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儿,露儿……”季元祁半跪在我床边,哭声里满是哀恸,好似一把温柔却有力的钩子,将我已然渐渐走失的意识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我的一生,苍凉中又带着几分奇特。
到了此刻,真真算是走到了尽头。
再瞧着眼前的季元祁,根本不像个皇帝,倒是和年少时那个纯真炽热的少年一般模样。
如今,季元祁似乎仍不知道那补汤的异样。
我想开口提醒,可是意识却再次飘远。
到了最后,一切感知都彻底消散。
我的世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虚无,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季鹤川番外招魂幡上的风铃响动,我抬眸望去,一阵剧烈的颤动自心底泛起。
“露儿走了。”
“皇上,您节哀……”德公公上前,想要扶起季元祁,可后者却纹丝不动。
他紧紧握着白露早已冰冷的手,整个人颓唐萎靡,似被抽去了脊梁,没了生气。
我对季元祁本是心中有怨的。
在白露离世的那天,宫中术士便告知我,她魂不附体,不宜下葬。
头七过去,我才知晓,竟是去了红豆的身体里。
白露生前别无他物,唯留下红豆。
季元祁抢了去,却不好好照顾,让白露在这世间的最后七天,也不得安宁。
可眼下见他如此颓废的模样,我斟酌许久,还是道出了当年,白露嫁给我,只为让他死心的真相。
闻言,季元祁面上也并无太大的波澜。
只愣愣地再次望向白露,目光空洞而死寂。
“时辰已到,请陛下恩准侧王妃下葬。”
我恭敬作揖。
在季元祁艰难地点头后,礼部人员上前。
目睹着白露被抬走之时,我隐约听见季元祁嘴里喃喃:“……等我。”
白露下葬时,天空再次下起了鹅毛大雪。
季元祁身着素衣,在她墓前守了十日,随后便来见了我。
“我知你想为露儿报仇,但在旁人眼里,李清瑶害死的,只是一只猫。”
“你要因为一只猫,杀了皇后吗?”
季元祁站在我面前,带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如若,是弑君之罪呢?”
我惊愕住,便听他说明,原来是因为之前变为红豆的白露几次打翻了皇后送来的补汤,季元祁就叫人私下去查。
昨日才查清,这汤里竟有百日枯。
“那是何物?”
“是一味慢性毒药,传闻生长在西域一带,体弱者喝下当即便会呕血,此后症状为晕眩、流鼻血,身体每况愈下。”
那岂不是和露儿……?
我忍住没说出口。
若是季元祁知晓当年白露曾替他喝过此汤,只怕会愈发崩溃。
“李清瑶一族有西域血脉,这确是不小的证据。”
“但此事牵连李氏,不论太后是否参与,她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氏在朝堂的关系根深蒂固,不是你一个刚登基的皇帝就能动得了的。”
季元祁朝我走近了些。
“所以,我需要你来帮我。”
“我知晓你不愿参与朝堂之事,可现在,我只信你。”
我看着他,看了许久。
最后移开视线。
“我自然会帮你,但并非原谅了你的所作所为,只因这事与露儿有关。”
此刻,季元祁的容色才缓和了少许。
“多谢。”
为了集权,我和季元祁筹划了整整三年。
破除了原有的官僚制度,又削弱了李氏所控的相权。
三年间,我见季元祁几乎不合眼,寝卧的床榻上都生了层灰。
虽有不顺,好在一切都挺了过去。
我们适时拿出了李氏一族弑君的证据,将李清瑶禁足宫中,将太后关入了大牢。
“当初……我就不该心软。”
“就算那姑娘替你挨了罚,我也应该杀了你的。”
“你什么意思?”
季元祁蹙眉。
李太后愣了半霎,视线扫过亦是慌乱的我,旋即“嗤嗤”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原来你也没告诉他。”
“季元祁,我早就想要你的命,是那姑娘替你挡了一次。”
“她如何死的?
就是为救你而死啊!”
李清瑶终身禁足,李太后则是在狱中悄然死去。
完成了这一切,我便同季元祁告了别。
经历了狱中那一夜,他顷刻间像老了二十多岁。
我只叫他保重身体,便决定离开皇宫。
离去那日,太医院寻医问药问到了我府上。
“皇上整日咳血,面容惨白,咱太医院药方开了个遍,都没治好。”
“淮王殿下见多识广,不知可曾结识什么神医,能救救皇上?”
我只将当初给白露看过病的民间大夫介绍了去。
走出皇宫,我低头轻抚了抚挂在腰间的绣着鲤鱼的香囊。
这是露儿留给我的唯一一个东西,现在里面装的,是她的骨灰。
想当初求娶她时,我满心期许着能与她携手同游,看遍世间山水。
只可惜从她嫁进王府那刻,身体便经不起折腾了。
不过,好在我尚且年轻,倒也能用此般方式,带她出去看看皇宫外的广阔天地。
我一路南下,来到水乡之地。
没过几日,便收到了皇宫里,府上传来的信鸽——皇上驾崩了。
直至临终,太医院都未能查明他究竟所患何病。
只道,他要了碗长寿面,吃完之后,便重重地合了眼。
我沉默良久,最终抬手烧掉了信纸。
恍惚间,耳畔似乎回响起季元祁的那句“等我”。
我望向窗外,将香囊紧紧合在掌心,轻声呢喃:“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