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忽起惊呼。李嬷嬷失手打翻糖醋汁,绛色酱料泼向堆成宝塔形的寿桃。徐母抓起铜盆反手一挡,汤汁在空中划出弧线,正泼在西墙悬挂的《灶君图》上。“岁岁平安!“众人齐声贺道,却见画中灶君衣袂染了酱色,倒像添了件新袍。徐向晚折返时瞧见,噗嗤笑出泪花,腕间银镯碰着门环叮当响。
日影西斜过半,门房条凳上堆起七层食盒。徐母执银箸点验八珍糕,忽见最底层食盒渗出暗红:“这糖渍杨梅定是刘家表姑娘的手笔。“徐向晚拈起块喂给记账先生,老者花白胡须沾着糖霜:“甜得倒牙,却比我家老婆子…“话未说完,门外突传来马嘶——知府夫人的翠盖珠缨车撞歪石狮,狮爪抓破的车帘露出半幅未绣完的百寿图。
小弟趁机溜出门房,月白缎鞋踩着青石阶上的炮竹碎屑,宝蓝短褂在夕照里泛紫:“忠爷爷,这石狮眼睛会动!“老仆忙捂住他嘴,檐下灯笼却已映出狮目嵌的夜明珠,正与西天初现的启明星辉映。徐父深紫袍角掠过影壁,袍摆暗纹寿字忽明忽暗:“前厅要添三十副碗箸,速去库房取来!”
日影西斜过半,最后一道热菜装进缠丝玛瑙食盒。徐母扶着酸痛的腰肢倚在米缸旁,虾须镯映着夕照,在墙面投下摇曳的金线。徐向晚执起浸湿的帕子为母亲拭汗,浅杏袖口的葡萄纹扫过她汗湿的鬓角:“前厅已开戏,母亲快去更衣。”
正厅十二张八仙桌如莲绽开时,徐向晚腕间银镯已沾满酒香。她拦下祖父第三杯竹叶青:「太医说这月忌冷酒。」徐谦佯怒拍案,震得盘中寿桃酥的胭脂红点落进酒盏:「小管家婆!今日且容我…」话音被知府大人的朗笑打断:「徐小姐孝心堪比前朝曹娥,当浮一大白!」
东首忽起杯盏脆响。刘家小公子踩凳够那盘蟠桃酥,月白缎鞋在青砖印出歪斜寿字。徐母金线牡丹纹扫过狼藉:「快给哥儿换双云头履!」徐向晚解帕擦拭污渍,帕角夜合花纹浸了醪糟,倒似带露初绽。小弟趁机摸走知府随从的腰牌,铜牌螭纹正与戏台幔帐的金线相映。
「这道鲟龙筋最是养人。」徐母布菜的手忽顿——青玉碗沿有道细裂,原是去岁洪汛时库房浸水所致。徐向晚轻转碗身,将裂纹朝向自己:「父亲常说瑕不掩瑜,正如治河时那些溃而复筑的堤坝。」
当南海珊瑚树抬进前厅时,枝杈勾落的金粉如星雨纷扬。徐谦抚掌大笑:「此物当悬于河衙正堂,教吾等不忘水利如珊瑚,千枝万杈皆系民生。」珊瑚暗红纹路映着西墙《河防舆图》,竟似血脉蜿蜒。
小弟突然从礼箱堆钻出,宝蓝短褂沾满西域香料:「阿姐快开这铜匣!」鎏金机关匣弹开刹那,十二枚金枣滚落青砖。徐母揪着他耳朵拎至屏风后,金线牡丹纹扫落半串檀香佛珠。徐向晚俯身收拾,见珠面「平安」刻痕竟与父亲掌纹暗合。
「这尊翡翠麻姑像的眼珠…」李嬷嬷惊呼未毕,徐向晚已托住倾倒的礼盒。麻姑手中玉蟠桃裂作两半,露出中空处藏着的治河札记——原是徐谦年轻时的手稿。宾客哗然中,徐父抚须而笑:「破桃现真章,倒应了桃李不言的古训。」
《百寿图》正唱到「松柏常青」句。徐谦眼角水光映着琉璃盏,盏中残酒晃出三年前洪汛夜的月亮。徐向晚添来新沏的君山银针:「祖父润润喉。」茶叶竖立如枪,恰似他当年插在决口处的令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