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灵堂上除了和尚念经的喃喃声之外静得出奇,京一一身黑色的送葬服不多合身,但也甚是整齐干净,只是京一一直沉默着,连哭丧声也没有。
和尚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丈,身上的禅袍也是旧得就要褪色,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但起码老和尚是本着一片善心来为亡者超度的,跪在家属席列的京一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灵堂正中挂着一张黑白照片,上面的女子容貌端丽姣好,看着也不过三十七、八,实在不该是躺在灵堂之上的年纪。
只是一切发生得太快,生命有时候就是如此脆弱。
京一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流过一滴泪,他深信若是流泪有用的话,妈妈就不会在这里长眠了,心里的悲怆不知如何发泄,但他只能咬牙吞下,作为宫泽家唯一一个遗子,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可是他却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该做的都做了,筹的敛葬费已经用的所剩不多,不过略微租用的灵堂和摆放的花圈就已经是天价,更何况还有火葬费用,灵牌费用等,他已经无力去想其他。
宫泽家就只有他和妈妈两个,远亲他没有通知,没有这个必要了,来来去去还要摆流水席,他已经没有心力也没有余钱去弄,毕竟自己现在租住的房子,也要被房东收回了。
近戚也已经十几年没有来往,至少是从他懂事以来就一直只是与妈妈相依为命的。
反正他一个人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是别人家的私生子,妈妈未婚先孕又是单亲,在日本这个偏远的小山区里自然不会有多好的名声。
好在京一自己明白努力才能有出头天,因此所有的心思也都放在学业上,今年就要备战高考了,即使和妈妈不多亲近,但还是每天都会关心他的身体和学业。
亲情什么的,他才刚刚觉得可以拥有了。
“加油哦,京一君。”妈妈还笑着向他挥手,特意去为他求的升学护身符攥在手里,却已经染上了一片血红。
“出车祸了吗?”
“是啊,似乎是肇事逃逸了……”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却也只是围成一圈又一圈看着他们议论,到后来叫了救护车,但妈妈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抱歉,宫泽红叶女士宣布死亡。”一身白色的人对他这样说,京一眼睛瞪得很大,却已经记不起刚刚和他说话的人的模样。
白大褂,口罩,医生帽,冷静的眼神,医院里貌似医生就只是这副模样。
到那刻,京一才觉得,生命原来是这么轻易就被抹杀掉的,就好像说了一句“今天是味噌汤和咖喱哦”一样那么平凡。
“诵经,礼成!”老和尚在木鱼上重重敲了一记,盘腿往他的方向点头示礼。
那一声也把京一的神智拉回现在,他松了松不知不觉已经握紧的拳头,双手撑地叩在身前,屈膝盘跪额头抵在手背上躬身向老和尚行了个大礼:“失礼了,有劳光宗法师,这个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要收下。”
说完不急不慢地直起上身,把放在身侧的一个包裹双手捧上,低首递给光宗法师。
光宗法师也没有推辞,只是叹了口气接过包裹,说了一句“请节哀顺变”后便起身缓步离开。
“是。”京一还是低着头,双手撑在地上还没有收起,耳边听着老和尚走路时伴随着的叮呤叮呤地禅杖声沉默不语。
灵堂上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了。
妈妈正躺在灵柩里,已经特意让化妆师装扮过一番,看起来就像真的睡着一样,可是,他知道那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良久,京一跪得有些麻木的双腿才动了动,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那瘦弱的身躯仿佛晃了晃,却又立即就站定了。
大步走向灵柩前,最后一次看妈妈的脸,不过他不担心自己会把这张脸忘记,不久之后或者就会和妈妈重逢了。
低垂着眼睑注视着那安详的面容良久,挂在灵堂正中的挂钟告示着时间将近正午,门口几个身穿白色制服戴着口罩的人鱼贯而入,朝灵位鞠躬后带头的男人走近京一道:“时间就到了,请让我们送令堂到火葬场,车子就在外面,等搬运完毕,您上车就可以了。”
京一朝他点点头,退开一旁方便其他人进行盖棺和搬运的工作,门口走过一对吵闹的父子,京一被那两人的声响吵到,略略皱了皱眉头,走过去把妈妈的遗像照片从架子上拿下来抱在怀中。
“啊啊!老爸!”门外又响起一阵痛喊声正往这边靠近,那少年被一个胡子大叔扭着左边的耳朵停在了门口。
“臭小子还想跑,害得老子找错了地方,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胡子大叔身影修长高大,大概一米八的样子,身上穿着有些皱巴巴的黑色西装,还要是老式的,垫肩部位年代感十足地挺立着,头发半长不短地扎在脑后有个小马尾,不过脸颊边还是有几缕散落了下来。
大叔正咬着一根牙签在嘴里,咬着牙一手叉腰一手拎着那个少年,少年弯着脚姿势十分滑稽,耳朵被扭得通红,痛得连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两人打闹的声响让在旁的工作人员都侧目而对,大叔知道闹的过了,在灵堂里不能这样不庄严,于是马上放下少年的耳朵,整理了下那套皱巴巴的西装,躬身陪着笑对那些工作人员道歉:“抱歉,抱歉。”
少年哀号了一声,耳朵终于松了钳制,可人也坐倒在地上,双手抚着红通通的耳朵在龇牙咧嘴地吹着气。
京一由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们一眼,这个殡仪馆不是只有一个灵堂,尤其是他这种钱财不多的,灵堂也小,租不起宽敞的地方,只以为那对父子只是刚好走错了地方,因此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那大叔站定后看了那少年一眼,用手大力地扇了他后脑勺一下,顾不得少年喊痛,就拎起了少年颈后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少年穿的是普通的休闲衬衣,蓝色的,在这里竟有些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