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前元二年(公元前178年),春三月,有关部门请求立皇子为诸侯王,皇帝下诏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
汉文帝前元五年(公元前175年),当初,皇帝把代国一分为二,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这一年,又将代王刘武改封为淮阳王,刘参则改封为代王,拥有原代国的全部土地。
汉文帝前元六年(公元前174年),梁国太傅贾谊上疏说:“进谏的人都说天下已经安定太平了,可我却认为并非如此。那些说天下已安已治的人,不是愚蠢就是阿谀奉承,他们都没有真正了解治乱的本质。就好比把火放在柴堆下面,自己睡在上面,火还没烧起来,就说很安全,如今的局势和这有什么不同呢?陛下为什么不让我详细地在您面前剖析,再呈上使国家长治久安的策略,请您仔细斟酌呢?如果为了治理国家需要劳心费神、辛苦身体、放弃钟鼓之乐,那也值得去做。要是能让国家像现在一样安乐,同时还能让诸侯遵循法度,不再兴兵作乱,匈奴也能臣服,百姓淳朴善良,陛下活着时是圣明的君主,去世后成为圣明的神灵,留下千古传颂的美名,让顾成庙(汉文帝为祭祀父亲所建之庙)被尊称为太宗,与太祖高皇帝同受祭祀,和汉朝国运一样长久,制定的纲纪成为万世的法则,即使后世有愚笨年幼、不成器的子孙,也能依靠这些基业安稳治理国家。以陛下的英明通达,再让稍微懂得治国之道的人辅助,做到这些并非难事。
如今封国势力强大,必然会与朝廷产生猜疑,这种形势下,百姓多次遭受祸殃,朝廷也时常为此担忧,这实在不是让朝廷安稳、百姓保全的办法。现在,有的亲兄弟妄图谋反称帝,有的亲侄子也举兵相向,如今吴王又因谋反被告发。陛下正处于壮年,施行仁义,没有过错,对百姓的恩泽也不断增加,可仍然出现这样的情况,更何况那些势力比他们大十倍的诸侯呢?然而天下还能稍微保持安宁,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大国的诸侯王年纪尚小,还很年幼,而汉朝所任命的太傅、相国正掌握着权力。几年之后,诸侯们大多长大成人,血气方刚,而汉朝派去的太傅、相国就会称病被免职,那时他们就会从丞尉以上全部安插自己的亲信,这和淮南王、济北王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呢?到了那个时候再想让国家长治久安,即使是尧舜在世也做不到了。黄帝说:‘太阳到了中午就要赶紧晒东西,手里拿着刀就要赶紧切割。’现在如果按照正确的方法去做,就能让国家平安无事,可要是不趁早行动,等到亲情破裂、骨肉相残,这和秦朝末年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同呢?那些异姓诸侯王凭借强大的势力发动叛乱,汉朝侥幸战胜了他们,却没有改变导致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同姓诸侯王又沿袭了他们的老路,已经有征兆显示这种情况还会再次发生,灾祸将会如何发展,还难以预料。英明的陛下处于这样的局势都不能让国家安定,后世子孙又该怎么办呢?我考察历史,大致上势力强大的诸侯王先谋反。长沙王的封地只有两万五千户,功劳小却最能保全,与朝廷的关系疏远却最忠诚,这并非他的本性与别人不同,而是形势使然。假如当初樊哙、郦商、周勃、灌婴等人占据几十座城邑为王,如今可能已经衰败灭亡了;假如韩信、彭越之流只是被封为彻侯,即便到现在也可能还存在。那么,治理天下的大计也就可知了。