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从前初识从前初识的现代都市小说《战马之赛龙五斑驹从前初识从前初识全文》,由网络作家“从前初识”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送走启民可汗,宫庭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在完成统一国家的壮志后,文帝晚年也与普通老人一样,过起了安闲自在的生活。时常伴他快乐的,除了陈贵人,就是两匹“国礼”宝马了。夜深时,幽动......
《战马之赛龙五斑驹从前初识从前初识全文》精彩片段
送走启民可汗,宫庭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在完成统一国家的壮志后,文帝晚年也与普通老人一样,过起了安闲自在的生活。时常伴他快乐的,除了陈贵人,就是两匹“国礼”宝马了。
夜深时,幽动......
“哥哥,需小心!”月儿搀扶着成都,仔细叮嘱。
将养数日后,成都已无大碍,只是与元霸比武时用力过猛,牵动了旧伤,现下气力仍虚。南阳关一役,他舍身救马以口吮毒,过后唇舌发黑、头颅肿胀......
“大哥!”王顺急匆匆闯进屋:“听说大军明日就去南阳关?”
成都点点头。
“可月儿妹妹要来看你,此刻正在路上。咱们一走,她岂不要扑空?”王顺着急道。
“国事为重,只好委屈她了!”成都叹气道:“半年来我生死未卜,连封家信都未来得及写,让爹娘与她都没少牵挂。我宇文成都——不孝啊!”
“哎呀,什么孝不孝的。”王顺笑道:“爹娘是爹娘,她是她。现在,明摆着是两个问题!”
“什么两个问题?”成都听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的是月儿!你就没看出来,她喜欢你吗!?”王顺一语道破。
只见成都的脸,瞬间羞成一块大红布!虽说他哥俩从小一起玩到大,可谈到男女之事,成都终究抹不开面子:“这……”
“哎,不许闪烁其辞!”
“可是……”
“不许搪塞敷衍!”
成都皱眉道:“眼下应以国事为重……”
“国事!”王顺打断他话:“有国也得有家啊!”
“军人就该……”
“军人怎么了?”王顺又插道:“军人就不结婚了?”
成都顿时恼了:“你到底还让不让人说话?!”
王顺不服气道:“你想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全是托词和借口!你就不为月儿想想,人家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地来看你,要吃多少苦,遭多少罪,是多么不容易?!她从小像跟屁虫一样四处跟着你,还不是因为她喜欢你!你倒好,成天跟木头人似的,枉费人一片苦心!”
“你别说了。赴南阳前,除了打仗,我不想考虑太多。感情之事,我自有把握。”连日作战,成都疲倦已极,聊不几句,便手拄额头,在桌前闭起眼睛。
王顺气得转身要走,忽见门卫来报:“知府大人求见!”
“这紧要关头,他来做什么?”王顺瞧向兄长。
“许是防务上的事,让他进来吧。”成都道。
不一会儿,知府带着俩随从进了厅。见到成都,立即满脸堆笑,连躬带揖:“天宝大将辛苦!下官听说大军明日启程,特来送行。”
“知府公务繁忙,竟劳烦大驾相送,实在搅扰,搅扰了!”成都拱手致谢,请他就座。
哪知府执意不坐,只是恭敬地站着,眼睛一直在王顺身上逡巡。“娘的,这是要赶我走啊!”王顺心说。
成都赶紧介绍:“这是我的贴身侍卫王顺,也是在下的结拜兄弟。王顺啊,快见过李大人!”
“瞅他的谄媚相,打进门就觉得恶心。”王顺心里讨厌,悻悻地一拱手:“知府大人!”算是马马虎虎应付过去。
李知府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显然也对他无好感。两人客套一番,便都不再理对方。
“大人,”知府话题一转,道:“常言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明日就出发,仓促间物资难免不足,本地虽然穷困,今日特备一点儿路资,略表心意。”
回头一使眼色,俩家丁跑也似的,从门口挑进来一口厚重大箱。知府俯身掀盖,随意从里面抽出两屉,摆到成都桌上。
王顺瞅见屉上覆着红布,下面凸凹之物码放得整齐。不用猜,内里除了金锭银锭之类,概无其它。“难怪想撵我走!”他心道。
成都眉头微蹙:“大军作战物资,已在运往南阳关途中;至于生活用度,自有朝廷拨款,末将不敢擅收地方恩惠。知府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还是拿回去吧!”
“这……”知府愣怔片刻,眼睛骨碌一转,笑道:“将军误会了!这绝非本府的钱,这些可都是百姓的心意……”
成都有些生气道:“百姓的钱?那我更不能要了!边患连年,多少百姓穷困潦倒,我宇文成都,怎能干雪上加霜的事!”
王顺在一旁揶揄道:“我见这周围百姓,脸上多有菜色;这么多的钱,他们临时哪能凑得出?怕是你,平日搜刮来的吧!”说完呵呵笑着,瞅知府的脸,几乎快羞成红布。
“不敢,不敢!”知府躬身连连摆手,那帽沿下额头,明显沁出汗来。王顺更加得意地大笑,彻底把他弄得没了颜面。
“没大没小,怎好和知府大人开玩笑?”成都假意嗔怪道。
王顺稍稍收敛。知府才得以放松,趁机把汗擦了。
“你回去吧。”成都冷冷地道。
“这……”知府犹豫着,欲言又止。
“还有别的事?”成都问。
只见对方吭哧半天,嗫嚅道:“大人回京后,请一定在皇上与宰相面前美言几句。下官任职已六年,可否,可否——给调个位置?”他手使劲儿往高处比划着,脖颈却谦卑地尽量下探,那样子既可气,又好笑。王顺背过身去,忍不住捂嘴直乐。
成都灼灼地看着他,盯得他脸上如针刺一般。突然听成都厉声喝道:“你送钱来,原来是想收买我!
知府匆忙跪倒,连连摆手:“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说话间,已是浑身发抖、冷汗直流。
成都见他这副模样,更加坚信不疑,于是一把掀开红布,拿起一锭金子,仔细察看——不看则已,看后便怒不可遏:“挪用公款,贿赂上级!带上你的狗粮,快给我滚!”
知府吓得一哆嗦,赶紧收拾东西,连滚带爬地带随从跑了。王顺捡起桌上落的那锭金子,甩手掷出:“你忘了根骨头!”门外“哎哟”一声惨叫,引得他和成都放声大笑。
轰走不速之客,王顺又回到先前话题:“大哥,即便军情紧急,可月儿这么远来看你,总该给她留点什么,也算有个交待!”
成都琢磨一番,从墙上摘下宝剑,递给王顺道:“替我转交给她。”
王顺噗嗤一乐:“哪有送女儿家这个的!”
成都瞪眼道:“我身边除了弓就是箭,哪还有别的东西,总不能把镗送给她吧!?”
“早知道那锭金子不扔了,还能给月儿打个首饰。”王顺吐舌道。
“就你贫!”成都照他肩膀一杵道:“整天油嘴滑舌!”
“哎哟哟!”王顺故作疼痛地道:“我战场上没死,差点被你打死啦!”
二人疯闹好一阵,待成都冷静下来,将身边几样东西又认真琢磨一遍,忽然有了主意:“去,把我的镗取来。”
“干嘛,真要送镗啊?!”王顺急着摆手:“我可抗不动!”
“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成都严肃地道:“那镗毕竟是镏金的,你让人从上面卸下一块,给她打只镯子。”
“那能行吗?镗不锋利了,你还怎么杀敌?”王顺吃惊地道。
“不需要锋利,你只管做就好。”成都吩咐。
“那好吧,打仗不好用可别怪我!”王顺就立即去找工匠。
深夜里,铁匠铺炉火熊熊。
“王大人,您看从哪截取好?”工匠问。
王顺端起镗,从上到下端详一番。当瞅到镗翅处时,立时瞪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不解间,他忽然想起当日兄长在突厥阵前,用镗挑着刀,割断绑绳,救下自己的情景,似乎隐约明白点什么。
“大人?”工匠一旁提醒。
王顺回过神来,哑然笑道:“就从镗翅截取吧!”
第二日清晨,大军收拾停当,准备启程。成都在马上观望,终于等到王顺风尘仆仆赶来。
“大哥,成了!你的主意真不赖!”王顺把镯子给他,一边不住称赞。
这只铁镯颜色黢黑,十分粗朴,其上刻着一匹马和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成都攥在手上,珍视地看着,心中一片温暖:“希望月儿能喜欢!
“这样才好嘛,半年没见,总算给她留个念想。”王顺道。
成都缓过神,问他:“镗呢?”
“好着呢!”王顺叫侍卫,把缺了一角的镗抬来。
成都接过镗,仔细瞅了瞅,又摸了摸:“嗯,不耽误杀敌!”。
“是不耽误!”王顺突然故作神秘地道:“我昨晚才发现,你这镗有个秘密!”
成都抬头看着他,严肃地道:“莫对外人讲!”
王顺调皮地眨眼道:“知道!国之重器,不可示人,我懂!”
寒暄几句,大军便出发。王顺捧着粗朴的铁镯,目送兄长消失在地平线上——忽然敛住笑容,眼里涌出了泪花:“大哥,您不怕死,也不爱财,真是好样的!”
大军在途中,被成都分成两拨:一拨携辎重,行大路和闹市区,浩浩荡荡,貌似异常散漫;另一拨皆由轻骑组成,他亲自率领,从隐蔽小路昼夜疾进。第四日夜间,先头就已秘密抵达南阳城外。
这些天,天宝大将要来平叛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夜阑人静,城中最大的府第里,一派肃然紧张气氛。
灯火通明的正堂上,一个面如紫玉的年轻人正襟危坐。这人身约八尺,着一袭蟒龙白袍,正是南阳侯伍云召。说起他的反叛,还要从其父被杀之事说起。
杨广夺权篡位,害兄图嫂,欺娘戏妹,满朝大臣皆不敢言语;唯独忠孝王伍建章,在登基那天,披麻戴孝,手执哭丧棒,上殿骂君。昏君恼怒之余,将其满门抄斩,只有马夫伍保逃出生天,到南阳关报信,才引出伍云召反叛之举。
“少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还是走吧!您可是伍家仅剩的一脉,切不要和宇文成都硬碰硬。”伍保劝道。
“走?往哪走?走哪都是大隋的天下!没了南阳城作庇护,我们岂不要跟流寇一般?”将军炎烈道。
“是啊,侯爷挺枪跃马,一气斩杀二十多隋将。朝廷围剿过三次,全被我们打败了!那宇文成都,还能是天神下凡不成?”副将丙山不服气道。
“副将军可听说过,潼关总兵魏文通?”一直沉默不语的军师,幽幽地问。
丙山眨巴眨巴眼睛,将目光投向炎烈;炎烈又将目光,投向侯爷。到底是伍云召见多识广,只见他把头微微一点,露出微微赞许之色:“此人武功极高,有横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之力,故人送绰号‘八马将’。”
“这么厉害!”丙山和炎烈两位将军听说,皆瞪圆双眼,不约而同地赞叹。
军师却忽然语气一转,叹气道:“可这么厉害的人物,对阵宇文成都时,竟一筹莫展,输得毫无颜面!即使是银锤太保裴元庆,号称“神力无敌”,也未能嬴他!”
伍云召面色铁青,沉默不语;满堂噤若寒蝉,众人皆沮丧地垂头。
“怕他个鸟甚!”丙山骤然起身,大步迈向堂中央三尺高的铜鼎。只见他右手抓鼎耳,左手抵住腰,一声“嗨!”,竟生生拖动大鼎走起来!那鼎重约八百斤,至少需六人合力方能移动,此刻见鼎脚划得砖石吱嘎作响,却被他自个儿一气拖到伍云召近前。
“侯爷,那厮敢来,俺让他有如此鼎!”说着,他双臂一较力,骤然将鼎推翻在地!
第二日晌午,南阳关前,一辆牛车正待入城。
“拉的什么东西?”守卒指着车板上问。
“报告官爷,是粮食。”
守卒转到车后,照俩大麻包中的一只,用刀尖一戳,顿时渗出涓涓稷谷。
“放行!”
入城后,牛车溜溜达达,一路游逛散漫。不经意间,竟至侯府门前。
“哎,你怎么把车停这呢,快走快走!”门口洒扫的家丁很快来撵。
“小爷,对不起啊!您瞅瞅,这牛老车破,实在是走不动了!”赶车老汉一脸愧疚,不住拱手致歉。
家丁一瞅,这车确实破的可以——车轮都歪歪扭扭,快要散架。“那也不能停这儿,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家丁喝道。
老汉央求再三,家丁顿时来了火气:“再不走,我可找人替你走了!”
说着又喊来俩家丁,一人在前牵牛,另两人在后面推车,想一下弄走了事;谁承想,大伙稍一用力,车厢板就杵到地上,一只车轮滚了出去。
“你们毁我的车!”老汉急了,揪住推车的两人就不撒手。那两人奋力撕扯,却始终挣不脱,于是情急中大叫:“快去找伍大人!”前头牵牛的家丁,立即跑回府中。
不一会儿,伍保小跑着出来。见眼前老汉须髯皆白,料也生活不易,不如赔些钱了事,少生摩擦。“这样吧,五两银子,赔你的车钱。”
哪想老汉分文不要,只是有个条件:“帮我把车上的货,卸下来。”
“可以啊!原来是通情达理之人。”伍保暗道:“刚才差点小瞧了老汉。”立刻唤来几个家丁,围到车前就要往下搬。
“慢!”老汉用手一挡:“就这俩麻包,哪需这么多人?不嫌丢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动手。其实每个麻包分量不小,若非五六个人合力,恐怕谁也抬不动。
伍保心里一笑:“原来是在这为难我!”当下冷笑着捋起袖,露出一双浑圆粗臂,赳赳走到车前。
“他自己能行吗?”一旁有家丁小声道。
另一家丁赶紧用手掐他,偷偷挤眼道:“别看他出身马夫,力量却是百里挑一;心里没些底气,自然不敢上前。”
可惜这话,说得太早。
伍保努力半天,麻包却纹丝未动!面红耳赤地退下,自己一时恍然不知所措。郁闷间,恰逢丙山将军来府。伍保如获至宝,立刻求他下马,一番解释后,就请到了车前。
“里面何物?”丙山问。
“稷谷。”伍保回道。
“这有何难!”丙山把肚儿一挺,往手里啐口唾沫。只见他马步扎稳,凝神聚力,“嗨——”,一只麻包应声而起!他摇晃着侧挪几步,双手一松,便把货卸在地上。
“好——”,家丁们高声喝彩,引来不少行人驻足。
伍保赶紧找人搬来椅子,递上茶水,又是捶背,又是拭汗。待其喘息稍定,切切地央求他将另一只麻包卸下。
丙山重又振作,来到车前。另一只麻包刚一上身,忽然吃惊地问:“里面何物?”他凸着眼问伍保。
伍保顿时怔住,迷茫地又瞅老汉。
只见老汉漫不经心道:“土!”
