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夏云鹤李福顺的其他类型小说《为师夏云鹤李福顺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陆之行”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陈大人杀得好。”谢翼声音很大,像是在故意讲给墙壁另一侧的夏云鹤听。陈海洲良久没有回应。夏云鹤听得心焦,陈海洲杀人不眨眼,别是连皇子都敢动吧。“七殿下。”墙壁两侧均松了一口气,独三娘睁圆眼睛惊讶地看向她。接着就要叫出声,夏云鹤一把捂住三娘嘴巴,堵回三娘的惊呼。“这厮略孤至此,幸得陈大人斩杀奸仆,烦请陈大人护孤回宫。”又听得许行迷迷糊糊醒来,接着爆出一连串咒骂,还是“滚”,“你滚”之类的话。夏云鹤轻轻皱眉,三娘动了动,摇摇头,并举起三指发誓,表示自己绝不乱喊。夏云鹤撤了手,用手指压压自己眉心。望了三娘一眼,发现三娘果然闭口不言,只是也愁眉不展。陈海洲的声音从墙那侧传来,似乎还拖行着什么东西,随后扛起。“我晚上再来收拾,你身子虚,多歇着...
《为师夏云鹤李福顺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陈大人杀得好。”
谢翼声音很大,像是在故意讲给墙壁另一侧的夏云鹤听。
陈海洲良久没有回应。
夏云鹤听得心焦,陈海洲杀人不眨眼,别是连皇子都敢动吧。
“七殿下。”
墙壁两侧均松了一口气,独三娘睁圆眼睛惊讶地看向她。接着就要叫出声,夏云鹤一把捂住三娘嘴巴,堵回三娘的惊呼。
“这厮略孤至此,幸得陈大人斩杀奸仆,烦请陈大人护孤回宫。”
又听得许行迷迷糊糊醒来,接着爆出一连串咒骂,还是“滚”,“你滚”之类的话。
夏云鹤轻轻皱眉,三娘动了动,摇摇头,并举起三指发誓,表示自己绝不乱喊。
夏云鹤撤了手,用手指压压自己眉心。
望了三娘一眼,发现三娘果然闭口不言,只是也愁眉不展。
陈海洲的声音从墙那侧传来,似乎还拖行着什么东西,随后扛起。
“我晚上再来收拾,你身子虚,多歇着。”
“滚——!”
这一声吼得夏云鹤一激灵,差点跌一跟头,三娘一把捞住她。
她对三娘投去感谢的目光,却发现三娘并没看自己,而是微微侧耳注意听着墙壁那边的对话,偶尔思绪放空,双眼发呆。
墙那面沉默良久,连谢翼的声音也没有。她有些着急,忽又听到陈海洲低声喊了句“殿下,这边。”
谢翼又是很大声,“多谢陈大人。”
随后传来院门落锁的声音。
三娘抓得很紧,抓得夏云鹤手臂发疼,她拍拍三娘的手,女子讪讪笑了笑,终是松开。
谢翼随陈海洲回宫定然一路安全,宫中人蠢蠢欲动,夏云鹤看向墙头,心中思量,这个墙还真是非翻不可了。
她撩袍欲扶梯攀上墙头,却一把被三娘拉住,“你作何?”忽然又猛地撒开手,退了几步,双目含愁,蹙起眉头打量她。
“你,到底什么人?”
女儿家的心事就写在脸上,夏云鹤当然看得出来,她仰首凝视墙头片刻,自古痴情者,多为红尘人。
转头对三娘道:“我对他无意,只是有事一问。”
三娘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
见她不再相拦,夏云鹤颔首一笑,踩着梯子继续往上爬。
翻上白墙,她踩稳梯子,回头发现三娘呆呆望着她,眼中包着泪,轻轻说道,“梯子我早就备好了,从不敢用。”
情之一字磨人,她没有心悦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三娘,只略微一点头,便转头去看许行的院子。
院落四方,左侧是主屋,高耸的屋脊从三娘的院子中就能看到,在整片烂房破瓦中格外显眼。院墙内外都用白石灰粉刷,她趴在墙头都能闻见刺鼻气味。稍稍往上寸了寸,还是咳嗽了两声。
主屋右前方有一石桌,两石凳,鹅黄迎春花瀑使石桌和屋舍相连,院内虽为泥地,却十分平整,唯一煞风景的,是右侧地面一大片暗红血迹,延伸出一串弧形血点。
“吱嘎”一声,屋门打开,走出一个身形颀长,着月白棉袍的男子,不像真人,好似一个画中仙,脸色惨白,看不出具体年龄。
他拎着畚箕,箕中有小铲,去花墙下挖了些土,将其洒在血迹上,咳嗽两声,摇摇欲坠。
夏云鹤想看得清楚些,不小心撞到袖炉,发出轻轻一声“咚”。她急忙捏住袖炉,抬眼,发现这人盯着她。
“你,又是谁?”
声音就是许行的,她闭眼揉了揉眉心,清了清嗓子,爬这么高,她有些害怕,心中只想赶紧结束。
从袖中摸出一对银红蜡笺单条,一张有字,一张空白,道,“曾于墨柏斋见先生仿笔,还请先生帮忙仿一仿这张字。”
“不摹了,你走吧。”,他语气疏离客气,完全没有陈海洲面前的疯癫状。
又听他低低唱起《今日良宴会》:“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而后,深深叹口气,咳嗽两声,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后面不再唱了。
夏云鹤当然听过这首曲子,更重要的是后面许行并未唱出的两句,“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她心中一动,道,“先生既有傲骨......”
许行却打断她,歇到石凳上,闭目养神,“你走吧,我心已死,仿不出的。”
夏云鹤微微皱眉,宫中暗斗已砍向七皇子,夜不收重建更是遥遥无期,她没功夫与这人继续耗下去,于是故意激他,“许子怀,你若真一心求死,就趁现在陈海洲不在,一头撞柱子上干净。”
许行蓦然睁开眼睛,颤巍巍指着她,胸脯起伏,连连咳嗽,“你,你,你,士可杀不可辱......”
