扯回来,无语道:“顾延怎么可能会在这呢?阮陶,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再这样是会出毛病的。”
我突然怪力乱神地将她的胳膊甩开,因为用力过猛,桌上的琉璃花瓶掉在地上,哐啷一声碎了满地。
“你就帮我看一眼能死啊!”我无理地冲夏文静大吼,眼泪更加汹涌地砸下来。
夏文静怔怔地看了我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趴在窗户上朝外望。
整个世界死一般寂静,我像是心上插着一把刀,卑微的双手握住刀柄,焦虑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夏文静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半晌,才缓缓地回过头来,神情严肃地冲刘芒大喊:“刘芒,你快过来看看!快点!”
刘芒也冲过来趴在窗户上往外望了望,然后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夏文静一眼,这才瞪大了眼睛对我说:“阮陶,你镇定啊,镇定,那个……我跟你说……外面那个,好像真的是顾延……”
苏源见我们气氛凝重,走过来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而我已经推开他们冲了出去,疯狂的心跳声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是小芭的读者。
她每本书我都有收藏,不是支持朋友买来束之高阁的那种,我都认真读过,而且非常喜欢她的文字。
她的文字清澈、柔软、温暖,就像写在水波中或月色里一样,给人一种安静的力量,除此之外,还步伐趣味,这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小芭却糅合的很好,轻易勾出人的笑与泪。
我喜欢她笔下的青春,残酷中却留有温柔。我们聊起这本书,我问她,《软刺》多少年了你才写真正的结局?她说,六年。我问结局是怎样的?我还记得当初看这个故事时,很不理解为什么顾延明明喜欢女主,却为了赵小仙伤害她。六年后写完结局的小芭回答我,喜欢是喜欢,但他是个孤儿,赵小仙与赵爸爸是他人生第一次体验亲情,那份感情弥足珍贵。现在再看,我想我一定会理解顾延。年少时看世界总是黑白分明,尤其是在爱情里,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殊不知人生中还有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无奈。而小芭,她在最后给了所有人一个比较温柔的结局。
这大概是我们共同的成长吧。
从《十二盛夏》到《橡塔》,这些年我以读者与好友的身份见证着她一步步的蜕变,落笔从青涩到从容,故事更有力量,但不变的仍是她对文字的真诚与敬畏之心。任外部环境怎样变幻,她始终安静地偏居一隅,坐在温柔的光晕里,写下她想对这个世界说的话。
我接触过很多写作者,小芭是难得的文如其人的那一个。
有天小芭给我发了一段网传的话:在网上认识的人,很难有认识三年后依然保持联系的,所以若是能有相识三年仍不离不弃坚持交流的,或者是虽有一段空档、但完全让人感受不到隔阂的朋友,那真是难得的福分。大家要是也有这样的朋友,那颗太棒了。
我认识小芭十年了。
那会儿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我比她年长几岁,把她当作小妹妹,现在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在我心里,还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照顾与保护的小妹妹,她仍是初识时那个天真、简单、纯粹,心怀一片赤诚的小孩儿。
我们一南一北相距遥远,虽然无法参与到彼此的日常生活里,但却见证了彼此很多重要的时刻。我会告诉她我人生中重大的决定,她在电话里对我痛哭过。我们相约每年要见一面,也一起旅行过很多次,有时候翻看相册里一年又一年的合影,一边吐槽以前发型怎么那么丑呀,一边心里涌起满满的柔情。
我们生命中的人来来往往,与许多人相识又告别,岁月就像大浪淘沙,一波一波地过滤,最后还留在同一片海的,都是真情实意,也是生命的馈赠。
小孩儿跟我说,为什么我总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告诉她,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小芭呀。
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懂得变通曲意迎合的聪明人,却少有坚持自我与原则的人,后者因稀缺而难得,因独特而珍贵。
她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珍贵的存在。
年岁渐长,我见过很多自私的、不择手段的,甚至没有底线的人,越发觉得她身上那种简单与善良,格外珍贵。
在复杂的成人世界里,与世界格格不入是会有点吃亏,但人生在世,不过是求一个心安理得与自己开怀。
比起获取身外之物,我更希望她活得开怀一点。
沮丧的时候,她也会跟我说,以后再也不想写了,一个字都不想写,以前怎么觉得写故事那么有意思呢?
很多年前,我们一起通宵写杂志稿,身体不觉得疲惫,心里也没有倦意。那时候啊,闪闪发光的文字就像我们闪闪发光的年轻的脸庞。
但我仍时常鼓励她,不要丢弃你的天赋。
——“就当我们在幽暗的山谷里相遇,而我手捧着萤火虫,在这微弱的光亮里和你们聊会儿天。”
这是她写给读者的一句话,我想告诉她,那微弱的光亮,不仅会照亮与她的文字心意相通的读者,也是在这个纷杂幽暗世界里照亮她自己的光芒呀。
所以,哪怕再艰难,也请不要放弃。
我喜欢的作家简媜说:“身为作家只能葬在白纸黑字里,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江湖。”
我想把她送给小芭。
希望我的挚友小芭,写一辈子。
希望我喜欢的作者墨小芭,写一辈子。
——七微

第三章
康帅决定带我去一趟永安街,我心里很乱,却没有拒绝。
我们在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些瓜果,街上很乱,狭窄的巷子里挤满了摆摊儿的小贩,目之所及都是破落陈旧的老房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很淡的醚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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