“啥?土?”伍保不免有些生气:“好好的装恁些土干啥?”
丙山听到这,气得几乎要咬碎牙齿!可千钧分量在身,不比那铜鼎拖在地上——此刻他马步晃得厉害,正欲上不得欲下不能时,陡然间支撑不住,一下被压垮在地上;待家丁们七手八脚帮挪开麻包,已经口吐鲜血,气息奄奄。
伍保摇头叹惜道:“仗还没打,就折损一员大将。”
“都跟没吃饱饭似的!”老汉不屑地摇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一只胳臂夹起车上的麻包,另一只胳臂夹起地上的麻包,轻快利落地一遭堆放到府门前的台阶上。
“好神力!”路人齐声喝彩。
丙山在俩家丁搀扶下微微坐起,茫然地瞅着他问:“你——究竟是何人?”
“俺就是一种地的!”老汉拾掇着车子,毫不理他,喃喃自语道:“稷谷、土,谁能负其重?唯普通百姓耳!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不如弃剑拾犁,回家种地,岂不逍遥自在?”
丙山满脸通红,羞愧万分,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老汉拾回车轮,把车修好,便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开;只剩下伍保等人,久久呆立在原地。
等军师和炎烈将军回来,已近中午。听完伍保讲述,两人顿感蹊跷。
“稷谷倒也罢了,可无缘无故,为何要拉一包土?”炎烈始终无法理解。
“稷谷、土,谁能负其重?唯普通百姓耳!”军师反复叨念这话,觉得里面有文章。“稷谷与土——社稷与江山?”他忽然眼睛一亮:“莫非那人在暗指国家?”再一琢磨后面几句,立即恍然大悟——这些话表面冲着丙山,实际上是说给侯爷听的!
听军师仔细地解释一番,炎烈愤怒捶掌道:“此乃朝廷奸细,特来惑乱我军心!”
军师感到事态严重,立即去禀报侯爷。
伍云召正给父母上香,听完事情经过,当即沉下脸道:“应该是他,该来的还是来了!”
“谁?”军师有些迷惑。
“天宝大将——宇文成都。”伍云召深知他的能耐,凭那人展示出的本领,定然不会错。
“扮成老汉?冒那么的大风险潜入城中?!”军师始终不解。
“就是为了跟我说那些话。”伍云召深叹口气:“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劝降的。”
“劝降?”
“就是劝降!”伍云召点头道:“国家如果乱了,承受痛苦的必然是百姓。他在提醒我以江山社稷为重,莫使百姓受苦。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伍家满门冤魂,难道就这么算了?!”
“是,大隋兵多将广,凭我一人之力,确实似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可我想弃剑拾犁,回家种地,朝廷会放过我吗!?”伍云召悲愤地道。
“若能将宇文成都除掉,或许可以化险为夷。”军师道。
伍云召摇摇头:“想杀他谈何容易,‘天宝大将’可不是白封的!”
“只要能防住他的兵器,估计就有机会!”军师出主意。
“凤翅镏金镗?”
“是。”军师点点头:“隋营里我安插了奸细,刚才送来情报,他的镗缺失了一角,据说还有个什么秘密,不可示人。”
伍云召听后冷笑道:“那一定是镗坏了,怕别人知道!”思忖片刻,随即吩咐:“你去唤伍保和炎烈将军。”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了祭堂。
“伍保,你去把传家宝取来。”伍云召吩咐。
“侯爷!”伍保有些犹豫。
伍云召又说一遍:“快去!”
伍保一咬牙,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就见两个家丁,吃力地抬上一副铠甲。
这铠甲幽然而立,散着凛凛寒光,稍近的两只烛火,不知何故,竟倏忽熄灭!伍云召从腰间摸出两枚飞刺,扬手打去——分明是直冲面门和肋下,谁想空中竟拐了弯,全被吸到胸前的两面护心镜上!
大家惊愕间,见侯爷走上前,仔细抚摩着宝铠的甲叶,噙泪道:“当年父亲穿它驰骋疆场,为大隋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被昏君冤杀,儿一定为您讨回这个公道!”
伍保一旁解释道:“这宝铠乃西域罕物,向不轻易示人。它乃玄铁千锤万锻所造,无惧刀箭和各类暗器,可保身着之人性命无虞。”
伍云召哭罢回身,目光灼灼地对炎烈道:“以后它归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炎烈匆忙跪下:“侯爷,使不得!”
伍云召淡淡地道:“只要能杀死宇文成都,我另有重赏!”
“这……”炎烈看看伍保,仍有些犹豫。
伍保虽心里不舍,仍顺水推舟道:“将军神勇过人,算是和宝铠有缘,不如就收下吧!”
炎烈这才勉强收下,当即对天起誓:“末将定用宇文成都的人头,祭奠王爷的在天之灵!”
当天晚上,炎烈穿上宝铠,率四百精骑,从城门悄悄而出。他打算趁敌不备,夜袭宇文成都!
第二日清晨,家丁匆忙来报:“侯爷,不好了,炎烈将军,他……”
众人跑到前院,只见地上一尸首被斩成两截,模样甚惨。伍云召心头一揪,当即痛哭失声:“炎烈,好兄弟,是我连累你!我——对不起你呀!”说罢,拔出宝剑就想自刎。
大家急忙拽住,好说歹说,才劝侯爷放下宝剑。“兄弟,你的命不会白丢,我定要让宇文成都,血债血偿!”立即传下命令,所有将领议事厅集合,共商杀敌之策。
那沾着血污,被斩成两半的铠甲,就摆在地中央。众将讨论了许久,都一个劲儿摇头叹息。
伍云召怒道:“你们是被敌人吓破胆了么!”
李文将军起身,拱手道:“侯爷您误会了!宇文成都虽然力大无穷,但我们并不怕他。大家所担心的,是那柄凤翅镏金镗!”
“镗?”伍云召眉头一皱。
“是镗!”李文肯定地道:“他再厉害,众将只要一拥而上,纵是好虎也架不住群狼。”见大家都点头认可,他继续道:“但他手中的镗,却极难对付。侯爷的宝铠坚固无比,天下罕有,可在那镗前竟同纸糊一般,着实令人费解。镗究竟是何材质,为何如此锋利,我等始终琢磨不明白!”李文言罢,众将皆附和称是。
另一将起身补充道:“传闻他与突厥作战,一镗将碗口粗的旗杆斩断。那镗定然是能工巧匠千磨万砺,才锐不可当。”
“看来,要杀宇文成都,唯有先破了他的镗!”伍云召瞅向军师,征询他的意见。
军师思忖片刻,转而问众将:“你们有谁仔细看过他那镗?”
大家皆摇头。一副将起身,抱怨道:“那宇文成都根本无法近身,如何看清他的镗?我从远处看,那镗似已缺失一角,想来不该那么锋利!”
“这就对了!”军师点点头:“劳烦将军出来一下。”
那副将站出来,不明所以。
“可否借侯爷宝剑一用?”军师望向伍云召。
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伍云召还是将剑给了他——又一样家传之宝,但此宝伍云召从不离身。
“侯爷这把剑,比起那镗,锋利如何?”军师问。
众将皆说宝剑削铁如泥,断然比镗锋利得多,伍云召也赞同地点头。
“若能解开凤翅镏金镗的秘密,侯爷可会心疼此剑?”军师问。
伍云召粲然一笑:“此剑切金断玉,从未遇对手。你若能伤之毫厘,我送你也罢!”
军师拱手谢过,转而将剑交与副将:“请将军务必用全力,砍那宝铠!”
众人大为震惊,不明白军师为何这样做。可每个人都好奇:最锋利的宝剑与最坚固的宝铠,到底谁更强?于是所有人都瞪大眼,看得仔细。
这副将抡圆宝剑,全力砍向宝铠。“喀嚓”巨响后,只见铠甲安然无恙,剑刃却崩掉一小块。宝剑破损,大家皆傻眼,一齐瞧向侯爷。伍云召丝毫没想到,竟是用剑与那宝铠硬碰硬!虽然万分心疼,但有言在先,不好反悔,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军师安排。
“大家看到了,锋利无匹的宝剑,依然砍不透宝铠。”军师指挥副将:“有劳您多砍几次。”
剑既已破损,副将便再无顾忌,使全力连砍了十数下;直到额头出汗,军师叫停才住手。而此时宝剑锋刃全毁,彻底沦为一柄废剑。
“现在用它上阵杀敌,将军以为如何?”军师问。
副将把眼一瞪:“那不开玩笑吗,无刃的剑怎能杀敌?上阵岂不白白送死!”他非常生气,以为军师故意捉弄他。
军师一拱手:“多有得罪,将军请回。”
待对方入了座,军师从容不迫道:“凤翅镏金镗身经百战,莫说锋利不及宝剑,即便它同样锋利,刃口也难免损毁严重。无刃的宝剑无法御敌,而缺一角的镗,依旧削铁如泥——足见其所依靠的,并非‘锋利’二字!”
“也就说,那镗其实并不锋利?”众将面面相觑,仍然疑惑。
副将似乎醒悟道:“难道全凭力量?”
军师默然点头。
伍云召轻叹口气,恍然大悟:“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对于数百斤的铁镗,哪还用得着锋利!”
众将这才明白,那镗绝非锋利无比,皆因成都力大无穷,方能切金断刃,所向披靡。
“看来这镗没法破了,天宝大将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有人小声嘀咕。
李文随即震怒:“谁?谁说这么没骨气的话?给我站出来,我现在便斩了他!”
“将军稍安勿躁!”军师安慰道:“他的镗,确实无法破解。要想打败宇文成都,命门绝不在镗上。”
李文一听,登时来了精神:“那在哪?”
“马!”军师吐出一个字。
“马?”众人不解。
“就是马!”军师肯定地道:“你们忽略了他的坐骑——赛龙五斑驹。”
大家更是惊诧。
军师缓缓道:“我打探到,此马奇异非常,力量、速度、耐力和胆量,都远超想象。你们与对方交战,切勿忽视那马,否则必吃大亏!”
伍云召道:“我还奇怪,前阵宇文成都一直和突厥人交战,怎么不日即到南阳?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与他的坐骑脱不了干系。”
李文忧虑地道:“中午得报,隋军主力和辎重,已经到达南阳。没想到这宇文成都,独自提前把城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伍云召冷冷道:“那人的确很狡猾。看来要想打败他,着实需要一套策略。”
军师胸有成竹道:“欲打败宇文成都,必先破其镗;欲破其镗,必先破了他的马!”
李文不解道:“即便杀了他的马,再换匹马不就行了吗?”
军师摇头:“并非想象那么简单!你想想,宇文成都的镗重三百余斤,人马铠甲又二百斤,弓、剑、鞍等物件,再加上他自己,重量近千斤——普通马驮都费力,更不用说还要千里跋涉,驰骋疆场了!只要能除掉御赐宝驹,宇文成都必定战力大减;即使再换别的马,一时也难以适应。”
伍保点头道:“军师说的在理。不是什么马都能给人骑,更不是什么马,都适合主将骑;杀死坐骑,等于斩断敌人的腿脚,咱们才有可乘之机!”
一副将仍有疑虑:“可马奔跃不定,得想个具体的办法才好!”
军师点头道:“我暂时想出三种方法:一是挖壕沟、设鹿柴,限制马的行动;二是设伏地兵,以刀斧专砍马腿;三是用弓弩,远程射杀。”
“这三招,纵使天马下凡,量也难逃!”众将一齐兴奋地道。
伍云召一拍桌案道:“连夜布置下去,明天我要迎战隋军!”
等众人散去,已是后半夜。担心侯爷饿着,伍保吩咐人熬了碗八宝参汤,亲自端上来。
“放桌上吧。”伍云召道。
伍保转身去找人,打算将铜鼎归位,却被伍云召摆手阻止。只见他走到鼎前,两臂托住底,一下便将鼎搬离了地面;抱鼎稳稳当当连走十几步,铿然将其放回原位。都说侯爷是天下英雄,有万夫不当之勇,伍保今日才得见。
其实寻常人哪里知道,伍云召乃天下第五好汉!
回到桌前,他将汤一饮而尽,大气都未喘一口。“等我将宇文成都拿住,定斩不饶!”
山谷里,成都连打三个喷嚏。
“大人,您这是受风了吧?”副将进帐后关切地问。
成都歉意地摆摆手:“大概是有些着凉。有事吗?”
“刚来一封朝廷急信!”
成都接过密信,解封细看,竟是父亲宇文化及亲笔。他指示自己不准放走一人,否则严惩不贷!语气之严厉,好似全无父子之情。成都摇摇头,轻叹口气。
执信走出账外,仰望满天繁星,追忆起儿时,父亲的那份疼爱——倏忽间发现,已如星云般杳渺!
“父亲,您究竟是怎么了?”自己伤心喃喃道。
翌日开战,成都如约率军而至。他哪想到,对方早已布下重重陷阱,他与战马都将性命堪忧!
军师曾反复提醒:“对阵时要提防宇文成都的马!”伍云召不敢轻视,偷眼打量起赛龙五斑驹:身形健美,筋强骨壮,锐目机敏——果然是罕有好马!