竟然没晕过去。
她撑在墙头,奋力说道,“你帮我仿出这字迹,我尽我所能帮你摆脱陈海洲。”说完,伸手摸出腰间铜鱼符,示意许行看,“我知道你不信我,但你一定听过,党同伐异。”
夏云鹤回来后,筋疲力竭,她的玄色衣衫染上墙头石灰,绣线脱落。臻娘心疼,为她引水沐浴,随后取来煨好的鸡汤,哄着喝了,又在戌时三刻喊她起来,喂了绵软的肉羹,月下安静,她也迷迷糊糊睡过去。
与此同时,宫内闹得鸡飞狗跳。和惠帝大怒,称皇家耻辱,闻所未闻,下旨彻查并派兵清剿下河村。
后听宫里传出消息,说万贵妃第二日亲自押着五皇子负荆请罪。当着和惠帝的面,将五皇子鞭笞至晕,还是太子、四皇子、七皇子一并求情,和惠帝下令拉开贵妃,才保下五皇子。
万贵妃痛哭流涕,怒骂生出此等不肖儿男,兄弟阋墙,外御其辱,自请降级罚俸,去佛堂念经,以求赎罪。
五皇子被禁足三月,要求好好学习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同时,杖杀五皇子身边宫人,换了一批新人。
宫里人人谨慎小心,大气不敢出,更不敢随便议论。
和惠帝更是眉头紧皱,但还是在朝会上夸了几句夏云鹤贺词写得不错。感受到诸位大臣打量的目光,她眼观鼻,鼻观心,视作无物。
下朝后,有臣子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回头,这几人也不再遮掩,迎上前来,笑着问她,“夏大人,可还风流?”
不知几人意思,她默不作声,噙起笑,平静地看他们。
有人道:“以为夏大人清流名贵,翩翩君子,原来也爱美人。”
另一人道:“狎妓之乐焉可乎?”
又有一人附和:“哎,此言差矣,真名士自风流啊。”
真名士自风流,本来说的是名士举止自然,品味高雅。到这几位大人嘴里,夏云鹤品出一点,不一样的意思。
见她不说话,几人以为说中心事,相视一乐,抚须大笑离去。
狎妓?
夏云鹤心头一动,无怪乎皇帝在朝会上故意夸她,定然是知道了下河村的事情。
三娘......夏云鹤又想起那日,她与许行商量好仿笔所需时日,回头发现三娘一直望着她,又盯着自己从梯子上下来,目不转睛。
直到她踏出院门时,才问道,“贵人您真能帮到许郎?”得到她肯定回复后,三娘莹白的脸庞绽出笑颜,跑过来,跪下,磕头,“贵人的身份奴家绝不会说出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打死我也不说。求贵人一定要帮许郎。”
夏云鹤抬起脖颈,叹口气。罢了,清流名贵,随它去吧。
“逸之——”
夏云鹤回头,发现身着紫袍的定国公柳嵘山,正笑眯眯看她。
“老师。”
柳嵘山连连摆手,“逸之啊,你也是七殿下的老师了,老夫又老了许多。听闻你喜欢一个女子,陛下也说,夏逸之及冠之后,才算开窍。真的喜欢那女子,替她脱了奴籍,接入府中,也未尝不可。日后再看中哪家贵女,将此女抬为妾,也算是美谈一件。”
夏云鹤垂眸思量这老狐狸又在出什么主意,听他继续道,“你莫要拘谨,自古佳人才子,逸之才学广博。”
见她低头不语,又道,“哎,莫等闲,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莫辜负那姑娘一片心意。”
柳嵘山总会东拉西扯一些诗句,夏云鹤微微蹙眉,有些看不懂这人。
定国公讲完,非得跟她把臂相携,一起闲聊出宫。夏云鹤也随意应付。
皇宫上空笼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动风云,更牵连每个人的命运。
无事宅中檐下静坐。
母亲来信,夏云鹤展信览之,八笺纸上只有十一个字,“京中物繁,汝自购之,勿询余。”附带一个做工精美的小葫芦瓶,上面刻了两个字,瘦金体,“什斋”。
她晃晃小瓶,举起来看了又看,又倒立瓶口,看能否倒出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轻轻摩挲小瓶子,盯着“什斋”二字,喃喃出声。
“什斋葫芦,什斋葫芦,什斋葫芦。”
......
实在,糊涂。
母亲生气了。
又仔细审视两个瘦金体字,瘦?
幼时母亲就常用一些带“瘦”字的,或者谐音打趣她。
如今还是一样。
已然能想到母亲在收到她书信时,是如何顿足骂她。
那又如何呢?
慈母多怀忧,可她还是得继续做下去。
天上阴沉沉的,似有风雪之来迹象。
她在等一个消息,一个让傅三前去边城带回的消息。
但在此之前,她还得再去看看许行仿得如何了?
连着几日雪天,空气又湿又冷。
吐气化雾,迎面粘在人脸皮上,湿漉漉得并不舒服。
夏云鹤身着厚重衣袍,仍感发冷,抬手擦掉眉头潮气,没注意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幸亏李福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胖呼呼的太监总管瞪圆眼睛,张嘴准备敲打谁这么不长眼,看清来人后,又像热灶撤柴似的熄了火。
夏云鹤揉着胳膊,目光追随着那侍卫,他头戴金丝嵌珠乌纱冠,身着玄色劲装,眼神锐利,宛如苍鹰。
她心下纳罕,这人反倒行色匆匆,点头致歉后,就快步离开。
顺着他来时方向远眺,夏云鹤瞧见黛瓦红墙,重檐门楣上挂的巨大匾额,御书房。
李福顺前行领路,到门口高声唱报来人,得了里面通传,引夏云鹤入内。
室内地龙烘得脚热,座上的和惠帝冕服未褪,面含笑意。
今早大朝议,户部报了罕见雨雹,牛马死,江东俱冻,灾情并不乐观。
见皇帝神色如此,夏云鹤收视返听,端身而立,将一切关照暂且收于心内。
“逸之,你到上都几年了?”,和惠帝忽然问她。
夏云鹤声音平静,回答道:“从芒种离家,至今两年六个月零三天。”
上首轻嗤一声,“倒是记得清楚。你身体一直不好,冬日多暖着,补气养血的药食常备,小时候见你可不是这样,跟皮猴似的,在水里窜来窜去,还敢把水往朕衣裳上甩。”
“幼时顽劣,不小心惊扰陛下。”
“学他们那般拘谨,朕看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常常想起那时的你,无法无天,谁也不怕,当然,你那时比他们年岁小点,个头也矮,差不多到这儿。”,和惠帝伸手往案边比划一下。
天子又说七皇子拜师礼的事情,问她夏老夫人身体如何,嘱托云云。
谈到她父亲,和惠帝长吁短叹,感慨了一番两人的情意,甚至落下几滴眼泪。
“陛下,臣自父亲逝后,每见旧物,皆感忧愁,忆及先亲曾提夜不收,亦常为其困境忧虑。”
说到这里,和惠帝打断她的话,“夏家的事,朕知道,夜不收在边境苦,朕也知道,可惜......你体弱。”
夏云鹤对上和惠帝的视线,见皇帝深意盈盈,忽然反应过来,天子的耳目遍布京城,自己昨日的行踪,他早已洞若观火。
她心中一紧,撩袍跪下,“陛下,臣只是不忍夜不收老弱病残无人照管,想厚加抚恤,以分陛下之忧。”
室内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檀香味道。
和惠帝威严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也好,夏家做这件事也是名正言顺,你私下去办。”
“臣,遵旨。”
天子又笑了两声亲自扶她起来,邀她品鉴书画,还赏了一对洒金银五色腊笺,让她多教老七写字。
君臣之间十分融洽。
甫一出宫门,夏云鹤心头掠过一丝回忆,撞她的侍卫曾于昭狱中见过。他呈给定国公一物,定国公又当着太子的面展示给她看。
通敌书信......“夏云鹤,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些。”
与她一样的字迹,令人心惊胆战......