想要让诸侯王都忠诚顺从,不如让他们都像长沙王那样;想要让臣子不被杀害,不如让他们都像樊哙、郦商等人那样;想要让天下长治久安,不如多分封诸侯并削弱他们的势力。势力弱小就容易用道义来驱使他们,封国小就不会有反叛的心思。让天下的形势就像身体指挥手臂,手臂指挥手指一样,没有不服从的,诸侯们不敢有二心,像车轮的辐条聚集到车毂一样,共同归服天子。分割土地,确定制度,让齐、赵、楚等国各自分成若干个小国,让悼惠王、幽王、元王的子孙,都按次序分别接受祖先的封地,一直到分完为止。对于那些封地多而子孙少的封国,可以先建立起来,暂时空缺着,等他们有了子孙,再让他们去做国君。这样做,天子不会得到什么利益,只是为了让国家安定而已。如此,即使让婴儿躺在天下之上,也能安然无事;即使皇帝去世,让遗腹子继承皇位,天下也不会大乱。这样,当世就能实现大治,后世也会传颂陛下的圣明。陛下到底在顾虑什么,久久不这样做呢?如今的天下形势,就像人得了严重的浮肿病,一条小腿肿得几乎和腰一样粗,一根手指肿得几乎和大腿一样粗,平时无法屈伸,只要有一两根手指疼痛,就会让人担心性命不保。现在如果不及时医治,一定会成为顽疾,以后即使有扁鹊这样的神医,也无能为力了。而且这病还不只是浮肿,又像是脚掌扭曲不能行走。元王的儿子,是陛下的堂弟;如今的楚王,是陛下堂弟的儿子;惠王的儿子,是陛下亲哥哥的儿子;如今的齐王,是陛下哥哥儿子的儿子。与陛下亲近的人有的没有封地来安定天下,而疏远的人却掌握大权来威胁天子。所以我说,这病不只是浮肿,又像是脚掌扭曲不能行走,真是令人痛心啊!”
汉文帝前元十一年(公元前169年),夏六月,梁怀王刘揖去世,没有子嗣。贾谊再次上疏说:“陛下如果不制定制度,按照现在的形势,过不了一代或两代,诸侯们就会肆意妄为,不受节制,势力壮大,汉朝的法令将无法推行。陛下现在用来保卫国家和依靠的,只有淮阳国和代国。代国北面与匈奴接壤,与强敌为邻,能自保就不错了;而淮阳国与那些大的诸侯国相比,就像脸上的一颗黑痣那么渺小,它只能成为大国觊觎的目标,根本无法起到防御的作用。现在的决定权在陛下手中,分封国家却让自己的儿子处于容易被攻击的境地,这怎么能说是高明的做法呢?我的愚见,希望把淮南国的土地划分给淮阳国,为梁王立继承人,把淮阳国北面的两三个城邑和东郡划给梁国;如果不行,就把代王迁到睢阳(今河南商丘)建都。梁国从新郪(今安徽太和北)以北,一直连接到黄河;淮阳国包括陈国以南,一直延伸到长江。这样,那些有谋反之心的大诸侯就会胆战心惊,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梁国足以抵御齐、赵两国,淮阳国足以控制吴、楚两国,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崤山以东地区的忧患了,这对两代人都有好处。现在天下安然无事,只是因为诸侯们年纪都还小,过几年之后,陛下就会看到危机了。秦朝日夜苦心劳力,以消除六国带来的祸患,现在陛下掌控天下,随心所欲,却拱手造就了类似六国的祸患,这很难说是明智之举。如果陛下现在平安无事,却对隐患视而不见,不加以解决,等将来传给年老的母后和年幼的弱子,使国家不得安宁,这也不能说是仁慈。”皇帝于是听从了贾谊的建议,将淮阳王刘武改封为梁王,梁国北起泰山(今山东泰安境内),西至高阳(今河南杞县西),拥有四十多座大县。一年多以后,贾谊去世,年仅三十三岁。