他虽然暗暗赞许,却也没太放心上。毕竟久经沙场,侯爷什么马没见过?况且自己的坐骑“照夜玉狮子”,也称得上万里挑一。
“凤翅镏金镗果真缺失一角!”伍云召看完心里有底,就催马上前,同天宝大将打起来。
哪知一交手,心中便吃惊不小:“自己千斤膂力,全力劈枪刺去,竟被对方轻易拨回,连马都倒退两步!”而对方人和马,却好似大树生根,岿然不动。“我俩差距不小!”伍云召幡然醒悟,再不敢和对方硬碰。
枪绕镗走七八合,伍云召料难取胜,回马便逃。成都纵马追上,伍云召只得又战二十余合。气力不济时,虚晃一枪,拨马又走,成都纵马再追。须知天宝大将面前少有三合之将,南阳侯作为天下第五好汉,眨眼间已对抗数十招,属实不易;若换作其他人,恐怕还未看清镗就一命呜呼。
这样停停走走,伍云召彻底被对方缠住,几乎绝望;坐骑也气喘如牛,遍体汗湿。军师在后方忧心忡忡道:“这宇文成都和他的马,怎么不见丝毫疲惫?”大家看去,赛龙五斑驹在前方引领,百余隋骑紧随冲杀过来,顿时众心惶惶。
“还不快快投降!”成都举镗大叫。
“马儿你可快些走!”伍云召急得把枪往马屁股上一戳,坐骑“嗷唠”一痛,猛地蹿出老远。卫兵瞅准机会,立即合上鹿柴,总算把成都截住。
“跃!”成都一声令下,五斑驹刚要跃起,躲在鹿柴后的铁槊长矛,瞬间一齐扎向马颈。
“啊!竟有此埋伏!”成都大惊失色。好在五斑驹反应迅速,将前身扬起两丈多高,敌人纷纷刺空。可当它回旋着落下前蹄,还没来得及转身,矛槊又一齐扎向臀尾。
“卑鄙!”成都看出,这伙人是专冲马来。愤怒抡镗猛扫,把矛槊统统打断。
“伏地兵!”军师在车上蓝旗摆动三下,阵中土里骤然钻出一群矮人。他们皆背负木盾,缩头藏腿,贴地匍匐疾行,如猴儿般敏捷。成都见其皆持钩刀,必是专砍马腿,急忙下令“快退!”可为时已晚,十几骑霎时人仰马翻,血溅沙土。
五斑驹冲在最前,身下敌人最多,眼见四蹄被钩刃拢住,成都也没了办法。
宝驹不愧有着天生的灵性!主人虽未下令,已然开始自救——神奇舞步再次发挥作用:只见它四蹄交替蹦跃,踏着一个个“龟壳”,几番蹬蹈,竟成功跳出包围圈。
成都此时再看,四下已残肢遍地,伤亡惨重!听倒地的人和马不断哀号,他悲愤地一声怒吼:“伍——云——召!”肝胆欲裂,震天动地。
军师大骇,只见他蓝旗一指,厉喝道:“伏地兵!”敌人又蜂拥上来。成都跳鞍冲进去,抡起金镗,为骑兵杀出一条血路……
“最终还是拦不住他!”军师忧愤间五内俱崩,猛然口吐鲜血。
伍云召刚逃回府,喘息未定,忽然伍保来报:“隋军开始四面攻城!”
“宇文成都,我跟你不共戴天!”伍云召暴怒间,一掌拍碎桌案。
伍保苦劝道:“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赶紧走吧!”
“我不走!即便死,也要死在南阳!”伍云召挺身道。
见他如此执拗,伍保生气道:“你现在可是伍家唯一的血脉,难道不想为老王爷报仇了?”
一句话戳中了疼处,伍云召不免忧虑起来。
“别犹豫了,再不走就没机会了!”伍保催促道。
“你再派人手,把后路留好。”伍云召吩咐下去,旋即又补充道:“记住,叫他们把箭都煨上毒!”
伍保刚走,军士就来报:“侯爷,东门、南门和北门皆已失守!”
听周围喊杀声震天,伍云召面皮失色:“我知道了!”遣走了军士,旋即去找妻儿。妻子担心拖累他,只将儿子交出,就投井自尽。伍云召用布裹上孩子,恸哭中飞马出西城门。
一口气跑出数里,听城中喊杀声渐远,伍云召才稍放下心来。就在这时,背后隐约传来马蹄声,他不禁心里疑惑:“我跑这么快,谁能追上来?”回头望去,竟是宇文成都!
“不好!”伍云召连甩数鞭,又加快速度。
成都厉声喝道:“反贼休走!”坐骑径自提速,霎时像飞起来。照夜玉狮子哪是对手,未跑出十几步,镗已触及伍云召肋下。
“啊!”侯爷把眼一闭,准备赴死。
成都本可一镗杀之,却猛然发现其怀中裹着一婴儿,心念一软,登时卸了全部力气,镗只是轻轻擦过。婴儿被触碰后受惊啼哭,他更觉歉疚,不禁降下了马速。
就在这时,路旁一棵大树忽然劈头砸下!成都赶紧迎镗,把树打成两段。伍云召趁此机会,反身放箭,正中其腕。
成都剧痛钻心,差点栽落马下,幸亏五斑驹及时收住速度,否则不摔死也要被马镫拖死。“一下子被甩开这么远!”忍痛咬牙追赶,哪料前方又推倒好些树木,横七竖八拦住去路。
伍云召勒住马,回头讪笑:“我的马虽然跑不过你,可你那‘赛龙’再厉害,总不会飞吧?哈哈……”已然得意忘形。
成都恨恨地道:“你老实等着,现在就飞给你看!”一抖缰绳,五斑驹当即领意,奋然跃起。
伍云召瞠目结舌,眼见那马腾空飞起,再高障碍都拦不住,便匆忙狠抽几鞭,再不敢一丝松懈地舍命奔逃。
成都怒火中烧:“只要五斑驹在,势必生擒活捉你!”
可世事难料。过最后一个障碍时,路旁草丛中冷不防射出三箭。成都打落两支,但仍有一支不知去向。他愤而摘弓,三箭齐发,将三个伏兵杀死。等下马查看,见那一箭伤到马腿!
须臾间,五斑驹轰然倒下,奄奄一息。
成都蹲下,仔细察看伤情:箭只是破皮而过,并未累及筋骨,可马怎就如此不堪?心中疑惑,便捡起落在一旁的箭。只见那箭头黑白斑驳,用鼻子一嗅,不禁大骂:“无耻!”当即伏下身,给马吮吸伤口。待他将毒血吐尽,勉力撕下战袍,给马包扎好,却耐不住自身毒发,栽倒在路旁。
“这是哪里?”成都捂着头,昏昏沉沉走在一团漆黑中。“这真是个奇怪异境,天凝地闭,寒气逼人,莫非我在走向鬼府?”他感觉全身骨节酸痛,乏得连眼都睁不开了。就在即将睡去的一刹那,忽然传来扑鼻奇香;他蠕嘴一尝,竟如泉水般甘洌,还有股清草味道。“吃吧,管它是什么,我可不当饿死鬼!”成都敞开心,索性大嚼海咽下去。他哪知,这是五斑驹在路边寻来的救急草药,嚼碎了喂给他。
“吐噜噜……”几声响鼻,骤然把他拽回光明世界!朦胧中,见马在用厚嘴唇舔舐自己。阳光从树荫间,斑驳地落在他脸上,那么温柔,那么宁静;远离世间的喧嚣,远离战场的厮杀,倏忽间感觉似回到童年——一切都还那么纯真美好,如临梦境!
“我们都没死!”抚摩着爱驹脸庞,自己欣慰地笑着,简单快乐得像个傻瓜。有心挣扎着起身,两腿却软得如面条一般,咫尺边缰绳,只能眼睁睁看着。忽然见马慢慢地伏到地上,将鞍靠向他;成都闭眼深吸一口气,勉强爬上去。
硝烟散去,南阳城刚恢复平静,月儿便不顾安危,在城中四处寻找:“都都哥,你在哪?月儿在这,你听见了吗?”
王顺拉住她道:“别在城里找了,看来他根本不在这。”
“那他在哪里,不会出事了吧?”月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怕她心急,王顺赶紧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铁镯儿,塞到月儿手里安慰道:“大哥前阵子专门为你打的,还说‘见镯子如同见他!’”王顺从没说过慌,这会儿可是连哄带编,可把汗都急出来了。“你放心,大哥他本领高强,不会有事的,别担心!不如我俩再去城外找找。”
可到了城外,望着没有尽头的林间小道,月儿更加焦急。听说有人曾见将军追出了城,可一拨拨兵士回来,都未寻到他人下落。
“那两匹马太快,我们全跟不上;等后来赶去,发现路都被树木堵死,还有不少尸首!”回来的裨将,不敢隐瞒地向王顺汇报。
月儿在一旁听到,眼圈瞬间通红,手抚铁镯道:“都都哥,五斑驹,如果你俩不在了,我断不苟活!你们——都要好好地回来!”
望眼欲穿时,遥远的林中隐然传来一声马嘶。
月儿眼前一亮:“是五斑驹!他们回来了!”她判断得异常坚决。从小到大,那声音早已深烙于心,绝不会辨错。
“天宝大将,天宝大将……”将士们翘首企盼,唤声响彻幽林。
随着蹄声渐近,月儿忽然热泪盈眶,嘴角绽放出笑容——只见赛龙五斑驹驮着哥哥,安然归来!
赵王李元霸,不愧是天下排名第一的好汉,相对于隋朝其他英雄,宛如天神一般的存在。到达四明山后,他三锤便打跑裴元庆,又以一敌三,将伍云召、雄阔海和伍天锡打得虎口开裂,大败而逃。不到一天,击杀敌将五十员,兵士不计其数。退去义军,保驾进入扬州,他便缴旨回去太原。
炀帝千里开河,劳师动众,只为一赏琼花;哪想天公弄人,夜里忽然降下一通冰雹,将花打得片叶无存。次日到场,他只见一株枯木,登时龙心不悦:“卿等可知有游览之所,待朕一观?”宇文化及忙献媚道:“臣闻金山比扬州更好!”炀帝大喜,遂登龙舟往金山去了。
宇文化及预先在江中置办千只彩船,君臣一路观赏开心不已。到了金山,把舟靠岸,一行人登上山顶行宫四下观看:“嗯!江山澄空,舟船如蚁,果如卿所言,风景如画!”炀帝心中畅快至极,哪管劳民伤财,遍地硝烟,百姓嗟苦。
许是奢侈行为惹怒上苍,当夜睡在行宫,炀帝梦见先皇文帝、太子杨勇、仆射伍建章与无数冤魂前来索命;京师城垣倾颓,皇宫重立新主……惊醒后,自己虽心有余悸,然却不思悔改,骄奢淫逸一往如常。
李渊在太原,见天下大乱,炀帝久游不归,就益发修理甲兵。这日时机成熟,遂点齐兵将,自称唐王,即时挥戈南下。李元霸一路破关,不日即占领大兴城。
靠山王杨林来朝觐见,欲商讨退敌之策,不想昏君只顾享乐,斗志全无:“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保江东,以听天命。”气得靠山王一跺脚,转身便走。不久,炀帝下旨,整饬“丹阳宫”,意欲就此迁都;一时间朝野沸议,人心涣散。
这日早朝,炀帝照例迟迟不见,一干重臣等得不耐烦,便渐渐发起了牢骚。
御史先道:“陛下迁都,皆因贪恋江南女色。那王世充奉密旨,每日送民间童女,供宫中享乐。”一旁尚书掩口偷笑:“听说圣上每晚,必需美女在旁摇动轻拍,或者轻歌曼舞,否则便要失眠!”侍郎把眼一瞪:“如此下去,岂不要断送大隋江山?”
这话恰巧被路过的总管太监听见。只见他眉头一皱,责备不是,不责备也不是;眼珠一转,突然故作神秘地道:“各位大人,昨夜陛下酒后,对镜自照时说了一句话!”
几个人瞪大眼,不约而同围过去打探:“什么话?”
太监沉吟片刻,装出颇心疼状:“圣上说:‘好头颈,谁来砍之?’”
“他真是这么说的?”御史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急切问道。可太监只是一个劲儿无奈摇头,再一言不发。
尚书依然不明所以:“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御史焦虑地道:“恐怕圣上对江山,已彻底无望。”
侍郎一拍大腿:“糟了,酒后吐真言,大概圣上心里真是这么想!”众人听后,无不摇头嗟叹。
尚书幡然醒悟道:“皇上再也不会来了,我等还是及早散去吧!”
见他们一齐垂着头,走得干干净净,再无心嚼舌,太监终于露出得意的笑:“这回可算清静了。”
真的彻底清静了!
从此,日日朝堂前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天快黑了,今日又是白等!”成都一个人守在殿前,心中不胜忧愁。望着殿门前厚积的落叶,他不禁摇头劝慰自己:“陛下,许是将上朝时间忘记了。”转身欲走,忽听山上遥远的寝殿方向,舞乐之声骤起。
“哎——”他长叹一声,一拳震得树叶婆娑,丝毫感觉不到手上流血疼痛。这时,忽听“嗖”的一声,一支箭射在手旁咫尺的树干上。他惊异回头,发现是月儿持弓在远处!
“好箭法,什么时候学的?”成都满是惊讶。
月儿跳下五斑驹,向他走来道:“这几个月,一直偷偷在练。”
“女儿家学它做什么?”成都嗔怪着,双手扶住妻子肩膀,眼里满是疼爱。
马上弓矢,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单将那十几斤铁胎弓举稳,就需要好好苦练一番。而从刚才那一箭看,她决然没少吃苦。
“你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所以,你没必要学它。”成都劝道。
月儿沉默半晌,道:“你说的不对。战场无眼,我只有一个夫君,如今是我想保护你。”
妻子这样说,成都差点落泪。深受感动之余,更多的,是对大隋颓势的悲哀!堂堂的天宝大将,不能保朝廷安稳,自己反倒要受女人保护,心头,顿升起无尽悲凉。
忧思半晌,他只冷冷地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的。”这时,五斑驹也凑过来,用头摩挲着他的脸,那样子既像安慰,又似亲昵。成都一直紧蹙的心,霎时融化了!
“我们三个,都会好好的。”他有些动情地道。
“都会好好的?”见他仍有些犹豫,月儿又问一遍。
“嗯,一定会,我们都要好好的!”成都定了定神,改语气坚定地道。
“好,咱俩拉勾!”月儿伸出小指,等着他。
成都愣怔一下,随即欣然伸出小指,按照小时候的模样,和她一言为定:“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话音刚落,月儿照例抢先蹦起来,在对方的鼻子上用食指刮了一下:“谁违背谁是小狗!”成都吐吐舌头,无奈地道:“我又比你慢了。哈哈……”夫妻俩像一对高兴的孩子,咯咯笑个不停。
笑累了,月儿提议道:“走吧,咱们一起回家。”成都点点头:“好!”
晚霞迤俪,和风宁谧。二人共乘五斑驹,沿着殿前的林荫道,一路幸福地回家。“如果这样一辈子,该多好!”成都忽然感慨。月儿依偎在他怀中,甜蜜憧憬道:“那我们就永远这样!”