抽身回忆,她垂眸抓紧手中腊笺纸,谁当初仿了她的字迹,得拜托傅三爷查一查。
走了几步,夏云鹤却停住脚。
口中一字一字琢磨,“傅,三,爷?”
傅三昨日犹豫不决,和惠帝今日警告,联系起早晨行色匆匆的侍卫......想通中间关节,她心中发寒,天子早就将夏家的情报势力消化得一干二净,哪里需她抚恤?
可确实同意让她私下去办,是顺水推舟还是另有他因?
举目四望,她心中茫然,上都如同一汪深潭,吸着众人越陷越深......寒风一吹,她惊出一身冷汗,又是连咳几声。
这些勾心斗角,往来相克,真折磨人。傅三用不成,臻娘虽忠心,可心思直,这事只能她自己去查。
雪后初晴,连日阳光明媚。
上都八街九陌,商贾云集,楼阁高耸。岁末之际,适值天子寿辰将临,城乡内外,悬灯张彩,欢庆氛围浓烈。放眼望去,一片繁忙热闹。届时,皇城内外放假三日,阖城同庆,老少咸集,无不开怀畅饮,欢天喜地。
夏云鹤漫步街头,置身人声鼎沸处,吵吵嚷嚷的烟火气慢慢滋养她的心,整个人也活了过来。
可惜,她要办的事情没有丝毫进展,非无仿笔者,而是模仿得不像,前世她看到自己那封“通敌”信,被惊得说不出话,笔势落尾,字体间距,活像另一个她写的,那人对细节掌控之精,她心中清楚,他们都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一点着落也没有,事情仿佛陷入僵局。
她看了会街头撂地卖药、说书、杂耍,踅到茶馆听了时下新鲜的小道消息,又继续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
待转过河坊街,四周高高的墙壁拦住街面上的喧嚣,给背街辟开一片寂静,墙上爬满薜萝枯藤,顺着枯枝指引,她来到一片闹中取静之地。
书斋不大,门前列松桧盆景,青葱郁然。旁置一洗砚池,又设盆池,蓄金鲫五头,悠然自得。
书斋匾额用古隶书题字“墨柏斋”,入内,一银眉鹤发的老先生正挥毫泼墨,写的是“光而不耀,静水流深。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夏云鹤默不打扰,伫立一旁静静观看。
斋内陈设简朴,一案,一榻,一博山,一笔,一砚,右列书格一,分三层,最上有宣纸两摞,墙上只挂一副横字,上书“墨韵留香”,字体遒劲,沧桑古朴,与老人字迹如出一辙。
等老人写完,夏云鹤问了斋号,道了声“墨柏先生”,又赞了几句墙上墨宝,老人听她讲完,捋着胡子直笑,“小友不知,那并不是老夫所写,乃老夫侄子许行仿笔。老夫觉得他写得像,悬于此,常误众人,亦趣事一桩。”
许行?仿的笔迹?
夏云鹤又喜又惊,心中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拱手相问,“不知许郎君何处高就?”
墨柏先生摇头叹气,“子怀一心求取功名,但屡试不中,生活落魄,老夫时常资助,偶尔会来借宣纸一二。”
正想追问许行何时会来,忽听身后有人朗声招呼,“许先生,我来借几张草宣。”
她心中一喜,转身回头,定睛一打量,却皱起眉头,来人是那位眼神锐利如鹰的侍卫。
今日他一身青灰纱罩便袍,柔和了肃杀之气,面色红润略显疲惫,额上有汗,右手拎三包草药。
见到夏云鹤,这人也吃了一惊,墨柏先生却没有注意这些,热心引荐二人认识。
经过介绍,夏云鹤才知道,这位名叫陈海洲,许行对他曾有一饭之恩,二人引为好友,交情匪浅。
陈海洲笑着同夏云鹤打招呼,“那日走得急,冲撞了夏大人,还请大人多包涵。”
“陈统领有公务在身,不妨事。”
墨柏先生一旁奇道:“原来你们认识。”
见夏云鹤点出自己身份,陈海洲神色微变,不着痕迹上下打量几眼夏云鹤,讪讪笑了声,转身对老人道,“宫里曾经见过一面。许先生,子怀染了风寒,我代他取些宣纸。”
听到侄儿生病,老人眉头紧锁,仔细问了情况,说隔日去看望。陈海洲道并不妨事,让老人莫急,又担心许行身体,挟着草宣匆匆离开。
夏云鹤觉得有趣,这位陈统领总是行色匆匆。
她心中也逐渐明朗,与老人随便攀扯了些写字品鉴之道,察觉老人神色恹恹,也不多留,相约来日再叙。
几日后,七皇子服青衿,有执事奉酒,相者引之,一跪一拜,行了拜师礼,送帛五匹、酒二斗、修五脡。
夏云鹤赠他笔墨纸砚,字帖书籍,勉力他用功读书。
忙忙乱乱已是半月过去。
这日,夏云鹤家中闲坐,整理这些日子搜集的仿笔人信息,一张一张细细分类。厚重灰布门帘猛地一掀,一股冷风袭来,她忙用手护住纸张,不让它们乱飞。
臻娘端了一叠芸豆,喜滋滋冲她喊,“公子,三爷来啦。”
她站在桌案前,远远透过帘缝往外面一窥,果然,傅三搓着手,缩着背,站在屋外时不时哈气跺脚。
夏云鹤将纸张藏入匣中,让臻娘放人。
傅三佝偻着腰进来,眉眼恭敬,拱手道,“公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罗纹纸,“这是夜不收剩下人员名册。”
“这么多?”,夏云鹤有些诧异,吃不准傅三意思,抬手接过他手中名单,坐于炕沿细细查看,本来神色平常,越看脸色越沉。
“名单一共三百八十四人,战死三百四十五人,仅剩三十九人。”
怪不得天子放心让她抚恤残兵,偌大的夏家夜不收,已经被削减得几乎没有剩下。
自古君王皆握权自保,和惠帝亦然。或许从祖父夏灿投靠朝廷那日,夜不收的命运就已写定。
她抬头看着臻娘,笑着说,“臻娘,你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和三爷单独说。”
臻娘应了一声,挑帘出屋。
等臻娘走远后,夏云鹤缓缓开口,“三爷,你认识陈海洲吗?”