汉景帝二年(公元前155年),梁孝王刘武因为是窦太后的小儿子,深受宠爱,他拥有四十多座城邑,封地处于天下最肥沃的地区,得到的赏赐不计其数,府库中的金钱多达近百万,珠玉宝器比京城还多。他修建东苑,方圆三百多里,又将睢阳城(今河南商丘)扩大到七十里,大肆修建宫室,还修筑了一条从王宫连接到平台长达三十多里的复道。他招揽四方的豪杰之士,像吴地的枚乘、严忌,齐地的羊胜、公孙诡、邹阳,蜀地的司马相如等人,都跟随他交游。每次进京朝见,皇帝都派使者拿着符节,用皇帝专用的驷马大车到京城的阙下迎接他。到了京城后,他所受到的宠幸无人能比,进宫可以与皇帝同乘一辆车辇,出宫可以一起在皇家园林中射猎。梁孝王趁机上疏请求留在京城,一待就是半年。梁国的侍中郎、谒者都登记在册,可以自由出入天子的宫殿,与汉朝的宦官没有区别。
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冬十月,梁孝王进京朝见。当时皇帝还没有册立太子,与梁孝王一起宴饮时,皇帝从容地说:“等我百年之后,就把皇位传给你。”梁孝王连忙推辞,虽然他知道这不是皇帝的真心话,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窦太后也是如此。詹事窦婴端起酒杯进谏皇帝说:“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皇位应该父子相传,这是汉朝的约定,陛下怎么能传给梁王呢?”太后因此怨恨窦婴,窦婴也因病辞去官职,太后还将窦婴从门籍(记录出入宫门人员的名册)中除名,不许他进宫朝见。梁孝王因此更加骄纵。
汉景帝中元元年(公元前149年),当初,梁孝王凭借与皇帝的至亲关系以及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时的功劳(吴、楚攻打梁国,梁孝王坚守城池的事记载在《七国之叛》中),被赐予天子的旌旗,出行时千乘万骑,前呼后拥,出警入跸。他宠信羊胜、公孙诡,任命公孙诡为中尉。羊胜、公孙诡想出很多奇特诡异的计谋,他们想让梁孝王谋求成为皇位继承人。栗太子被废黜后,太后想立梁孝王为皇位继承人,有一次在宴会上,太后对皇帝说:“你以后出行可以乘坐安稳的大车,把皇位托付给梁王。”皇帝跪在席子上,挺直身子说:“好。”酒宴结束后,皇帝就此事询问大臣们的意见,大臣袁盎等人说:“不行。从前宋宣公不立儿子而立弟弟,结果引发了五代的祸乱。小处不忍就会损害大义,所以《春秋》认为传位给儿子才是正统。”太后的提议因此被搁置,不再提及。梁孝王又曾上书请求赐给他一条能从梁国直抵长乐宫的道路,让他可以亲自率领梁国的士兵修筑甬道,以便入朝拜见太后,袁盎等大臣都认为不能答应。梁孝王因此怨恨袁盎和其他参与议论的大臣,就与羊胜、公孙诡谋划,暗中派人刺杀了袁盎和其他十多位大臣。但刺客没有被抓到,于是天子怀疑是梁孝王所为,下令追捕刺客,果然发现是梁孝王指使的。皇帝派田叔、吕季主前往梁国查办此事,要抓捕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躲在梁孝王的后宫,朝廷派了十多批使者到梁国,严厉责令梁国的二千石官员交出人来。梁国的丞相轩丘豹和内史韩安国等人为了这件事,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搜捕,一个多月都没有抓到。韩安国得知公孙诡、羊胜藏在梁孝王那里,就进宫拜见梁孝王,哭着说:“主上受到羞辱,臣下就应该以死谢罪。大王没有好的臣子,才导致如此混乱的局面。现在抓不到公孙诡、羊胜,我请求赐我一死。”梁孝王说:“何至于这样呢?”韩安国泪流满面地说:“大王自己想想,您与皇帝的关系,比起临江王来怎么样?”梁孝王说:“比不上他。”韩安国说:“临江王是嫡长子,曾被立为太子,就因为一句话的过错被废黜,后来又因修建宫室侵占祖庙土地的事,最终在中尉府自杀。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治理天下终究不能因私情而扰乱国法。