可惜,天不能遂人愿。数月间,朝廷形势急转直下。618年春,御林军哗变,推宇文化及为首,弑炀帝于宫中。两个月后,李渊称帝,改国号唐,四子各封为王;大兴城改称长安城,定为国都。
“大隋,不能就这么完了!”这几日成都心如刀绞,骤然苍老了许多。第二天清晨,他终于下定决心来找月儿。
丈夫一夜白头,她自是吃惊不小;但考虑为他分忧,她还是故作镇定。
“你来,是打算撵我走吧?”月儿抢先问道。
成都沉默片刻,痛苦地点点头。
“让我留下来陪你!”她眼神灼灼,满是期盼和企求。
“不可以。”成都匆忙背过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御林军已失去控制,你留在这里非常危险!”
“要死一起死,要走一块儿走!”月儿索性坐下,一副决不妥协状。
沉默中僵持了许久,成都正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她道:“你过来!”他迟疑地转过身,见妻子捧着一件中衣站在那。“这些日子我为你赶制了一件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你穿上我瞧瞧。”
成都无奈地摇摇头,勉强接过新衣,将身上的旧衣脱下。正赤着背时,身后突然传来嘤嘤的哭声。“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成都不解地问。
月儿只是摇头,却不肯说;又追问几遍,才如实道:“我见夫君遍身伤疤,心疼难受!”
成都不以为意地笑笑:“人皆道我横勇无敌,其实我哪那么厉害?不过是心中有信念,肯舍命罢了。些许伤痕,行伍之人皆有,夫人不必太在意。”转念一想,继而感慨道:“这些年,五斑驹随我一同历了不少的险,受了不少的伤,吃了不少的苦。它不畏生死,一往无前,我俩一样的性格,一样的经历,一样的使命,甚至一样的伤疤!有时我恍惚觉得,我就是五斑驹,五斑驹就是我!”
月儿颇有感触地道:“与它相处久了,确实感觉它有些像你,甚至觉得,它与你心灵相通——那次你与李元霸比武之前,宝剑剧烈鸣跳,是它主动过来找我,我才预感你可能有事情发生,所以连夜赶奔于你。还有你鏖战四明山的几日前,它同样寝食难安,焦躁不定,我见其异样,才带它来找你。如今五斑驹老了,觉得它和你愈发相像——眼神、性格,还有那浑身数不清的伤疤。我爱你,也爱五斑驹,甚至有时把它看作咱俩的孩子——但愿我们三个,永远地在一起。”
“我又何尝不想我们永远在一起!”成都动情地道:“想想年少时我们放马河边,聊天说笑一起赏月,那情景真让人忍不住怀念。可一想到眼下,国家千疮百孔,内忧外患战事不息,我真的无法泰然自若,做个无事人一般。”成都深吸一口气,望向天边的眼神,沉郁而坚定:“我这辈子永远放不下国家,永远离不开战场——我命中注定,永远是一名战士;而五斑驹,也永远是一匹战马——我俩有那么多相似,我只希望,我们最后的归宿不同!”
月儿心中一震,不安与忧伤越发浓重。沉默良久,她缓缓地道:“穿上这身新衣,我送你上战场;而后,我会如你所愿,带五斑驹一同离开。”
凝滞片刻,成都骤然转过身,一把将她抱住:“好妻子,你是我宇文成都的好妻子!”感动中,泪水挂满脸庞。
月儿不住安慰他,其实心里早哭成泪人。眼下的形势,不必解释也明白:她除了走,再无其它选择。军人家庭,注定与国运紧密连在一起——国家危难时,军人必须坚守到最后;而自己选择主动离开,或许可以为夫君,留存一份希冀和寄托!
“舍小家,保大家,但愿家国两全,夫君平安!”月儿闭上眼,心里偷偷许了个愿。
余下的日子似白驹过隙,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两人都如同对待一生般珍惜。月儿惊讶地发现,夫君仿佛换了一个人,不仅说话温柔了许多,每天傍晚也是及时地回来,一起说笑着吃团圆饭,还经常带给她一些喜欢的小东西;而自己也变化不少,不仅更加独立勇敢,也更加坚强沉稳,笃定安然。夫君忙于军务的时候,她便将腕上的铁镯,小心地取下来,捧在手心里一遍遍观瞧。铁镯乃凤翅镏金镗的镗尖打造,上面刻着夫君、她和五斑驹——全是小时候模样!每次看到上面的自己扎着总角,她都忍俊不禁,俄而憧憬万千:“真希望永远生活在镯子里,我们仨快乐的每一天,永不分开!”
只可惜,那一日终归还是来了。那个灰蒙蒙的早晨,吃罢一生中最难以下咽的饭食,夫妻俩携手来到了江边。斜在滩上的一叶小舟旁边,成为两人最后的离别之地。
“以前只要我们拉了勾的事,你从未负过我。”迈步登船前,月儿含泪提醒。
“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的!”成都极力安慰妻子,然而心里头,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月儿伸出小指,盯着他道:“我俩再拉一次!”
成都点点头,默默伸出一根小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勾得那么紧,几乎要将他的魂勾走!成都深吸口气,强掩饰住心疼,板脸道:“快走吧,到对岸等我!”
城外隐约传来喊杀声,月儿不敢再耽搁,牵五斑驹一并上了船。两个军士合力摇橹,将小船悠悠驶离了岸边。月儿握紧灵犀剑,含泪望着夫君渐分渐远——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江都城外,十八路反王合兵一百八十万,蜂拥而至。一方面,他们是奔着炀帝宫中的财物;更重要一点,还欲争夺传国玉玺。
旧朝覆灭,一切秩序尽皆打破,那些骁勇雄豪,哪个没有野心?哪个面对金钱与权力,能熟视无睹,安之若素?抢得了财宝,便可以招兵买马,扩大实力;若能夺取玉玺,更有机会号令天下,问鼎中原!十八路反军各怀目的,却又彼此协作,大隋已到了最后的存亡关头。
“中午前务必要攻破城门!”瓦岗军新首领,西魏王李密向下属吩咐道。诸将得了令,立刻重整队伍,向江都城发起新一轮进攻。
天宝大将屹立在城门下,战袍与铁镗上的血水淌成了溜。才伐倒一拨敌人,接着又拥上一群,层层叠叠,密似织网,更显得他自己孤立无援,形单影只。
“城上守军快所剩无几了!”一旁观战的几个反王,在马上得意地冷笑:“纵他有三头六臂,一个人也休想守住这城门!”他们只待取下天宝大将的头颅,好伐倒大隋最后一根顶梁柱。皆以为胜券在握时,李密乍然变色道:“我的马这是……?”
话音刚落,其余坐骑同时出现异常!它们似乎同时嗅到什么,鼻孔直喷,脑袋乱晃,皆试图掉头逃命。
“究竟为何?”
“莫非附近有猛兽出没?”
众王面面相觑间,极力把控缰绳。正惶惑时,一位不速之客骤然闯入视线……
月儿在对岸等了大半日,一直得不到成都半点儿音讯,心中焦急如火,就对随行军士道:“替我照管好五斑驹,我要独自回去一趟!”两个军士极力挽留,却始终劝阻不了,只好一齐跪下,将实情道出:“将军命我们上岸后将船凿沉,此刻恐怕您再回不去了!”月儿起先以为,夫君乃担忧自己又跟去,身陷险境。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他欲破釜沉舟、以身殉国之举。联想到他诸日言行,无不映照赴死决心,瞬间惊惶失措,冲着对岸痛哭起来。
这时,五斑驹缓缓走过来,将健硕的身躯靠到她身旁——五斑驹不会说话,但此刻非常想安慰主人,它像个勇敢的男子汉一样,默默陪在一旁,目光深邃地望着对岸……
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但它脑海里,一定在思潮腾涌;没人注意到它的情绪,然而此刻,它必定是热血沸腾!安静伫立了许久,五斑驹忽然转过身,用唇触了触月儿的额头,似作诀别,而后忽然一声长嘶,跃入水中。
“五斑驹!快回来,回来!”
任大家如何呼唤,它都无动于衷,像一位慷慨赴死的壮士,义无反顾,战不旋踵……
渡过河后,五斑驹焦急地一路搜寻——哪里人多,哪里厮杀最凶,它便往哪里去。追随主人那么多年,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仗,它知道主人一定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这样一匹无主宝马,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舍命穿梭,吸引了无数敌人注意——有人想拦阻它,有人想擒获它,还有人想杀死它……但无论前方再多凶险,哪怕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都阻挡不了它寻找主人的强烈信念!
江都城下,五六个反王的坐骑一齐失控,大家猜想附近大概有猛兽出没,正惶惑间,一位不速之客骤然闯入视线。
“看,那匹马!”
众反王几乎同时发现,眼尖的当即色变:“不好!是赛龙五斑驹!”
“快拦住它!”李密大叫道。
下令已迟。五斑驹挟风而至,如疯了一般生死不顾,接连跃过数道人障,直冲入圈内。周围敌人,在立起来一丈多高的五斑驹面前,顿时渺似蝼蚁一般。“不好啊,踩死人了,快跑啊!”敌众扔了兵器,如鸟兽散。
成都只身伫立城门前,正杀得昏天黑地,四周敌人却眨眼间烟消云散!正疑惑间,蓦然发现一匹战马立于前面。收了镗,望着那从小就再熟悉不过的黑白花色,顿时凝噎,手中的镗剧烈颤抖不止……
一声嘶鸣震天动地,终于又见到主人!五斑驹兴奋得连连点头抬头,成都这才缓过情绪,张开怀抱热烈地拥上去:“好兄弟,你又来帮我!”他抚摩着爱驹脑门表示感谢,它也立即在他肩膀上蹭蹭,表示亲近。
“可是,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该回来!”成都虽甚感激,但心中更多的是愧疚和心疼。他狠锤自己的脑袋,万分后悔地道:“我已吩咐过兵士将船凿沉的呀?”原来,他确有舍身成仁之意;更重要的一层,是阻止月儿和五斑驹再涉战场,身陷险境。“我发过誓,绝不让你再上战场,可你怎么就又回来了呢?”成都越说越自责,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五斑驹双眸通红,长睫毛一闪,泪水扑簌簌落下。战场艰险残酷,多少坐骑弃主自逃,而它为救成都,冒险泅渡过江,一路闯过刀丛和围追堵截,那份忠诚坚贞,绝不亚于人与人之间的情义。或许,在它心里,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作一匹马——它已然是一个人,是主人的一位挚友,生死战友!
“首先破城者,赏金千两!”李密一声呼喝,密密麻麻的敌人立时又围拢上来。成都不由后退几步,紧紧倚住城门持镗而立,做出决一死战的架式。
“将军,快上马!”城上的戍卫提醒。
成都瞅瞅五斑驹,心中打定主意:“已铁了心再不用它,就让它自己慢慢走吧。”
五斑驹却不动,一直静静站着,耐心等着他,眸子清澈闪亮——一如小时候,等候他出门那般模样!那时,只要午后阳光明媚,成都就带它出去玩。五斑驹便像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等着他与月儿去骑。“小马你慢些,慢些!”月儿胆小,双臂紧紧搂住哥哥的腰,既紧张又兴奋,小脸儿涨得通红。待两人坐稳,小马立即活泼健朗起来,而且调皮得很,常常喝不住地一路飞奔,惊起鸟雀无数……童年时,他们仨每天快乐地在一起,多么幸福啊!
“将军,再不上马就来不及了!”见四周敌人一步步紧逼上来,城上戍卫们一齐催促。
成都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望着如今的五斑驹体无完肤,形销骨立,他怎忍心再去使唤!双手轻轻抚摸它身上的一处处伤疤,成都心中默念:“如果有来生,我愿与你互换,任凭驱使!”
他正黯然神伤,五斑驹忽然一声嘶叫,轰然跪到地上。“呀!你们看!”戍卫们皆大吃一惊——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匹马,居然,居然……
成都也极为讶异——五斑驹的鞍桥正对着自己腰间,莫非是让我去骑?联想到小时候,他与王顺打赌,眼见对方的牛遥遥领先,即将获胜,关键时刻也是五斑驹主动跪下……
“它这是让你骑呢,快上马,都都哥!”童年情境再现,当日扎着总角的林月儿涨红着脸大声呼唤,心甚着急。
恍惚中他扶住马颈,略一抬腿,便稳当跨坐上去。
五斑驹一声嘶鸣,霍然立起——他亦从童年的梦中惊醒——望着手中实实在在紧攥的缰绳,立刻恢复一往无前、横扫一切的骁勇,只听他万丈豪情道:“好兄弟,我们走!”双腿略夹马腹,倏忽如箭般冲出。
“大隋城门在此,有种敢来!”成都狞髯张目,气逾霄汉,奔敌将冲杀过去;五斑驹喑恶叱咤,风行电扫,敌众瞬间溃散。
“莫逃,快来领赏!”宝镗与宝驹一结合,立时发挥出各自的最大威力,霎时只见:镗打的委成一团,马踏的顿成泥糟,扫手足骨断筋挠,踢天灵脑浆迸裂,一时间天地变色,鬼哭神嚎……天宝大将与赛龙五斑驹,浴血捍卫大隋最后的尊严!
“大王,这一人一马甚是厉害,我们无人能敌!”几个先锋将军败下阵来,向李密禀报。李密急于进城夺取玉玺,怎甘心被区区一骑拦住?他瞧战场上自己人节节败退,不由拉长脸道:“放箭!”