听到这个名字,傅三一脸震惊,抖着嘴唇看她一眼,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结结巴巴解释,“公子,小人不是有意欺瞒公子。只是,只是,陈大人是陛下所派,我这样做,老夫人也是同意的。”
“老夫人同意?”
“老夫人说一切都是为保住夏家,还有,还有......保住,公子。老夫人说,君王卧榻之侧,哪里容他人酣睡,老爷出事就是明证。”
“够了!三爷不必再说。”,夏云鹤咬牙打断傅三,却听外间有人高声说话。
“夏大人,您准备准备,七皇子开蒙第一课,咱接你过去。”
外面喧闹,夏云鹤直起身,示意傅三噤声。
她半挑帘子,李福顺也就收了掀帘子的动作,拢起手对她笑,“七皇子练了几日字,正嚷嚷着让夏大人教呢。”
夏云鹤颔首,“容我收拾一番。”
说完,她撤下帘,听得臻娘哄着李福顺往院中去等。
回到屋内,见傅三窝起身子蹲在地上,瞥她一眼又飞速垂头,夏云鹤心中不忍,毕竟是同乡,又是夏家老人,扶起傅三,长揖道,“三爷见谅,云鹤一时失态。只是人多耳杂,此事休要再提。待我与宫里内侍走后你再出来。”
傅三愣愣点头,仿着她的手势笨拙地回了个礼。
天子心难测,她只能另做打算。
简单洗漱一番,夏云鹤换上笑脸,随李福顺入宫不提。
此话一出,亭中众人皆惊,太子微微侧目,面露不喜。
夏云鹤并不在意众人目光,只低眸看着七皇子,勾唇浅笑,身旁红梅相映,绯色官服宽大,衬得她身形愈发瘦削,有种飘然独立之感。
少年闻言抬头看她,眼中不掩艳羡,却转头看向太子等人,委屈巴巴叫了一声,“皇兄。”
这一声“皇兄”惊得众人浑身一颤,太子脸上更是没了半分表情,旁边的五皇子向前一步,不掩厌恶,厉声呵斥,“大胆,谁是你皇兄?少与我们套近乎。”
七皇子又可怜巴巴望向李公公,琥珀色眸子泫然若泣,这副逆来顺受的可怜模样,任谁见了都心生怜悯。
夏云鹤回想着记忆中那个杀伐果决的皇子将军,心中舒朗,看来她选中的棋子,也颇为有趣。
想来也是,一个七岁被送到北戎为质六年的皇子,没几分心眼早就命丧他乡。她不介意帮她的小棋子推波助澜一下。
想到这里,夏云鹤向李福顺拱手,“李总管,陛下特准某自选弟子。虽才疏学浅,不敢试诸位皇子,七殿下刚归国,对本国风土人情、民俗风貌或不熟知,某当为七殿下解惑,以报陛下拔擢之恩。”
一般来讲,皇子的老师由皇帝挑选,而夏云鹤,皇帝反而让她自主选弟子,一个小小的六品翰林院编撰,能得如此恩典,已经让众人猜不明白圣意,夏云鹤又来这一出。
眼见太子脸色更沉,李福顺心虚开口,“殿下,陛下说让夏大人自己选择,您看?”
僵了好久,太子忽的伸手折断夏云鹤身侧一枝红梅,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向身后侍从道,“这的红梅不错,你们多折几枝回去。”说完,也不看众人,挥袖离去,一干人等簇拥紧跟,队伍浩浩荡荡离开梅香亭。
亭中清冷下来,夏云鹤搓热双手,掩住唇角咳嗽。肩头一沉,白色狐裘大氅重新披在她身上,她转身回眸,七皇子谢翼低垂眼睫,平静说道,“夏大人体寒,狐裘还给您。”
他就这么一袭单衣站在雪地里,安安静静,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明明是皇子,却总是一副谦卑姿态,与她前世在边境所见的恣意将军判若两人,夏云鹤拢紧大氅,长叹一口气,也罢,她只当他是手中棋子,好用就行。
李福顺见此,对夏云鹤道,“夏大人,您既然选择了七皇子,咱们便回去交差,还要准备拜师礼。”
上辈子夏云鹤为太子师,拜师礼自有东宫中人准备,七皇子母妃早逝,又为质六年,准备拜师礼自然落到李福顺头上,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情,既做顺水人情,还能从中抽成,他乐得行事。
夏云鹤跟随李福顺,去了御书房,将途中种种一一讲给皇帝听,和惠帝对于她选七皇子为弟子颇感惊讶,细细提问,又吩咐李福顺给七皇子置办衣物炭火,操办拜师礼和束脩,李福顺领命办差退下。
和惠帝这才和颜悦色问她,“朕听闻逸之恃才傲物,素有东洛才名,怎么甘愿给老七讲学?你的老师柳嵘山可是极力推荐你当太子师。”
听到柳嵘山的名字,夏云鹤心下憎恶,然而也仅仅一瞬,让和惠帝难以察觉。
她抖袍跪拜,俯首于地,“七皇子久居塞外,于本国风土人情礼仪不甚了解,臣只想为陛下分忧。”
和惠帝笑了一声,合上手中奏折,啪一下轻拍案上,“教他礼仪规矩自有宫里内侍,朕看着长大的探花郎,怎么学他们阿谀奉承那一套,在朕面前也不愿意说真话。”
“臣,臣惶恐。”夏云鹤敛眸,伏在地上不再说话。自己再活一世,早不是当初那个初入官场,心高气傲的夏云鹤。
许是和惠帝心情不错,没再问什么,打发她出来。
可她没走几步,又在夹道遇见七皇子谢翼。他仍是一副单薄衣衫,脸蛋红扑扑的,似乎在专门等她。可见了她又不说话,只咧嘴露出小虎牙,拉起她手,将一个金线绣制的平安符放在她手中。
夏云鹤摸了摸平安符,只摸出一小段凸起,谢翼解释道,“里面藏了一小段柏枝,寓意辟邪保平安。”
她笑了笑,向七皇子长揖一礼,道了谢,准备离开,反被谢翼拽住袖子,夏云鹤回头定定看他片刻,略微思索,问道,“殿下,您有别的事?”
