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偷偷溜入东跨院的花园。
果然,那棵垂丝海棠下埋着一张纸条。
熟悉的字迹。
“你要杀的,是国师玄净,还是木花台的十八公?”
我紧紧捏住字条,双手颤抖,指骨泛白。
一千多个夜晚,在我的梦里,我们已经度过了一生。
木花台的人,随时准备赴死,可我却独留一丝幻想,祈求他还活着。
如今,他回来了!
天知道我此刻有多欣喜!
此刻,夜晚的风轻轻拂过。
一丝凉意爬上我的脊背。
他任务成功却并未回来复命。
寒灯蛊乃本门秘学,木花台每人身上都种下了与之相克的痋,他为何会中毒?
而且,他问我,是否要杀他?
我怎么可能杀他?
疑问像藤蔓,在心里疯狂生长。
但此地不宜久留,远处巡逻的护院慢慢靠近。
我将纸条吞进肚子里,摸回卧房。
十日后,国师受太子之邀进宫小住。
我本不在陪侍的女使名单里。
但启程当天,有两位婢女吃坏了肚子。
正在帮忙搬运行李的我,被管家点进了队伍。
国师府里,上百双眼睛都盯着一个人。
但现下在东宫,太子太子妃太子侧妃,甚至连太孙的一举一动,都比客人重要。
国师的行动自然轻松很多。
今日十五,宫中各处多忙于拜神斋戒。
吃过晚饭,就有吩咐下来。
国师要闭门诵经,明早卯时前来侍奉,其余时间不得打扰。
经通“径”,是指东宫最窄小的那条路,卯时,则暗指第五块石板处。
果然,我在石板旁发现了一截断掉的竹子。
整个东宫,只有侧妃处有竹林。
是太子为缓解侧妃思乡之情特意种下的。
竹林深处,摘了面具,只一个剪影,我便认出是他。
若雪。
他嘴唇有些颤抖,想必也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轻轻唤了我的名字。
我名号罗浮梦,本名梅若雪。
为什么失约?
我眼里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十年前,我们约好,执行完最后一个任务,便离开木花台,远走高飞。
花主撤了我体内的痋,种下了寒灯蛊。
我听着他娓娓道来,却并不意外。
早在那日拿到纸条,我就猜到此中内情。
他说,起初顶替国师只是权宜之计,可等反应过来却早已是局中人。
寒灯蛊需大量甜橙,若他蛰伏岭南,买卖记录会让他暴露行踪。
木花台不会放过他。
他跟随国师七年,举手投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再加上国师无亲眷无女伴无亲信,一时很难被人发现。
但突然这么多甜橙入京,木花台肯定会怀疑。
我忽然担忧。
裘松眼底笑意浮沉,你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时,是怎么想的?
原来如此。
我们虽不会解毒,但种蛊毒可是必修之术。
想必花主也只会觉得是裘松以命中蛊而已。
我又想起那天的字迹。
那是怕你认不出,特意改回原来的笔体,玄净的字中规中矩,倒也好仿。
此刻的我竟没有一点怀疑,仿,最多只能是像,却并不能成真啊。
他选择苟活,只为赴我一场约定。
我不曾私逃,也是想手刃仇家。
既已相认,自然是早日脱身为好。
岭南地广人稀,拣偏僻处种一片甜橙,不足时,两人交叉采买。
一人不能成事,两人未必不可。
我问裘松,身边可有能用之人?
府中百人,无一人可信。
他的笑有些苍凉,或者说,不敢信。
若想拿捏其命脉,大都以钱财诱之,女人魅之,亲人胁之迫之。
比如迎春。
据我观察,她每日记录国师的起居,与其他两位婢女分别上交。
稍有出入,她的至亲便遭毒打。
她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杀手,更不是从小培养的死士,只是一个被人拿了短处的小姑娘。
他苦笑,但你拿的,他人亦拿的,况且,我自保尚且吃力,分身乏术。
四周静了下来,有风吹过,竹子沙沙作响。
我抬眸,猛地想起一个人。
十八,我们可能走不了了。
裘松忽然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你抽的是白签。
对,我此行的目的并非行刺,而是收尸。
谁死,就替谁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