“可是……”诸将还想辩解,他却不给机会:“放箭!”部将们虽不情愿,却只能照办。
成都和敌人正胶着一团,猝然间箭如雨下,各方死伤无数。见人和马打滚似油煎,想那反王为取胜利,竟不顾敌我,成都气得几乎将牙咬碎:“此人若称帝,天下必苦!今日不除你,难救苍生!”一催五斑驹,冲李密直杀过去。
“快拦住他!”李密声音颤栗,拨马便逃。二十余部将舍命拦阻,才勉强掩护他逃走。
脱离了险境,李密随即改变行动计划——交战时,他见天宝大将张口“大隋”,闭口“苍生”,知其对大隋情深,忠厚善良,与奸佞狡猾的父亲绝非一路。想那老贼已弑君自立,玉玺断不会交予其子,便撇开这边,转与夏明王窦建德一起,全力追剿宇文化及。
事情证明,他判断得非常准确。追上宇文化及,果然得到玉玺,其人被窦建德,一刀砍为两段。
江都城下,各路兵马还在和隋军鏖战,忽然有人发现,西魏王与夏明王不见了!一喽罗跪下禀报:“见二位王带许多轻骑,往潼关方向去了。”诸反王如梦初醒,纷纷率兵去追。“得玉玺者得天下!”众家各怀心思拼命追赶,驿道上万马奔腾,尘烟滚滚。
然而千追万赶,不如神机妙算!等人马到时,玉玺已被李密先得。“怎么办?抢!”诸王谁肯善罢甘休,一齐剑拔弩张,准备动武。
瓦岗军实力本就最为雄厚,又获窦建德相助,因此李密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见他略使眼色,属下当即操弄兵器,又把马勒得奋蹄嘶叫,摆出一副冲锋架式。
由于追赶时匆急,诸王所带兵马不多,对方这一鼓噪起来,更显自己势单力薄。可放弃,却不甘心;权宜之计,便也把马挤出声响,竭力壮大气势。
“哼!虚张声势!”李密一眼看透对方,不屑地一笑。只见他一挥手,瓦岗军风樯阵马,气势威严地整体进逼五十步,立时现出一副泰山压顶之势。
“稳住阵脚!不许慌!”诸王强作镇定,大声命令:“他们这是心战,想不战而屈人之兵!莫怕,快把战鼓擂起来!”霎时间鼓角大作,震天动地。
双方就这样在旷野中对峙着,人喊马嘶一浪高过一浪,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嗷——”,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怪啸,刹那间万马齐喑!“怎么回事?哪来的虎啸声?”窦建德骤然紧张,四处张望。李密还算镇定,他回味那声音极远,似顺风而至,像是紫金山方向——抬眼远眺,忽然脸色煞白!
“嗷——”又一声啸叫,众人这才看清,这怪叫源自一匹马;一匹凶神恶煞、漆黑锃亮的战马,声威赫赫震慑全场!
“赖麒麟!”诸王不约而同胆寒,坐骑亦不禁后退几步。远处马上之人虽仍看不清楚,但见其手中两柄特大号铁锤,料定是李元霸无疑——那俩玩意儿是杀人魔王的标记,四明山一战诸王已深深吃教!
江那边,插在滩头的灵犀剑陡然鸣振起来。“夫人!”俩军士大吃一惊。月儿轻瞥一眼宝剑,便又将目光投向杀伐喧嚣的对岸。她知道,眼下除了求天保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一遍遍在心中祈祷:“求上天千万保佑夫君!即便拿我的命去换,也一定要使他平安回来!”
她不知道,夫君此刻其实并无大碍。有了五斑驹助力,敌兵根本无法近身,只能频频放箭。而宝驹受过专门训练,捷敏灵活,速度又快,屡次化险为夷,敌人干瞪眼,却始终没办法。
作为天下第二条好汉,能对天宝大将构成真正威胁的,其实只有李元霸一人。作为实力超群的天下第一条好汉,李元霸刚现身潼关,灵犀剑便立即有所反应。可冥冥之中,宝剑怎就知道两强必然相遇?是占卜?是机缘?还是命中注定?反正没人能说清楚!但誓死保隋的天宝大将宇文成都,与一心立唐的赵王李元霸,必然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他俩的坐骑,赛龙五斑驹与一字墨雕板肋赖麒麟,也注定成为一世解不开的冤家。
“哎呀,果然是李元霸!”随着来骑渐渐走近,人们终于看清马上之人样貌:骨瘦如柴,面如病鬼,一头黄毛束在中间,尖嘴缩腮……诸王一阵蹙眉,这厮长相要多丑有多丑,要多凶恶有多凶恶;遇着这猢狲精,着实比遇见鬼都让人头疼!窦建德绷着脸道:“上次一役,诸王早已被吓破胆,今日哪敢再惹他!”自己有心回避,却发现马不听使唤,只是眼神凄惶地低了头直喘粗气——它虽不识人,却被迎面赖麒麟的威势震慑住。
“哈哈,果不出李道长所料,都在这!”李元霸笑似鬼嚎,嚷嚷道:“哪个得了传国玉玺,还不赶紧献出!”
他所提“李道长”,乃历史上著名的李淳风是也。此人神秘异常,料事如神,在传说中似半仙一般人物。李元霸就是依从他建议,从潼关抄后路,以截夺玉玺。之前诸王只顾与隋军拼杀,怎料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李家四子想坐享其成,虎口夺食,哪个愿答应!
“我们这里十八家大将甚多,何惧你一个黄毛小厮!”程咬金一挑头,各路义军遂齐心杀上。
可他们哪是李元霸的对手!只见他抖动臂膀,双锤像风车一般抡起来——八百斤一对铁疙瘩,掼顶盔脑浆迸裂,砸铠甲骨断筋折,纵使隔着盾牌,也一样把人打成泥糟;赖麒麟更是凶恶,张大嘴疯咬,尥蹶子狂踢,完全没了马样,倒像一只从幽府里蹦出来的、专门噬人的野兽……不多时,就滚滚头颅没马足、叠叠尸骸堆成山。
窦建德目瞪口呆,丧气地道:“这小子有四象不过之力,我们在其面前,全如拍苍蝇一般!”李密无奈地摇头:“罢了,罢了!还是给他去吧!”只好献上玉玺,求放回国。
李元霸依旧不饶,锤点众王道:“你们这些狗王若要归国,写下降表跪献上来,方可饶狗命,不然全都杀死!”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尚在犹豫,却有鲁州净秦王徐元朗争辩道:“你是王,我也是王,凭什么要俺跪献?此言甚属放肆!”话音刚落,就被李元霸抓鸡一样拎起来,扯住两腿撕为两片。
诸王全大惊失色,只好乖乖跪下,接连献上降表。到窦建德时,他站起来道:“我是你嫡亲母舅,也跪不成?”只见李元霸把眉一竖,不耐烦道:“不相干!你若在唐家做臣子,自然与你些名分。如今做了反王,若不跪献,先前就是榜样!”窦建德无奈,复又忍气跪下,献上降表。
收了玉玺与降表,李元霸正欲离去,坐骑却蓦地暴躁起来。
“你今天还没玩够?”元霸嘟哝着,勒缰绳兜转七八圈,但仍控制不住。跪在地上的反王们偷偷窃笑,却猛然发现,不远处自己的坐骑,也一并躁动起来!想起先前赖麒麟逼近时,同样这般怪异,诸王瞬间吓出冷汗——难不成,另有……
大家四处张望,什么也没发现;拢起耳朵听,只闻风吹草木沙沙响。而就在皆以为虚惊一场时,有耳尖的突然辨出一串蹄声:“你们听!”诸王皆戎马半生,对这蹄声却甚是讶异——如此轻捷迅疾,好似足不沾土!虽尚未谋面,但这匹马飞扬奔逸形象,已隐然若见。
在一片注目中,一匹黑白花骏马骤然跃出地平线。只见其竹批耳峻,颈长身修,风入蹄轻,骁腾超逸,果然不同凡响!“哎!好一匹天马!”窦建德一边盯着它艳羡地张大嘴巴,一边胳膊肘轻碰身旁李密,不停地赞叹。李密瞥他一眼,轻叹一声并未回应——他正心痛着玉玺,哪里有心情赏马?
那马鞍上之人身材魁伟,腰大十围,金面长须,虎目浓眉,头戴一顶双凤金盔,身着锁子黄金甲,手中一柄凤翅镏金镗熠熠生辉。“天宝大将!”众人望之凛然,犹视神明。哪想他百万敌军里孤身奋战,居然仍未死?这得多强的战斗力?真叫人恐怖至极,匪夷所思!
诸王蜷缩在地,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他骑那匹马是……?”寂静里,偶有人悄悄打听。
“赛龙五斑驹!”身旁跪着的人匆忙挤眼示意。
忽见五斑驹两耳竖起,嗷唠一声振鬣长鸣,诸王几匹坐骑顿时四脚朝天,尿屁流出;五斑驹再叫第二声,全场马一齐炸群!
“糟糕!”窦建德话音刚落,一股尘土扑面而来。诸王下意识地赶紧抱头,一齐跪伏到地上苟延残喘。万蹄奔腾中,只感觉尘浪蔽天,山峦与大地一齐震颤。
等马全都跑尽,所有人浑身战栗,脸色苍白如纸。窦建德踉跄起身,满腹怨气道:“赵王一锤只杀一人,可五斑驹一声吼,差点害我们一遭命丧蹄下!”众人再寻李元霸,竟不知去向。
原来,赖麒麟刚刚受到惊吓,和其它马一样不顾一切顺风奔逃。李元霸几次勒缰,它都猛地蹿起,接着一低头,脖子一梗,继续没命疯跑!几番控制不住,李元霸便放弃,任由马跑出七十多里,直到一座岭前才慢下来。
“驭!”刚将赖麒麟停稳,忽闻身后不远,有马打响鼻。想那诸王与一干喽罗数千匹马,早已被甩得无影无踪,什么马如此能耐,竟能跟上自己?回头一瞧,见是天宝大将端坐马上。“好脚力!”李元霸嘻嘻一笑,倒未觉吃惊:“能和赖麒麟匹敌的,唯有你的五斑驹了!”
这话其实是高抬了赖麒麟。这一路又急又快,他不见自己的马鬃毛凌乱,鼻孔呵气如吐雾,哪比得上五斑驹气定神闲,汗都不出!但成都没心情关注这些,他满心惦念的是玉玺,如何夺回玉玺。
这神秘而又神奇的一方玉,自秦朝一统,在上面刻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起,就永生永世与皇权联系在一起。任何王朝要证明自己是“正朔”,即拥有前朝正统的继承权,必须有这枚玉玺作证明。因它是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传国信物,因此又被称为“传国玉玺”。今日若失去它,大隋就算“天命已绝”,往后即便再立新君,也只能是百姓口中的“白版皇帝”,不为世人所承认。
“快把它交出来!”成都倍感责任,面色严厉。
“你想要什么?”李元霸依旧嘻嘻奸笑,仍在装糊涂。他知道对方不敌自己,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噢,莫非你想要这个?”说着,从怀中掏出玉玺,在眼前一晃:“有本事过来取!”
见到玉玺,成都血气翻涌,恨不得一下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正要催马,忽闻背后疾风凌厉,不由赶紧伏鞍,拨马闪到一边——几支弩箭堪堪擦身而过!若非坐骑配合默契、机敏伶俐,此刻已然遭暗算。
“好兄弟,我又欠你一命!”匆匆谢过五斑驹,他便和追上来的唐军战在一起。
这支唐军说来奇异:着装上,清一色的黑盔黑甲黑面罩,大白天只露两眼,十分诡异神秘;武器异常精良,每人或弩或弓,槊、枪、刀、剑一应俱全,另配啄、锤、斧、鞭等砸击兵器;最离奇的是他们的坐骑,成都暗中观察,皆乃西域千金难觅的顶尖良马。“难怪能跟随五斑驹,这么快便追上。”他心中疑惑:“装备居然比骁果军还精良,这究竟是一支什么部队?”
交手后,成都更是吃惊不小:“这些骑士个个出类拔萃,以一当百,放眼朝廷百万官军,也难觅一支如此善战骁勇的队伍!”
李元霸一边观战,一边不住得意地冷笑:“天宝大将,叫你尝尝唐家玄甲军的厉害!”
玄甲军枪扎一线,斧劈铮光,招招用狠,步步紧逼。“幸亏来人不多,否则绝难应对。”成都心念之余,招招式式不敢有一丝含糊;只见镗似蛟龙飞舞,护马遮身,弹挡拨打,处处精湛缜密。
岸的另一边,灵犀剑已然灼红!
月儿虔诚地跪在地上,紧紧盯着宝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都都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两个军士也不住祈祷:“老天爷,请保佑大将军平平安安,千万别受伤!”
五斑驹似乎能听见这些心愿,闪烁着大眼睛,愈发奋勇顽强:二三十敌骑把它与主人围在中央,狼群一般疯狂扑上;它一边闪避敌人刀剑,一边应对同类的尥踢撕咬,真可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嗯?这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单骑对数十骑,竟丝毫不落下风?”李元霸侧目观看,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惊奇。
“幸好有五斑驹在!”成都心叫。
双方打过半多时辰,唐军不断有人被挑落马下。李元霸着急,心中暗忖:“玄甲军乃二哥世民汇集八方精锐,经严酷训练而成,不想在这厮面前讨不到半点便宜。眼看天色不早,玉玺还在自己身上,需尽快送到长安才好!”想到这,便大吼一声:“尔等速速退下,看本王亲自出马!”
见对方杀上,成都猛捣几镗,又接连挑翻两员敌将,随即纵出圈外。一声“吁”后,五斑驹令行禁止,再如雕像般纹丝不动。
刚才厮杀恶斗未觉恐惧,眼见这利落操作和铁似军纪,玄甲军皆被镇住!行伍之人都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战斗力,一切严酷的训练莫过于此。
“收兵器!”玄甲军中有人低沉地一声令后,所有人都一齐默默把兵刃收回到入鞘状态——这是玄甲军的敬意,这支从三军中汇聚最强者组成的特种部队,对强大对手由衷表达的敬意!
“天宝大将——赛龙五斑驹,不简单,不简单!”李元霸敛住嘻笑,也不禁从心底夸赞。尽管往常目空一切,可今天在他眼中,这一人一马在战斗中的表现堪称完美,甚至称得上无懈可击、浑然一体!所谓英雄识英雄,李元霸再说话的态度,陡然间尊重了不少。
“你,是条汉子!今日我不伤你,你还是归顺我大唐吧。”他改为劝降。
成都冷笑一声,拒绝道:“抬举我了,我恐怕会叫你失望。”
“放心,归顺我大唐后,高官厚禄一切随你……”
李元霸还想说,成都却鸟都不鸟道:“我只知有大隋,从未知有大唐。”
“你……”李元霸面红耳赤,恨恨地威胁道:“不要逼我杀你!”
哪知成都仰天大笑,一字一顿地道:“国事千钧重,头颅一掷轻。”
“休要逞能!你现在连镗都拿不稳,如何打得过我?”李元霸喝问。
成都瞧着他,冷冷地道:“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今日若夺不回玉玺,大隋便要彻底灭亡,我怎有颜面苟活于世?”