谢翼松开她衣袖,环顾四周,见无人后,凑近她耳边轻声道,“定国公现在候在宫门口,夏大人这会出宫就会碰见他。”
见夏云鹤蹙眉,谢翼又提出自己的建议,“不如去我那里稍作片刻,等定国公离开,夏大人再行出宫。”
他面容清俊,琥珀眸子暗藏锐利,嘴角上扬,耳尖在夕阳照射下泛出一层薄薄的红光,整个人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原来只有在独处时,他才会显露出几分真实性情。
夏云鹤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殿下不知,外臣无故不得擅自停留内廷。”
谢翼愣了下,皱起眉头,还想说什么,终究泄了气,行礼离开。
今日敢选七皇子为弟子,她便已经下定决心与定国公对抗。若未经允许擅自进入七皇子寝殿,恐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在廷议上弹劾她。
一过乾清门,便有人拦她,跟着那小厮直至定国公柳嵘山面前。这人两鬓染霜,长须短髭,豹眼粗眉,明明一副武官长相,偏偏是文官之首。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夏云鹤脑中嗡嗡作响,想起昭狱中的日子。
她十指生疮,柳嵘山来看她,轻眯眼睛,话语甚为亲切,“逸之啊,你怎么还是这么书生意气?你所述冤屈,老师已知。今日老师亲至荣宝斋,购得湖笔、徽墨、歙砚、宣纸,你把冤屈写下来,老师替你呈递陛下。”
“写呀......你怎地不写......”
明知她手指生疮,就算想写冤也捏不起笔,柳嵘山又让她口述诉状,招来小吏代笔,粗览她的状纸,收进袖中,缓步离开。
死后她才晓得,柳嵘山根本没把她的诉状递上去,而是在昭狱内,就着烛火烧掉了。
夏云鹤缓缓捏紧袖中拳头,再次松开,周到行礼。
“老师。”
亲自教夏云鹤的老师并不是他,定国公不过占了元化四十年的科考之便,经过他手批阅的卷子,两榜进士均恭恭敬敬称他一声“老师”。
“逸之啊,听闻你要给七皇子讲解风情民俗。”定国公长叹一声,“七皇子忍辱负重才归国,礼数疏忽,你体谅陛下之忧。太子年纪尚幼,言语失态,逸之多多包涵。”
夏云鹤恭敬行礼,连称不敢,二人寒暄片刻,定国公又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
她望着小轿远去,冷笑一声,这只装模作样的老狐狸,她病死昭狱,这位劝说新帝取她首级悬挂宫门,不可谓不狠毒。
夏云鹤仰头望向斑驳宫墙,庭院深深,雪堆枝头,坠下一个个细小的冰锥,晶莹剔透,寒风乍起,她缩了一下脖子,重新抖擞精神,快步往宫外走去。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过朱雀长街,穿乌旅巷,到巷尾张灯木门前,已是暮色四合。
轻叩门扉,一位四十左右,布衣钗裙妇人探头来看,见到夏云鹤,乐呵呵请她进门。
“呀,公子回来了。昨晚落雪,今儿天冷,准备过会儿去接您的,您倒自己回来了。”
妇人把夏云鹤让进小院,院东侧辟了一小块地,种着冬青,雪落其上,青白相映成趣,给小院添了一丝生机。
掀开厚重灰布帘,妇人将夏云鹤引至屋内,替她除了大氅,宽了衣服,褪下洇湿的鞋袜,拿出一件青布棉袍,又一双毡袜,棉鞋,妇人手里活计不停,嘴上也十分爽利。
“夫人来信了,同信一道送来许多干菱角,您什么时候给她回信,我过几天去西市置办山货,正好路过驿馆,把信交给邮差。”
妇人名唤臻娘,十几年前被夏云鹤母亲救下,灌了些米汁喂活,只是没了记忆,心思单纯,被叮嘱必须称呼夏云鹤为“公子”,她就从江南老家一路喊到了上都。力气也大,独自能抵七八人,照顾夏云鹤更是无微不至。
夏云鹤换了衣服,倚靠大迎枕,妇人往她手中塞了一个暖炉,取来衾被拥住她冻僵的腿脚,提了一只汤婆子塞入被中,一手搬着一张小炕桌,一手端着一小碟煮熟的菱角,小桌置于暖炕,菱角放在桌上,从枕头下摸出一封信,递给夏云鹤。
家信上书“吾儿阿云亲启”,火漆封印,并未拆开。
夏云鹤手握家信,心绪难平。自父亲离世,自己上贡院,入京赶考,同母亲日渐疏离,最后一次得知母亲消息,竟是在昭狱中,从柳嵘山口中得知母亲已在流放中离世。自己突闻此噩耗,一口鲜血喷出,再未醒来。
也不知母亲身体如何,食如何?
她缓缓攥紧衣角,心中悲伤,妇人往她唇边递了一个剥好的菱角果,嘻嘻笑着,“公子快吃,老远送来的。”
夏云鹤看她捏着小刀,刀尖残留菱角果肉,如同稚子一般无忧无虑,夏家前世被抄家,府中众人或流放,或贩卖,没谁能够幸免。
幸好,她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笑了笑,伸手接过果肉放入嘴中,煮熟的菱角香甜软糯,让她想起儿时江南水乡卧剥莲蓬、荡舟荷下的时光。那时父亲尚在,他时常取下手上扳指往自己手上比划,母亲就会边剥莲蓬边骂他,一家人整整齐齐。
妇人又递给她一个白生生的菱角,她推了回去,轻声道,“臻娘,你吃吧。”
臻娘喜滋滋吃掉,喉咙咽了几下,问道,“今日公子选弟子,挑中谁了?”
“七殿下。”
“好呢,好呢,教导哪个皇子都好呢,公子明日可还上朝?”