现在大王您位列诸侯,却听信奸邪之人的荒谬言论,触犯皇上的禁令,扰乱明确的法律。天子因为太后的缘故,不忍心对您依法治罪。太后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自己改过,可大王却始终不醒悟。如果太后去世,大王您还能依靠谁呢?”话还没说完,梁孝王就哭了起来,向韩安国道歉说:“我现在就交出公孙诡、羊胜。”于是梁孝王命令公孙诡、羊胜自杀,然后交出他们的尸体。皇帝因此对梁孝王心怀怨恨,梁孝王也很害怕,就派邹阳到长安(今陕西西安)去拜见皇后的哥哥王信,劝说他:“您的弟弟得到皇上的宠幸,后宫中无人能及,而您的行为有很多不遵循道理的地方。现在袁盎被杀的事情如果追查到底,梁王被治罪,太后会因此发怒,对贵臣们咬牙切齿,侧目而视,我私下为您担忧。”王信说:“那该怎么办呢?”邹阳说:“您如果能请求皇上不要再追究梁王的事,您就一定会与太后结下深厚的情谊,太后会对您感恩戴德,您弟弟在两宫的宠幸也会像金城一样稳固。从前舜的弟弟象每天都想杀死舜,等舜做了天子,却把象封在有庳(今湖南道县北)。仁人对待兄弟,不会心怀怨恨,只会厚加亲爱。您用这个道理去劝说天子,或许梁王的事情就不会被奏报上去了。”王信说:“好。”于是他找机会进宫向皇帝进言,皇帝的怒气逐渐消解。这时,太后因为梁孝王的事情忧心忡忡,茶饭不思,日夜哭泣,皇帝也很忧虑。恰好田叔等人查办梁孝王的事情回来,走到霸昌厩(今陕西西安东北)时,他们把在梁国取得的狱辞全部烧毁,空手来见皇帝。皇帝问:“梁孝王有罪吗?”田叔回答说:“臣罪该万死,他有罪。”皇帝又问:“具体情况怎么样?”田叔说:“陛下不要过问梁孝王的事了。”皇帝问:“为什么呢?”田叔说:“现在如果不杀梁孝王,汉朝的法律就无法施行;如果杀了他,太后就会吃饭不香,睡觉不安稳,这又会让陛下您忧虑。”皇帝觉得很有道理,就让田叔等人去拜见太后,并说:“梁王不知道这件事,是他的宠臣羊胜、公孙诡等人干的,他们已经认罪自杀,梁王平安无事。”太后听了,立刻起身吃饭,情绪也恢复了正常。梁孝王趁机上书请求进京朝见,到达函谷关(今河南灵宝东北)后,茅兰劝说梁孝王,让他乘坐布车,只带两名骑兵,偷偷进入长公主的园林中。汉朝派使者迎接梁孝王,却发现他的车骑都留在关外,不知道他在哪里。太后哭着说:“皇帝果然杀了我的儿子!”皇帝也又忧虑又害怕。这时梁孝王背着刑具,在宫阙下请罪,太后和皇帝都非常高兴,相对而泣,和好如初。皇帝把梁孝王的所有随从官员都召进关中。然而,皇帝从此更加疏远梁孝王,不再与他同乘一辆车辇了。皇帝认为田叔很贤能,就提拔他为鲁国的相国。
汉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冬十月,梁孝王进京朝见,上疏请求留在京城,皇帝没有答应,梁孝王只好回国,心中闷闷不乐。
夏四月,梁孝王去世,窦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哭得极其悲痛,不吃东西,说:“皇帝果然杀了我的儿子!”皇帝又哀伤又恐惧,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和长公主商量,把梁国一分为五,把梁孝王的五个儿子都封为王,刘买为梁王,刘明为济川王,刘彭离为济东王,刘定为山阳王,刘不识为济阴王,梁孝王的五个女儿也都得到了汤沐邑(古代供诸侯朝见天子时住宿并斋戒沐浴的封地)。皇帝把这个决定奏报给太后,太后这才高兴起来,为了皇帝多吃了一顿饭。梁孝王在世的时候,财富不计其数,他死后,府库中还剩下四十多万斤黄金,其他财物也与此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