“好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见硬的不成,李元霸转而软下口气:“听说你家中还有一妻子,你若一死,不怕她伤心难过?”
一句话戳到了痛处,成都猛然愣怔住——刹那间,遗憾、愧疚、苦楚、寄盼……多少情感掺合在一起,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知今日以后,绝无可能再见到她,夫妻自此生死永隔!
突然见他松一松粘在血肉上的左护臂,从中衣的袖口上猛然扯下一缕白布,认真系到五斑驹颈后的一撮鬃毛上。“月儿,为夫这便要走了,莫要再等我!”成都心中默念。
“不想投降,你也可选择逃走!你知道,我的马追不上你。”李元霸单锤一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不必了!”成都斩钉截铁道:“战马不是用来逃跑的!好兄弟,同我上!”五斑驹一声啸叫,四蹄劲蹈,载着天宝大将奔李元霸冲杀过去。
师父紫阳真人曾叮嘱,“将来若遇见使镏金镗的,切不可伤他性命”,因此当年比武,李元霸手下留情。今日见对方拼命,便不顾师言,杀心骤起。锤镗碰过后,成都力不及他,镗被打到一边。李元霸借势扑上,一把将他擒住,往空中一抛,接住两脚,一用力便撕成两片。
两瓣尸体,血淋淋地落在地上;尘土和草屑纷纷扬起,终又归于静寂。
可怜成都,从十几岁孩子开始跨马从军,济国安邦,御侮保家,一杆凤翅镏金镗打遍南北……最终仍不免战死沙场,留骨青山!噩耗传出,隋军恸哭一片,再无心抵抗,走个干干净净;隋朝最后一缕实力,随着他的死,转瞬间烟消云散。
灵犀剑煞是神奇,因为沾染过天宝大将的血,由此便认他作主人,与他命运相连。当成都最后冲向李元霸时,插在滩头的宝剑同时跳将起来,骤然赤灼如炼。
“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剑不化了才怪!”眼见周围沙土都开始水气蒸腾,两个军士皆惊惶失措。情急中,月儿赶忙将剑拾起,紧紧地搂进怀中——军士们这才明白,夫人欲以身体为宝剑降温!
伴着滋滋灼响,空气中弥漫开焦糊的肉味;却见她毫无惧色,依旧笃定坚毅:“灵犀啊灵犀,希望你能知晓我心意,佑护夫君平安,大隋平安!”两军士感动地道:“夫人真乃巾帼英雄!”
一番虔诚付出,似乎有了效果——剑终于不那么灼人。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却陡然发现它迥异往常!只见那剑身光芒一点点褪去,须臾便暗淡得如铅一般。
“擦也擦不亮,怎么隐约还传出阵阵寒气?”三人轮番用衣袖擦拭,又惶惑地前后翻看,来回摇晃,宝剑却始终如僵住一般,再不复鸣振。一军士随口道:“这剑怎么像死了一样?”月儿心中一凛,大呼“不好!”,无论如何也要渡河探个究竟。
“夫人,对岸已皆是反军,现在回去凶多吉少啊!”一军士道。
另一个军士也劝道:“天宝大将武艺高强,也许仅仅受伤也未可知。您贸然犯险,万一……”
“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月儿郑重地一揖。“但有些感情,你们真的不懂。”她轻叹口气,将埋藏心里多年的话,和盘托出:“我从小是孤儿,无依无靠,唯独使我温暖欣慰的,只有他俩:一个是时时关心我、爱护我的夫君,另一个就是心灵相通,从小就与我相伴的五斑驹了。”她不由紧握腕上的铁镯,坚定地道:“我发过誓,今生今世,绝不离开他们俩,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甘愿承受!”
俩军士怔在一处,都没了办法。正焦急中,一人忽然遥指对岸叫道:“夫人您看!”
原来是一匹黑白花马,骤然闯进视线。
“五斑驹!”月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终于回来了!”两个军士像看到救星一样高兴。
众人满怀期待,看着它慢慢渡江,一点点地靠近。
但距离近时才发现,那马有一丝异样。“呀!这是?”一军士陡然变了表情,另一人也随之发现了端倪。他俩紧张地偷瞄夫人,只有她还未注意。
月儿此刻望眼欲穿,心中惴惴像揣只兔子。五斑驹刚上岸,她便迫不及待冲上去,将其紧紧搂住:“你可还好?为何去那么久?都都哥呢?他在哪儿?”一连串提问,马却始终如木刻一般,呆愣伫在那儿。“你怎么了,受伤了吗?”她始觉异样,左右查看起来。
“五斑驹素来聪明机敏,善解人意,今日木讷至此,定有变故!”想到此,月儿急问道:“都都哥,都都哥呢?他在哪里?”她心情愈发急迫,不住追问,然而马却依旧没反应,俩军士却悄悄垂了头。“你们俩也……,究竟怎么回事?”
再回头瞧五斑驹时,她终于注意到马颈后的一撮鬃毛上,系着一缕白布——血迹斑斑!“是夫君的衣物!”脑海中骤然似惊雷炸响。
那布料乃她亲自所选,针针线线亦亲手缝制,她岂能认错?但依旧心存侥幸,解下后反复又察看几番。“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拉过勾的事,他从未负我!”她一把攥紧那布条儿,心如刀绞。
“五斑驹,快带我去见他!”见夫人认蹬扳鞍就要上马,两个军士急忙把她拉住:“夫人,天宝大将战殁了,请您一定要节哀!不,他没死,他兴许只是受伤,我要去救他!”月儿紧紧抓住马鞍不放,好似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您真的不能去!别拦我,让我去救他,救……”激动中几番撕扯,自己一股急火攻心,骤然昏倒在马前。
再睁开眼时,五斑驹早已独自过河,不知所踪;苍茫天际,唯见怒滔滔江水,奔涌急去……
李元霸回到潼关,驸马柴绍率众赶来接应。大军还都途中,促然间风云四起、雷光闪烁,转瞬大雨倾盆而下。
“这雷真奇怪,怎么只响赵王一人头上,似要劈下来一般!”众人畏怯,皆不敢靠近。李元霸大怒,擎锤指天道:“天,你为何这般可恶,专照我头上响?”抛锤砸向空中。恰一道闪电袭来,他不免闭眼,那锤将将落下,正打在脸上,人仰翻坠马。柴绍大惊,刚要去扶,却又起一阵怪风,卷得飞沙走石,尘土冲天;再看周围霹雳炸响,火球乱蹿,众人只好暂避屋檐下。
不一会儿,风停雨霁。再来看时,李元霸金冠滚落,马和双锤撂在一旁,人已然唤不醒了。“赵王!”柴绍放声大哭,只得殓了尸身,连同遗物和玉玺降表,带回长安。
主人死后,赖麒麟失去管束,就渐渐脱离了队伍。这日它独自游逛到一座岭前,忽然觉察到气氛怎有些怪异?
似曾相识的地方,血迹斑驳的战场,一柄凤翅镏金镗,斜插在地上——这居然是天宝大将宇文成都的战殁之地!忽然传来一声长嘶,赖麒麟抬头远望,只见一匹黑白花马黯然踱出,截住去路。
退避,已无可能;唯有冲上前,舍命相搏。冤家路窄,弑主之仇不共戴天;战场不留情,新恨旧怨今朝一并算!总之日后,世间要么再无赛龙五斑驹,要么再无一字墨雕板肋赖麒麟,亦或者它俩——同归于尽。
“啾——嗷——”两匹马互不相让,啸叫声此起彼伏,都欲在气势上压倒敌手。腾腾的杀气,有如无形的刀,一浪浪向周围荡漾弥漫,并借助风的威势急剧扩张:莺飞燕舞的岭前,骤然生气皆无;影影幢幢的荫间,阴恻恻戾气骤起;数里外的马帮闻声惊悸,隔山岭的羊群仓惶奔逃……
最后一声咆哮似虎啸狼吼,赖麒麟与五斑驹发疯般冲向一处,杀成一团:扬起身捶击,甩屁股尥踢,扭回头撕咬,纠缠时撞颈,倒地上蹬踹……周身能用的器官皆成为武器,毕生本领与全部力量都顷尽使出,招招要命、毫不留情,卧沙滚石、泥草和血,天地倾倒、一片狼藉。
说来奇怪,朗朗的大晴天,忽然就飘来几片乌云,且不偏不斜,正罩在两匹马的头顶上。几阵疾风袭过,瞬间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山谷里骤然变成另一个世界。
“哟?”隔山岭的羊倌抬手遮头,却未沾半点雨星儿;可雷雨声清晰真切,仿佛就在耳边。“难道是晴天漏?今天许是雷公发怒了!”羊倌摇摇头,略带戏谑道。
霹雳曳着长长的电光,接二连三在周围炸响,寻常的马,必是早被驱散;而五斑驹与赖麒麟,依旧撕扯在一起,丝毫未受影响。它们俩,一匹有铁胆,另一匹有大心脏,都是桀骜不驯、睥睨天下的马中豪杰!暴雨倾盆能怎样?雷声再大又如何?权作咚咚战鼓,反倒使它们血脉偾张,更加好勇嗜杀!
看来它俩今日打不出个结果,断不肯善罢甘休,这场生死决斗,老天也阻止不了。
暴雨泥淖中战斗过一刻工夫,只见赖麒麟鼻孔翕张,步子渐渐散乱,像红眼的疯牛盲目乱冲乱撞;而五斑驹始终镇定,魔鬼步法变幻神奇,像杂技高手一般闪转腾挪,矫健敏捷。又过约一刻钟,赖麒麟张大嘴上气不接下气,瞪着眼慌乱地改变方向,急欲伺机逃走;而五斑驹步步紧逼,越战越勇,完全占据了主动。至此,两匹超群拔类、稀世顶尖的战马,高下已分:赛龙五斑驹,不愧有千场恶战之勇,是真正的无可匹敌,举世无双!尽管它体力早已透支,甚至稍微松口气,就可能一下瘫软在地上,可顽强信念支撑着它,始终傲然屹立!
须臾之间,赖麒麟彻底抗不住,夺命奔逃……
不知不觉间,风停雨霁,天空中高高挂起一道彩虹,宣示世间又恢复了宁谧。岭前陡然一声长嘶高亢悠远,既像郑重告慰,又似思念倾诉,幽幽间天地动容,山应谷鸣。羊倌好奇,翻山循声艰难探来,遍寻四周,只在荒草深处发现一具遍身泥污的马尸,再无其他。
当黑白花身影再出现在江边,夕阳几近落山,昏黄的对岸空无一人。五斑驹啾啾鸣叫着,一个劲儿来回踱步,焦急得像寻不到妈妈的孩子。
月儿昏倒后,俩军士将她背到五里外的一户人家。那家只有一位阿婆,五十多岁,白发苍苍,一脸的慈祥朴实。见到军士俩,老人家不由泪眼婆娑起来:“看到你们这身衣服,就使我想起自己的儿子!”原来,她儿子早年从军死在战场上,因此对隋军有对儿子一般的感情。她信誓旦旦地表示:“军爷请放心,喝了安神药,定使夫人安稳睡到下夜;以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的一半,绝不使她受半点委屈!”两军士遂把成都预留的盘缠倾囊相赠,又琐碎嘱咐一番后,便悄然离开。
月儿恹恹似病的坐在桌前,全然不知道屋外这些事情。
“今晚的粥,味道好奇怪——大概是心里苦吧,嘴里面竟也觉得苦。”心里想着,皱眉勉强喝下几口,不一会就困意来袭,支撑不住地伏到案上。
待她呼吸已经均匀,阿婆就进了屋,小心翼翼将她扶到床上。那张小床虽然逼仄简陋,却给予了月儿难得的安宁。在温暖的被窝里,只见她的嘴角微微翕动,不由自主地梦呓起来……
“小马小马,眼睛大大,乖乖听话喝奶啊;小马小马,不哭不哭,我们就是父母了;小马小马,快快康复,爸爸带你去玩耍;小马小马,茁壮成长,妈妈给你修蹄甲;小马小马,蹦蹦跳跳,我们一起上学堂;小马小马,天要黑了,我们一起快回家,一起快回家……”童年歌谣,不经意打开记忆的门,待伸手触摸,却恍如镜花水月,陡然碎裂成一片。
梦,往往是最深刻的心灵映照;一生的爱与思念,又岂是一碗药汤,能够轻易抹却。“都都哥、五斑驹,你们俩别离开,千万不要抛下我!”别时容易见时难,相见时难别更难……梦里团圆夜,醒时泪满襟。
“啾——”一声嘶鸣,像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月儿恍惚听见,顾不上衣着单薄,夺门而出;一团漆黑中,跌跌撞撞一股劲儿冲出五里——喘息未定间极目搜寻,却见江上水气萦绕,白茫茫一片死寂。
“五斑驹,是你吗?你回来了吗?你在哪啊?……”一声声呼唤,却无一丝回应。“难道我听错了?是我想疯了?”她用力捶自己的脑袋,不甘心地流下泪来。
其实刚才那声儿,她委实没听错,真的是五斑驹!