夏云鹤轻声答道“休沐”,让臻娘将取来一只巴掌大的,圆柱状平金开黑缠枝花木盒,她打开盒子,一只黑檀木扳指端端正正躺在其中。
扳指阴刻云纹,内部有一个变体篆书“夏”字。
臻娘凑过来查看,啧了一声,“老爷的遗物——”,忽觉自己失语,连忙呸了几声,“公子,来年将夫人接来上都,我们也好团聚。”
夏云鹤笑了笑,取出扳指套在自己手上。
妇人大叫一声,小刀也吓得砸到地上,“您干什么呀?快取下来。”
夏云鹤歪身躲她,神色严肃,“臻娘,夏家的‘夜不收’有十年没动了吧,明日你去西市办货,告诉三爷,夏家来人了,叫他准备好。”
正月既望,上都又落了一场大雪,给本就浓郁的节日氛围再添一丝温情。
雪后初霁,空气中带着清凉。
夏云鹤一身梧枝绿素面束腰棉裰衣,手握一卷杂书,倚在檐下藤椅中。
闲观庭院落雪。
左手侧有一红泥火炉,炉上坐一只小陶壶,正发出嘶嘶水汽声。
她坐直,提起小壶,给自己续上一杯热茶。
轻吹茶上浮沫,慢慢嘬饮。
今日休沐,臻娘去西市置货,夏云鹤得空赖在院中,自斟自饮。
仰观苍穹,俯看杂书。这书是傅三爷留给她的,写的是关于夜不收常用暗语,一阵冷风穿枝,她掩唇咳嗽两声,紧了紧身上衣物,并不回屋,冷一些,能让头脑更清醒。
自重生以来,她有心改变,却不得不先低调行事,京中局势对她不利。
各方明面上没有动作,可从四皇子的暗示中,能窥见党争激烈。
朝中本来只有一股势力,就是以太子为首的东宫宾客,再加上定国公支持,太子在朝中根基稳固。
上辈子夏云鹤为太子师,与他们同在一条船上,都是体面人,互相客客气气。
如今,自己选择七皇子,一个七品小官,敢驳太子面儿,自有人抢着替主子出气,都不用定国公动手。
当前的情况,用十二个字形容最贴切不过。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握紧书卷,起身在院中踱步。时不时抱臂沉思。
所有人都认为,太子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一切都得围着太子,替太子出谋划策,铲除异己。谁也不知道,楚国就亡在太子手里,她亲眼见过。
人间惨状,不忍细思。
夏云鹤抬头呼了一口气,甩了甩头,将这些悲惨的记忆赶出脑海。
可手中的书再看不下去,她窝进藤椅,拄着扶手,支起下巴。
傅三爷走了已有月余,不知边地具体情况如何?
抬手揉揉眉心,起身去庖屋换了壶新水,抓了把谷子,随意洒在檐下,没过多久,就有十几只,肥嘟嘟的麻雀,飞到檐下挤在一起,低头啄食,偶尔蹦跳到雪地上,留下浅浅爪印。
夏云鹤展了展腰,重新窝进藤椅,将书盖在脸上,闭起眼睛,斗吧,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近些年,诸位皇子都长大,以万贵妃娘家为首的工部尚书万敬一派,支持五皇子,这是明面上的。
四皇子母妃出身不高,在宫内一心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四皇子像一个富贵闲人,成天吃喝玩乐。生在皇家,就没有真正的富贵闲人,元日的事情表明,他的心机远比太子、五皇子深得多。
现在,夏云鹤支持七皇子,久为质子,不引人注意的七皇子,被当成第四股势力,加入这场混乱的斗争。对于那些人而言,根基未稳的七皇子最好对付。
她突然生出一丝歉意,如果那日没选七皇子,那个少年想必会有自己低调的生存方式。等到十七岁再去边城一展身手。
眼下的情况,不知道七皇子能撑到几时?她得......
脸上的书被人拿开,臻娘大咧咧的嗓音钻进夏云鹤耳廓。
“公子哎,外面滴水成冰的,你不套件氅衣,坐外面干甚嘞?前段时间风寒刚退,怎地这般不省心?”
夏云鹤有些心虚,坐起来,一口饮尽杯中茶,捂着脸颊道,“我出来不多会儿。”
臻娘摸了一把她后背,眼神一暗,眉毛拧成一团,看着她,叹口气,“唬我,衣裳都冰成这样。”
见臻娘生气了,夏云鹤缩了缩脖子,起身想拿回书,然后进屋。
臻娘哪会这么容易放过她,往后一躲,拿远书,接着说,“公子,你晓得你身体不好,还敢这么坐外面,老夫人知道,又该伤心。”
夏云鹤有些头疼,顾不上烹茶赏雪,只期望臻娘不再念叨。她扫了几眼妇人,发现臻娘膊间篮子空空如也,便问道,“今日怎地没买菜?”
臻娘果然被引歪话题,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哼,公子不知,西市物价翻倍,摊贩更是嚣张,说‘要买就买,别挑挑拣拣’。真是气人,哪有买菜不能挑拣的道理?还有一个小童撞我腰上,把人家菜摊打翻。摊主不依,菜钱全赔给那人。”
“菜没买到,倒碰一鼻子灰。”臻娘气鼓鼓拉下脸,沉默了会儿,一拍脑袋,又记起什么,喊了一声,“对了,公子,那孩子给了我一封信,说交给您。”
说着,从怀里摸出信封,接着絮叨,“我看上面写着公子名字,就带回来了。那小孩给了信,噌一下就没影了。公子您说怪不怪?”
夏云鹤点点头,觉得她讲的很有道理。伸手接过信封,信封上书“夏公逸之尊鉴”,拆开是一个金叶子,和一撮红绳绑起的头发,信上写着“久闻公之大名,思念过甚,望今日申时一刻至五味楼一叙。三娘拜上。”
五味楼是上都有名的酒楼,汇四方宾客,集湖广百味......夏云鹤眉心微动,三娘?
这语气并不像三娘会说的话。
她翻出信封正面,盯着那几个字细看,突然灵光一闪。
夏公逸之尊鉴......逸之......
她从未对三娘讲过自己的字,这信......有人借三娘之口前来请她。
夏云鹤又坐回藤椅中,轻敲膝盖,心中琢磨,幕后之人或许是太子、四皇子或万贵妃。
四皇子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你不做选择,自会有人帮你做选择”。夏云鹤轻笑一声,她的选择早就做好。
正思索着,臻娘往她腿上盖了一张小毛毯。
妇人绑了襜衣,准备去做饭,有些宠溺地看她,“公子要看雪,也要注意保暖嘛。”
夏云鹤轻笑,手中摩挲金叶子,指尖的红绳牵着青丝轻轻晃动。又凝眉细看信封上的几个字,只见字迹笔力苍劲,气势凌冽,像个男子书写,这幕后之人......
四皇子的字她没见过,太子的字倒有这个气势。
若是太子邀约,背后定有定国公参与。
夏云鹤仰望天空,深知若有定国公参与,自己现在难以与之匹敌。
如果不去,这些人顶多说她不识好歹,却也无可奈何。想到这里,夏云鹤笑了笑,那便不去了。
她往藤椅中一靠,心情舒畅,按臻娘的话,让他们自己跟自己玩去吧。
臻娘走过来,又道,“公子,那孩子走时,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夏云鹤轻飘飘问道,丝毫不在意。
臻娘皱起眉头,道,“那孩子说,‘不来,再送过来的是那姑娘的手’。”
夏云鹤惊讶地坐起,“臻娘,你没听错吧?”