五斑驹寻不见她,一直在河边焦急地徘徊。几次尝试下水,皆很快地退回来——由于夜间水位暴涨,本就宽阔的江面,陡然变得一望无际。江水波涛汹涌地连着排,打着旋儿,在风中喑呜低吼,像一头疯兽不断发出严厉警告:任何人和动物,都不得擅闯它的领地,违者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五斑驹瞪大眼睛,注视了有半个时辰,最后把头一梗,毅然跳入水中。
江水寒凉,刺激得周身伤口猛烈一缩,如锥扎般地痛。五斑驹翕张着鼻孔,强忍着,抽搐着,呼吸深深浅浅,杂乱而慌促。曾连续奔行上千里气定神闲,攀悬崖峭壁镇定自若,闯刀山火海面不改色……今夜,它终于恐惧了!这是陆生动物对水的本能反应,是跟勇气无关的天生畏惧。
但五斑驹别无选择。为了可以尽快回到主人身边,陪伴她、保护她、追随她,它只能在最不利的时间、最不利的地点,以自己最不擅长的方式,在生命绝境中逆势前行——它是那样一匹恪尽职守的战马,那样一个忠心耿耿的朋友;它宝贵的心灵像泉水一般纯洁,纯洁得不含一丝污点和杂质,让人不忍去看,甚至不敢去看……
越游越远,越游越深,越游——水流越急!五斑驹四蹄猛蹬,胸口顶着波浪,起起伏伏地泅泳前进。黑魆魆的江面,像一张吞噬万物的巨口,不见边际,它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还需要坚持多远,忍受多久。它孤伶伶地一直游着,一路跌跌撞撞摸索游着,渐渐愈发恐惧起来,像小时候般发出“嘤嘤”的叫声。
接近江中心时,氤氲的雾气渐起,刚能辨出来的影影幢幢的对岸,陡然似隔了无数幔账,须臾间彻底消失。五斑驹逡巡几圈,如同坠进云里,再难辨东西南北。此时它体力耗尽,遍体鳞伤。膺门最重一处旧伤,经赖麒麟撕咬,被扯开成巴掌大的“肉扇”,在水中来回翕动,早已流不出血来。“啾——啾——”,几次沉入水中,它又挣扎着浮起,一连串的绝望叫声,像小儿啼哭。
恍惚中,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它。回头望,是主人成都在身后鼓励叮嘱:“坚持住,不要放弃!要相信自己,你永远是最棒的!”转回头,又有月儿在岸边敞开怀抱,呼唤道:“别怕,你是世上最英勇的战马!大胆向前进,妈妈在前面等你!”五斑驹亢然一声嘶鸣划破夜空,而后使尽平生力气,奋勇向前游去……
翌日微明时,值守裨将入帐禀报:“报告秦王(李世民),昨夜有匹黑白花马独自夜渡,想是那天宝大将的坐骑。”
一旁副将警觉地问:“马上可有人?”
裨将回:“无人。所以属下未放箭,也未去追赶。”
秦王摆手道:“一匹马而已,由它去吧。”思忖片刻,忽然又问:“那匹马过江了吗?”
裨将遂把夜里的情况详细禀述:“昨晚江水暴涨,江面陡然宽了一倍有余,那马一直被阻在岸上,身上似乎还负了很重的伤。子时它跳入水中,游至江心时被浓雾包裹,就再不见了。后夜对岸来一女子,哭唤着一直寻找到天明,由此看来,那匹马多半……”
“葬身江中!”秦王不由眉头紧锁。
“哎!”副将拳锤掌心,痛惜地道:“这样一匹好马,实在可惜了!”不禁一阵摇头。古时战将皆爱马如命,尤其对那些身经百战的优秀战马,不论是敌方的,还是己方的,爱惜之情都溢于言表。
秦王很是理解,一旁劝慰道:“先莫叹息!死亡对它来说,或许并非憾事!”
副将先吃一惊,随即恍然大悟:“您指的是——战死沙场?”
秦王点点头:“这是战马的最高荣耀,也是所有军人的最高荣耀。它、天宝大将,还有赵王元霸——他们三个,都已经得到了!”
副将思忖一番,道:“大王真会开导,我片刻间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秦王赞许地点点头:“走,咱们一起去看看。”遂带副将及裨将,一同跨马来到江边。
江水如墨,沉默时不知吞噬多少往事;浪花如银,喧嚣间倾吐无尽风流。
秦王触景生怀,感慨地道:“我们不歌颂死亡,但我们赞美有意义的死亡。那些同主人冲锋陷阵、忠心耿耿的战马,它们视死如归,桀骜不屈,其灵魂最终与战场融合在一起,化成永恒——它们即是战场之神!”说完,众人皆为之震撼,纷纷舍鞍下马,面向江中肃拜起来。
良久,副将忍不住问:“以后,还会有这么英勇的战马吗?”
秦王意味深长地道:“只要军人的血性在,英勇的战马,只会越来越多!”
副将异常高兴道:“诚如您所说,将来大唐统一天下,我必请奏皇上,将那些最英勇的战马全刻到石上,供后世瞻仰。”
“这主意不错!”秦王笑道:“但不必太多,否则刻不下。”
“十六匹怎么样?”
“依我看,六匹足矣!”秦王认蹬挺身上马:“通知全军,立即出发!”
“是!”
号角,在耳边震响;远处山脚下,旌旗猎猎!
青峦之巅,一轮朝日喷薄而出,正不可抑止地散发出四射光芒;一大群英勇无畏的战马,嘶叫着、雀跃着,在未来大唐的辽阔疆域上,纵情驰骋!
“别乱动,你的伤还没好!”见成都挣扎着要起身,林月儿急忙阻止。那箭毒十分厉害,成都昏迷了四天,早上才见醒来。刚才只是略微起一下身,就一头冷汗,没办法只能又躺下。
“别逞能!”月儿警告道。
“咱们这是走到哪了?”成都问。
“你就不能关心关心自己的身体?”月儿责怪他。
成都似乎未听见,面色凝重地道:“我记得,我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搬师回都’。”
“没错!”月儿嘻笑道:“还好脑子没中毒。”
成都颇无奈地看着她,有些为难地道:“这里不用你照顾了,你出去吧。”
“好!”月儿刚想走,忽然反应过来:“撵我走,为什么?”
“你一姑娘家,和我……挤在车里不好!”成都有些脸红羞赧。
“你伤势那么重,骑不得马,将士们谁不清楚?你还怕别人说闲话?”月儿有些不高兴。
“不是,我是怕……”成都吭哧半天,也未说出所以然。
瞧他吞吞吐吐,月儿倒急了:“你怕我将来嫁不出去啊!”说完,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噗嗤一乐。
“啊,对啊,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这战场上威风八面,勇猛果决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大姑娘,连说话都拖泥带水。
“可惜啊,你担心晚了,早都嫁不出去了!”月儿一声长叹,一副幽怨模样。
“啊!”成都一惊,不禁双眼瞪圆:“究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正所谓关心则乱,其实在心里,成都是真心喜欢她的。
“喏——”,月儿把胳膊一扬,晃一晃腕上的铁镯:“被锁住了,还怎么嫁人!”她把嘴一撅,装出一副愁苦模样。
成都这才眉梢舒展,骤然放下心来。忽然又意识到刚才被她看透,便有些懊恼:“你也学会捉弄人了,刚才把我骗得好惨!”说完,再不理她。
两人干坐一会儿,正略显尴尬,忽闻车外马打响鼻。月儿欢喜地掀开车帘看,果然是五斑驹!“哈哈,我心爱的马呀!”她顿时又来精神,急切地把手伸出窗外。
识得那只藕白小手,五斑驹一看便是招呼自己,于是赶紧快走两步,凑上车前。成都在车内正发呆,冷不丁一只硕大的马头探进窗里,着实把他一惊。“五斑驹,你怎么又淘气!”他嗔怪道。
“不许批评我的马!”月儿噘嘴道。
成都瞪大眼睛:“咦,怎么一觉醒来,就成你的马了?”
“当然啦!”月儿理直气壮道:“没有我,哪有它?”
成都好悬没被她气笑:“明明是我含辛茹苦把它养大的!”
“那我还每天给它拔草吃呢!”月儿不服。其实,在养马这件事上,他俩都很用心,都不遗余力地倾心付出;硬要论谁对马的贡献更大,确实很难说清。
成都想到这,转茬儿道:“可现在,它天天跟我在一起啊!”
看他的得意劲儿,月儿属实无话可说。五斑驹自打出征,离开自己已半年有余。在一起时,一年年都像眨眼一样倏忽而过;可分开后,真是扳着指头送走每一晚——那么大的人,无论美梦还是噩梦,十之八九是关于它,那份从小到大的感情,早就难以割舍!回想起半年来第一次见,就是看它忍着伤痛,竭力将哥哥安全送回;当时它颤巍巍的身体和疲惫已极的眼神,真让人心如刀绞,不由感激涕零。
“你是一匹多好的马啊!”此刻,她脸庞紧紧贴着五斑驹水灵灵的大眼,多少思念和惆怅涌上心头,不禁又泪湿睫毛。
“行了行了,不与你争了;咱俩,还是你的贡献大!”成都赶紧让步。
“你知道什么,我伤心的不是这个,我是心疼五斑驹!”月儿恼道:“自打它跟你出征,吃了那么多苦,差点连命都丢了!”
成都的心像猛然被狠戳一下,眼眶一热,顿时没了言语——再铁骨铮铮的硬汉,也有柔嫩的一面;战马受伤,他同样心痛不已!
五斑驹之于他,早已超越伙伴或主仆关系,实属心有灵犀的知己,风雨同行的搭档,生死与共的战友;一次次摆脱险境,克敌制胜,它都功不可没。人们常说天宝大将所向披靡,他的镗所向披靡,而他自己却认为:唯有赛龙五斑驹,才是真真正正的所向披靡!
“以后,就让它和你在一起吧。”成都不无愧疚地道。
“真的?不许反悔!”月儿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信。
“不反悔!”他坚定地道:“它这次伤这么重,也该好好休养。”
“太好了!”月儿高兴得不得了,搂着马颈一顿欢呼。
“快饶了它吧,马脖子都要酸了!”成都努努嘴,笑道。
月儿这才放开胳膊,任由五斑驹跑去。忽然,她又想起一件事:“那以后你怎么办?”
“放心,我换匹马便是。”他装作若无其事道。
月儿深吸一口气,把脸转向窗外,半晌无语。
“自打你与五斑驹走后,我的心就一直悬着;好容易见上一面,还差点阴阳相隔。别人都羡慕我有个将军哥哥,我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不见的时候牵肠挂肚,见面以后却同样提心吊胆。真不知往后,我是该一路跟着你俩,还是不让你俩离开!”
成都尴尬地打趣道:“不管是你一路跟着我俩,还是不让我和五斑驹离开,结果不都一样吗——就是把我们仨拴一块,永远在一起?”
月儿却把嘴一撇:“拴哪能行啊,我本想用‘锁’的!”
成都不无愧疚地道:“让妹妹操心了,都怪我;以后把马留在你身边,权当哥哥陪你。”
月儿叹口气道:“别笑我们女儿家小气。不打仗的日子,我们仨儿每天在一起,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一起放马,一起散步,一起躺在草丛,看蓝天白云,雁群高飞……只要能与你俩在一起,我便高兴;幸福对我来说,就是这么简单。”
“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让工匠把我们仨,都刻到一起了!”成都道。
月儿抬起手腕,仔细端详那泛着乌光的铁镯儿:一匹马和俩小孩儿,紧紧挨在一起,笑容灿烂;尤其俩孩子,神似他们小时候模样,女娃还扎着总角!月儿抚摩许久,发誓道:“我们三个,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要分开!”
成都心潮澎湃,一双滚烫大手,将那纤细玉手与镯子,紧紧包住……
经过十余日不停跋涉,大兴城近在前方。“终于能见到父亲了!”成都在马上振奋地道。
月儿听后却无动于衷,只稍稍点一下头。
离大兴城越近,她表情越严肃,成都虽心中困惑,却不敢多问:“月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她淡淡地道。
隔窗远望,先头队伍已开始进入城门。此刻,她多希望哥哥、五斑驹和自己——她们仨,能化作天上的大雁,自在翱翔,飞去别的地方!
朝廷迎接的队伍,分成左右两列等候在城下。靠山王杨林一马当先,向天宝大将拱手致礼;成都甲胄在身,在马上恭敬回礼,口称“有劳王爷”,随他一起并马入城。
到了金銮殿上,天宝大将把边疆和南阳的战况详细禀报。炀帝听后欣慰已极,对他与大军的表现甚为褒奖,当即颁下恩旨:“重重犒赏全体将士!”
华灯璀璨耀金璧,筵席酒漫熏人眼。天宝大将本是今晚的焦点,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窘迫异常。
“成都,来,本王再敬你一杯!”杨林举杯离座。
成都匆忙起身,恭敬相迎:“谢王爷!”
几杯过后,杨林抚须大笑:“今日终于天遂人愿,不负你我之约定。”见成都一时迟愣,王爷解释道:“临别时我曾许诺,待你和裴将军大军凯旋,陛下与本王要为你们摆酒庆功!卿真乃国之栋梁,安邦定国,果真不负众望!”
成都骤然想起当日情景,不觉脸红:“承蒙陛下和王爷关爱,当日大敌当前,末将不敢思虑其它,只求战死沙场,无愧于国!”
“好,好!”杨林不住点头:“我果然没看错你!来,与我再干一杯!”他眼眶湿润,不顾花甲高龄,仰脖儿又将第七杯酒下肚。
说起元庆,成都不免关心:“敢问王爷,裴将军那边怎样?”
“你不知道?”杨林骤然把眼瞪圆。
成都一脸茫然:“属下不知。”
“哎!不知的好,不知的好!”杨林接连叹气:“他的庆功酒,恐怕是喝不上了!”
成都不由吃惊:“怎么!?”
杨林不愿再隐瞒:“瓦岗战事不利,久攻不克。”
见成都仍一脸疑惑,杨林解释道:“元庆这孩子本事不小,但心高气傲,有些轻敌;数万大军过去半年,竟拿不下小小瓦岗。估计此刻,他正嫉妒你呢!”成都听后眉头紧锁,心里五味杂陈。
“算了算了,今日你凯旋,莫扫了大伙儿的兴!”杨林不愿再多说,但走时小声叮嘱:“切莫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以免触怒龙颜!”
王爷走后,成都放下酒杯,再未端起。本来平时酒量还行,可今晚王爷的话,就像巨石一样压在胸口,让他心中顿生隐忧:“小小瓦岗?不,瓦岗势力已经坐大,但满朝上下,都未对他们给予足够重视!”看着大臣们面红耳赤、兴高采烈地推杯换盏,骤然间,歌舞升平的盛宴,使他厌恶至极。
回到宇文府已是半夜,得知父亲在西厅等候,他赶紧前去。
“不孝儿叩见父亲!使您久等,都怪孩儿无礼!”成都进门便叩头。
“起来吧,国事为先,爹不怪你。”宇文化及撩手道。
成都直起身,见父亲桌上的茶水已干,便想去添茶。
“不必了,你坐下吧,我有话要问你。”宇文化及虽然语气平缓,却隐约透着凌厉。
成都只是恭敬地站着,未敢落座。
宇文化及也不看他,问道:“我的信你收到了么?”
“儿收到了。”成都拱手回道。
“信上说的什么?”宇文化及问。
成都猛然明白,父亲是为他放走伍云召而生气。事已至此,既不能隐瞒,又无法辩解,自己顿时语塞。
宇文化及拉长音儿道:“儿大不由爹——看来我的话,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父亲!”成都赶紧跪下劝慰:“父亲在上,儿永远听您的!”