“哪能?我耳朵灵着呢。”
夏云鹤低头思忖,前世她是太子师,太子虽然心胸狭隘,可接受的是皇家教育,绝不会说出这么露骨暴力的话。
这人不是太子,也不是定国公。
不去,三娘或有生命危险,去,或许会进入这个人的陷阱。
想起三娘笑意浅浅,充满活力的模样,夏云鹤眉头又皱到一起。臻娘在一旁道,“公子,去吧。我陪你一起。我力气大,要是打起来,我护着你。”
夏云鹤眼底染上一层冷意,脑中浮现一个身影。她不去,不会损失什么,若真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三娘恐怕性命危矣。古语讲“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三娘真被取了性命,落在朝中重臣的耳朵里,一准参她寡恩薄义、私德不正。
她瘫在藤椅中,跺跺脚,感到有点气愤。这么说来,还真得会一会那个挟持三娘的幕后之人。
......
申时一刻。五味楼。
夏云鹤独自赴宴,身着白狐披风,跟随侍者来到二楼雅间。
厢房富丽堂皇,金粉涂壁,上藏四合如意暗纹,地面铺设深红牡丹锦簇毛毯,酸枝木桌椅配刻丝团花桌椅帔,三娘坐在桌旁,美人画屏分隔室内空间,屏后有榻,隐约有一人影。
桌上金杯花盏,盘中金玉珍馐,银鱼青笋,什锦米团,湖广白虾,红糟鹅掌......各色果子、糕点铺满整桌,无有空隙。
三娘脸上有鞭伤,看到她,眼中露出光亮。轻做口型,“陈——海——洲。”
夏云鹤眉眼微动,心中暗道,果然。又静了静心,解下狐裘,不露声色坐在进门圆凳上。
转头看向屏后的人影,缓缓问道:“阁下为何不现身?”
陈海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夏大人,果然重情重义。”
“陈大人此举,什么意思?”
陈海洲从屏风后绕出,鎏金冠,鸦青湖绸,腰间松垮垮挂一个香囊,一副风流纨绔子弟模样,只是眉眼间的阴鸷,暴露出他并非好相与之人。
他挥退小使,闲庭信步,给夏云鹤斟酒,扬眉笑道,“夏大人,多日一别,甚是想念。”
杯中秋露白,味醇香冽。
陈海洲坐回主位,又道:“秋露繁浓时水,我是个粗人,不懂这杯中物有何特别,请夏大人品品。”
夏云鹤含笑看向陈海洲,举杯侧身,以袖遮口,微仰,悄悄将酒水倾到手帕上,塞回袖子中。她擦了擦嘴,慢悠悠说道,“陛下赐给陈大人佳酿,某不敢再酌。”
陈海洲坐直身体,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笑道,“不如烧刀子痛快。夏大人也不痛快。”
夏云鹤轻笑,眉眼舒朗,“某是文官,自然比不得陈大人豪爽。”
陈海洲哈哈大笑,看了眼三娘,又看向夏云鹤,上下打量她,盯着夏云鹤,双眼锐利。
他意有所指,带着强烈压迫感,“我曾听过一句话。”
夏云鹤不动声色,嘴角含笑,静静听他下文。
只见陈海洲又斟满酒杯,一口饮尽,冷哼一声,“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万物更新,旧疾当愈。
上都城在瑞雪和爆竹声中迎来元日。
今天初一,按照旧例,得入宫拜见皇帝。
宫内张灯结彩,夹道有宫人扫雪,人人都着新装,脸上也是喜气洋洋。
走廊挂八角宫灯,绘龙凤,山水,花鸟,松柏等图案。宫内角落、湖边树上皆挂灯笼,式样繁多,简单如七巧灯、荷花灯,繁缛像走马灯,逼真有动物灯。灯下悬灯谜,供春节宫人游戏,也方便帝妃观赏。
乾清宫前丹陛上,矗立一对巨大的万寿灯,灯楼金漆粉饰,楼内有六扇面,绘仙人姑子,绕灯柱转动,仙人踩云雾,缥缈于飞。灯楼下有云托,上有八叉蹲龙,龙口衔环,可挑灯联。灯联正反面皆有文字,共十六幅,每联两幅对仗工丽,歌舞升平、吉庆祥瑞等内容一一铺排。
殿内有缡纹和花叶纹装饰的“大吉”葫芦瓶,取福禄谐音。有名家所绘岁朝图,寓意吉祥。
夏云鹤跟在诸位大臣身后,朝贺,献礼。
和惠帝用赐福苍生笔在龙笺上写下第一个福字,贴在乾清宫,并撰写多幅“福”字,或贴于其他宫室,或赐给几位老臣。
又御笔亲书许多春条,二字有“迎祥”,“平安”,四字有“时和仁寿”,字数多的有“宜入新年千秋万喜大吉”。
各宫门口贴了年画,摆了盆景......无一不精美,无一不讲究。
而后,赐宴,祈愿,一整套流程下来,已近天黑。
灯饰陆续被宫人点亮,和惠帝也准臣子们回家。因为接下来,是皇帝自己的家宴。
殿外候着教坊司伶人、乐师,届时,伶人和雅乐起舞,皇宫内也会一片欢腾。
夏云鹤步上夹道,忽被一位小宦官拦住,说七皇子有事相告。
她颇为疑惑,但还是跟上小内侍,七拐八拐后,小宦官居然不见了。
亭阁雪厚,少人打扫,四周萧索,寂静无声。
夏云鹤暗道一声糟了,心中擂鼓,想原路返回。绕过假山时,无意瞥见万贵妃和陈海洲,二人身边再无旁人,远远站在假山下,万贵妃拥大红春绸貂皮斗篷,金钗步摇,雍容华贵,笑得和蔼,陈海洲身形高大,背对夏云鹤站立,忽得面朝万贵妃跪到地上。
此地雪深,他直直跪下去,又一个头磕下,砸出一个雪坑。
万贵妃笑着扶起他,看起来亲切非常。
夏云鹤意识不妙,便顺着来时脚印慢慢往后退,尽量不发出声音。
假山触之冰滑,冻得她手指通红,退到三岔路口,她停住脚步。此处原只有她一人的脚印,现在,三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全是脚印,纷杂难辨。
四周景色相近,人声寂寥,皆为一样亭阁,她站在原地,心中发抖。
猛地,她回忆起来,此处名为同样亭,三路相连,三座亭阁,样式景色相同,身后假山重叠,几圈转下来,她额上冷汗涔涔,已分不清何为来路,何为去路。
若一直待在此地,遇到万、陈二人,自己又该如何?
天色渐黑,夏云鹤提起衣角,咬牙选了一条路。没走几步,又被两个生脸内侍拦住。
身后传来细微“咯吱”踩雪的声音。
“夏大人从何处来?去往何处啊?”
夏云鹤转身回看,借着内侍所提灯笼,认出了来人。灯光掩映下,是锦帽貂裘的四皇子。
他手中把玩一盏小莲花灯,唇角笑意浅浅,一派风光霁月的模样,只是眼睛稍微有点三白眼,看起来并不舒服。
之前领路的小宦官低头站在四皇子身后,默不作声。
夏云鹤按宫里规矩给四皇子行礼,四皇子扶起她,笑着说,“这奴才蠢钝,话传不清楚,路也领不对。”
又变了脸色,对那位小宦官冷冰冰说道,“夏大人找到了,你自己去领板子吧。”
小宦官退下后,四皇子含笑给她引路。
“宫内都忙,父皇忙祈福纳吉,万贵妃忙宫市名录,太子忙大宴宾客,老五又被禁足,老七每日背书,两位姐姐又领着六妹上山祈福,唯孤是个闲人,每日在宫里待着,时日一长,各地方也就熟悉了。”
拐了几个弯,穿了一片横生枝条、无人打扫之地,几人行至御花园湖边。
“夏大人今日幸亏撞见了孤,若碰到旁人,有意为难,闹到父皇那儿去,惹龙颜大怒,给这喜庆日子添堵不是。”
四皇子笑着看向她,湖边花灯亮起,一盏接着一盏,连成一条灯河,绕着湖堤,攀着宫殿树影,勾出一片灯火璀璨。
他托着小灯,轻挂在树梢,光点映在他脸上,落下一片斑驳。
夏云鹤默不作声,心里已将情况摸得七七八八,四皇子借七皇子之名,领她看了一场万贵妃与陈海洲密谈,又领她出来,想做什么?宫宴不久就会开始,他还要干嘛?
心中思量清楚,夏云鹤开口道,“四殿下,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
四皇子稍稍提高声音,转头看向她,轻笑道,“夏大人急什么,孤只是好奇,老七的字在夏大人教导下,进步飞快,孤也爱字,想请夏大人指点一二。”
夏云鹤看着眼前这张笑得像狐狸一样的脸,不想再绕弯子,于是直截了当说道,“四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见她如此,四皇子也不装了,以目拨走几名内侍,轻笑,“夏大人知道当初谁把老七带出宫的吗?”
夏云鹤垂手而立,“此事已经查明,殿下何必再提?”
四皇子冷哼一声,捋上鬓角长须,盯上她眼睛,“人人都以为的,就一定是真相?”
若是要掰扯宫中之事,她并不想听,于是看向远处,正色道,“若无其他,臣告退。”
“站住。夏大人,”四皇子冷飕飕打量夏云鹤,点了点她肩膀,“太子。选弟子那件事,夏大人已经得罪了太子,老五虽有贵妃娘娘扶持,终归是没脑子,太子激他两句,就要去找老七麻烦。老七能躲过一次,日后又能躲过几次?”
夏云鹤不言,垂眸而立。
四皇子叹口气,又说,“哎,宫里头就是这样,还好,今年夏季,孤就能出宫开府,离开这个糟心地方。”
“只是......”他故意歪头看夏云鹤,随后皱起眉头,“夏大人听到这些,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有点像提前知道一样。”
夏云鹤轻笑一声,“四殿下,不可妄言。”
“夏大人不信?哼,太子有句话送给夏大人,叫良禽择木而栖,老七虽刻苦勤奋,可无母族庇护,要不是夏大人选他,宫里谁能记起来这么一个人。下河村的事,只是太子一个小小的警告。”
“四殿下,为太子说客?”
四皇子笑了笑,从树上取下他的小灯笼,“孤只是带个话,毕竟到夏季,孤就出宫了。当然,若是夏大人赏脸,孤知道上都有家羊肉鼎做得极好,届时夏大人一定要来。”他看着夏云鹤顿了顿,又笑道,“嗯,夏大人不来也没关系。”
又握住她肩膀,贴近她耳旁,“水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夏大人,有时候,你不做选择,别人就会替你做选择。”
四皇子笑而不语,拍了拍夏云鹤肩膀,笑着离开。
目送四皇子远去,一朵烟花恰好炸开在夏云鹤头顶,她仰首去看,夜空又接连绽开好几朵烟花,此起彼伏的噼啪声充斥耳廓,震得她无暇思考,许久才回神,她揉了揉眉心,转身,却停住脚步。
七皇子谢翼从一棵树后缓缓走了出来,他今日难得一身新衣,剪裁也十分得体,只是眼中含着一丝狠戾,在无数宫灯照耀下,闪着点点寒芒,令人不由一颤。
他在望向夏云鹤时,这种狠戾神色又收了回去。
夏云鹤心中一凛,四皇子和她的话,不知道谢翼听到了多少,于是主动问道,“殿下是要去宫宴吗?”
谢翼走过来仰头望她,道,“先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开府?”
少年眼中含着点点星光,夏云鹤有些恍惚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略微思索后,回答道,“皇子十五便可出宫开府,到时还要请陛下恩准。”
他低下头,喃喃,“还要两年。”
又抬起头,“先生,兵法上讲,以正合,以奇胜。奇正变化,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这宫里,就如同书中所讲,阴谋,阳谋齐发,只是不见刀光剑影。万贵妃也只是看着和蔼,上次我听见她在假山背后说过,她害怕父皇因五皇子的事迁怒于她,以退为进,故意示弱。父皇有四个儿子,三位兄长都在为自己考虑,现在还要来争先生。若有一日,我......”
夏云鹤急忙打断他,“殿下,有些话一说出口就是灾祸,在宫内更该谨慎。”
她看了看周围,指向那些绚丽的宫灯,“殿下,书上讲的只是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得靠殿下自己去悟。犹如这些华灯,挂着仅见其光。但取下灯笼,细察其构,就能明白制灯之繁。战事如人事,变化无穷,唯变不变。明局势,知奇正,不因对手强大而沮丧,也不因对手弱小而自喜,才不会陷入被动。世事无常,祸福相依。掌握可掌握的,才不会步入陷阱。做事不可无权谋,然不可只用权谋。权谋与正道相辅相成,权谋为用,大道为本。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她想起谢翼之前一晃而过的狠戾眼神,放柔声音,轻声道,“臣希望殿下,心怀仁义。”
巨大的烟花爆炸声,盖住谢翼讲的话,只看见少年嘴巴动了几下,又低头沉默。
待一轮烟花放完,得了间隙,夏云鹤才道,“殿下,臣有些迷路,可以送臣寻到出宫的路吗?”
谢翼抬头看她,张了张嘴,所有的话最终化成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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