“听我的?听我的还将反贼放走?”宇文化及终于敞开说话:“就凭你的本事,如果不存心,能叫他跑了!?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见父亲动了真火,成都只好将实情和盘托出:“那日我持镗正欲取他性命,忽然发现他怀中抱一婴儿。我思虑伍云召虽然罪大,可孩子毕竟无辜,便有心放他一条生路,以留下日后收降之恩。”
“收降?你还指望收降?”宇文化及听后气急败坏:“他伍家一百八十余口被诛,和朝廷早已势不两立,你如何能劝降得了!?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宇文家迟早因你而遭殃!”
“我放走他,便是于他有恩,他怎会对我家恩将仇报?”成都十分不解。
宇文化及撑案道:“当日伍建章上殿辱骂新君,是我提议,将他家满门抄斩。伍家恨我都来不及,又怎会顾念你那点儿恩情?你呀,迟早要遭报复!”他拿手一指,成都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父亲,那伍建章犯颜直谏也是赤心为国,您不替他说情,又怎能落井下石?”
“朝堂争斗历来不辨忠奸,只讲胜负!”宇文化及顿了顿道:“那伍建章已成为我的绊脚石,我不趁此机会除掉他,他迟早也要将我铲除!”
成都压抑半晌,悲愤地颤声问:“父亲,不辨忠奸——那人岂不成了奸恶之徒?”
“混帐,你竟敢诘问起爹来了!”宇文化及斥道:“别人说我奸恶,我笑笑也就罢了;可你是我儿子,竟然也这么不懂事?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兴旺发达,为了你飞黄腾达!”
“儿,宁愿不要这样的飞黄腾达!”成都含泪道。
“只怕你命里该有,躲也躲不掉!”宇文化及说话间,掷出一物。
成都匆忙接住,再看竟是把宝剑!正疑惑间,父亲道:“此乃御赐之宝——灵犀剑。”
拔出剑身,顿时寒光刺目、森气逼人。
成都轻抚剑刃,不由陡然一惊:“好个吹毛利刃!”原来他姆指仅略搭锋口,毫未施力,不觉间已被割伤!
见血淌在剑上,为父的不仅不心疼,反而悠悠一乐:“看来它是与你有缘!此剑既沾了你的血气,从此便只认你作主人;每逢强敌或危险,它与你心有灵犀,自会警示于你。”
“如此宝物,皇上为何肯赏赐于我?”成都大为诧异。
“还不是为了你的亲事!”
“我的亲事?”
“就是你的——你与九公主的亲事。”宇文化及慢条斯理地解释:“中午面圣时,我恳求皇上为你赐婚,皇上应允了,还赐了这把宝剑作信物。有它在,你就等着成亲吧!”
“可九公主骄横任性,远近皆知,并不适合孩儿。”
“婚后,你多忍让些就好了。
“恕儿性直,我恐怕,难以做到!”
“你不用推托,这件事已经定了,由不得你!”宇文化及沉着脸,继续道:“要进一步巩固宇文家的权力,只有与皇室联姻,没有别的选择。”
“无论如何,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儿宁可终身不娶!”
“啪——”,宇文化及把茶盏碎得粉碎,咆哮道:“没出息的东西!这件事我已经定下了,除了九公主,旁人你想都别想!”说罢背过身,再不理他。
成都噙着泪,只得黯然离开。
回家的第一晚,他便失眠了。那把悬在床尾的剑,似乎在一遍遍重复父亲说过的话:“你不用推托,这件事已经定了,由不得你!要进一步巩固宇文家的权力,只有与皇室联姻,没有别的选择。除了九公主,旁人你想都别想!”
他生气地起了床,将那把剑摘下,扔到了桌上。可刚躺下,翻几次身,抬眼又看见它,耳中同时道:“有它在,你就等着成亲吧!”他烦躁地从床上跳下,抓起剑正想撇出窗去,耳边忽又响起父亲那话:“皇上应允了,还赐了这把宝剑作信物。”
“哎,还是把御剑!”成都不由哀叹一声,又把手收了回来。
房里折腾到半夜,高高的月亮都已经挂到了窗框沿——眼看这一宿觉要泡汤,索性提起剑走出屋去,在院中央发泄般狠练起来:“绝情剑三十六式追敌索命十八招搏死剑法”……这一溜使出来,出了一身汗,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反正今晚睡不着,不如四处走走!”想到这,收起剑便大步朝院外走。可刚走几步,顿时又犹豫住:“这皓月当空,万籁俱寂的,去哪呢?”他脚步支配大脑,游移逡巡,竟鬼使神差地不自觉走到后院马厩。“对,正好看看我的五斑驹!”刚想进去,忽然听见里面有动静;侧耳细辨,竟是月儿的声音!
“别动别动,听话哈,就快好了……修好了蹄甲,咱们五斑驹会跑得更轻便,动作更灵活,这样才不容易受伤啊!”她絮絮叨叨,如唠家常,又似母亲哄孩子,听得成都无比温暖。骤然间,他再不舍得进去,就这样守在外面,听她和马说话。
“哎呀,终于好了!看看,修得多漂亮!小马果然更帅了,比都都哥还帅!不好,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万一被哪个小母马瞧上呢?战场上,你可不许分心噢!”
听到这话,成都忍不住噗嗤一乐;他赶紧捂住嘴,生怕惊扰到里面。
月儿朝厩门处瞅了瞅,歪着头听了一会儿,似乎没什么动静,便又继续道:“哎,你看看,我的手镯漂亮不?”
马儿嘶了一声,权当回应。
“你说,都都哥对我那么好,我将来嫁给他怎样?”
五斑驹嘴里塞着满满的草料,没有应声。
“咳,别光顾着吃呀,快回答我!”
“啾——”,又是一声嘶鸣。
“你这是赞同喽?”
“啾——”
“恩,还是你懂我!既然你也赞同了,以后我便嫁给他。待他离了战场,我便求老爷去。”月儿满心欢喜,转瞬却又愁上心来:“只可惜老爷十有八九不会同意。他总说我是宇文家的养女,配不上他的儿子。都都哥是皇帝倚重的天宝大将,横勇无敌,将来定是要娶个公主的。哎,都怪我命不好,要不是我爹早早牺牲在战场上,怎么说我也是将军的女儿,那样老爷也许就不会反对了。”
成都听到这,一阵心酸;真恨不得一头闯进去,大声告诉她:“我可不嫌弃你,我只要你!”
“算了,嫁不成就嫁不成吧。只要能经常与你俩在一起,我就知足了,管他做什么。实在不行,我就给他做个丫鬟,一辈子照顾你们俩生活,小马你说好不好?”
五斑驹渐渐乏了,大眼睛更多时候在眯着,不再应和,只剩她自顾自说着。
成都一直侧耳听着,站久累了,索性倚墙坐下。皎洁的月光洒在脸上,他两只脚丫子在干草上晃呀晃,安逸得像骤然回到小时候。听着一句句沁人心脾的话,甜蜜中不觉竟至睡着……
这样倏忽就到了天亮。
他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惊叫声吵醒:“哎呀,谁的剑?”原来月儿早上出门,不小心踢倒了倚在门角的宝剑。
成都睁开眼睛,见月儿站在面前,想躲却已来不及了。“我,我的剑。”他支支吾吾应付着,忽然灵机一转道:“我正想把它送给你!”
月儿好奇地将剑拾起来,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道:“挺漂亮的,看着好像不赖!对了,这是什么剑?”
“这是御——”御剑俩字刚说一半,便赶紧又咽回去——他可不想解释这剑是怎么来的,但又怎么说呢?
“这是御什么?”月儿追问。
成都脸憋通红,猛然转口道:“这是宇——文家的宝剑,对,宇文!”
月儿瞥他一眼道:“我还不知道你姓宇文?我是问你,这剑有名字吗?”
成都赶紧道:“有名字,有名字,它叫‘灵犀剑’。”
“是‘心有灵犀’的‘灵犀’吗?”月儿问。
“对!”成都鸡啄米似地点头,赔笑着回应。
“挺好听的名字!不过……”月儿想了想,忽然道:“我一弱女子,又不打算上战场,要它做什么?”
成都此时又犯了难,不觉挠头道:“是啊,你要它做什么呢?”
见对方一直发愣,月儿便要把剑还他:“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别!”成都急道:“这剑还是有用的,以后如果谁再欺负你,你就把它拿出来,吓唬一下他!”
月儿噗嗤一乐,道:“行,看你一番诚心,剑我收下了。”双手捧着剑,她转念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成都揉揉眼,擦了擦尚挂在嘴角的口水,不好意思道:“昨晚失眠了,出来走走,不知怎么就到这了。”
月儿点点头,猛又瞬间醒悟:“昨晚——昨晚你就在这?那我的话,你都听到了?!”
成都匆忙解释:“没,没全都听到——我只是听了个头儿,便睡着了!”
“哎呀!那还是听到了!”月儿脸一红,双手捂着脸,羞得直跺脚。
成都也红了脸,尴尬地直撇嘴:“我还有事,那就——先走了!”只留下月儿独自在风中凌乱。
匆匆逃出后院,成都吐了口气,骤然一身轻松。想起前夜听见的那些话,他嘴角不由自主,漾出甜蜜的微笑。
“怎么了,昨晚做美梦了?”刚走进前院,成都突然被这声音吓一跳;抬头一瞧,竟是王顺。
“这么大清早的跑来,你要干啥?”
“想你了呗,过来看看你都不行?”王顺嗔怪道:“和你打招呼都看不见,昨晚肯定没干好事!”
成都见四下无人,顿时收去斯文,上手揪那王顺耳朵:“大清早拿我开涮!”
“哎哟哟,大哥饶命,我错了还不成!”王顺一个劲儿求饶,成都只是笑着,却不撒手。正这时,后院有脚步声传来,王顺赶紧求饶道:“好哥哥,有人来了,快别闹了!”
成都听见脚步声,便赶忙收了手。回头看去,原来是月儿妹妹走了来。“你怎么又跟来这里?”不禁随口道。
刚说完,顿时感觉空气似凝固一般——他俩都不自觉地脸红!王顺瞅瞅他,再瞅瞅月儿,忽然拍手乐了:“我就说嘛,昨晚你俩……”
月儿反应过来,上来便掐王顺胳膊:“昨晚怎么了?快把话说完!”
“哎——,你俩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一个掐我胳膊,一个拧我耳朵,还让不让人活了!”王顺带着哭腔道。
“行了,你放开他吧。”成都道。
月儿这才罢手,红着脸退到一旁。
“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成都严肃地道。
王顺就此打住,附耳小声道:“刚得到消息,唐公李渊来了。”
成都眉头一皱,心里琢磨着:“这个节骨眼,他来做什么?”坊间一直流传歌谣:“李子结实并天下,杨主虚花没根基。”李渊一族实力雄厚,朝中不断广结要员,引起成都不少警觉。如今烽烟四起,天下大乱,他此次前来究竟要做什么?是刺探消息?抑或笼络官员?越来越多疑问,在他脑海里浮现。
“昨晚我听老爷说,你们在南阳平叛时,突厥军重兵攻打马邑。我想,他或许是为边关防务而来吧。”月儿提醒道。
成都沉思良久,不禁仰天长叹:“边患日重,民变不休,天灾人祸层出不穷,难道苍天——真欲亡我大隋不成?”
月儿和王顺脸上骤然变色,全目瞪口呆。瞅四下无人,王顺赶紧拉袖子提醒:“大哥切莫再说,这类话传出去可要杀头的!”
月儿也赶紧打圆场:“哥哥横勇无敌,只要有您在,我大隋必定安然无虞。”
“安然无虞,安然无虞?”成都连着念叨几遍,喃喃道:“怕是我独木难支啊!”猝然急火攻心,口里吐出一股鲜血,瘫倒在地。
“大哥!”
“哥哥!”
“来人,快来人啊!”王顺和月儿紧紧扶住他,彻底慌了神……
天宝大将箭毒未愈,遭上这一急,纵然铁塔一般的身躯,终究也耐不住,轰然倒下。卧床将养的数月里,各地叛情呈加速燎原之势,仅自立为王的反贼,就有十八路:除了已有的瓦岗混世魔王程咬金,还有相州高谈圣称白御王,苏州沈法兴称上梁王,山后刘武周称定阳王,济宁王博称知世王,济南唐璧称济南王,湖广雷大鹏称楚王,江陵萧铣称大梁王,河北李子通称寿州王,鲁州徐元朗称净秦王,武林李执称净梁王,楚州高士达称楚越王,明州张称金称齐王,幽州铁木耳称北汉王,夏州高士远称夏明王,沙陀罗于突厥称英王,陈州吴可宣称勇南王,曹州孟涨公称宋义王。另外,再加上暂未称王的六十四路小股义军,国家烽烟四起,满目疮痍,急得靠山王和一众老臣直跳脚。
这日,靠山王又来探视,终于欣喜发现,天宝大将可以下地走动了。
“成都啊,你可真是急死本王了!”杨林颤声道。
成都满面愧容,拱手道:“承蒙王爷挂怀,劳您忧心了!”
“知道吗,你躺下的这几个月里,各地情势急转直下;皇上派数员大将,都折戟而返,无济于事。朝廷离开你,真的不行啊!”杨林紧握他的手——那双粗朴厚重,兼具顶梁柱和压舱石作用,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双手——本欲寻求那份最坚定的支持和希望,却倏忽发现对方的身体,如霜叶一般摇晃,而额头及颈间虚汗涔涔。
“我现在这样子,还能上阵杀敌?”成都自己有些疑虑。
“哎,无妨,无妨!”杨林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能走就好,能走就好!只要天宝大将一露面,必定士气大涨,那些贼寇必是如鸟兽散!”他抬手一挥,胸中似有千军万马,显得信心颇足。
成都思忖半天,勉强道:“那——请再予我三日。我抓紧时间再调养调养,免得到时误了国事。”
“五日!”杨林大手一挥,倒显得爽快:“我现在就去禀报皇上,五日后咱们动身!”
杨林举步欲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事,转身对一旁的月儿和王顺吩咐:“你俩一定要好好照顾天宝大将,要昼夜服侍,不间断用药。他可是咱大隋的栋梁,必须尽快恢复!”
杨林交待完毕,心满意足地走了,月儿却禁不住悄悄落泪。王顺看不过,抱怨道:“还让不让人活了?受这么重的伤,五天能养得好吗!?”
“军情紧急,王爷也是没有办法。”成都解释着。
“他们只一味用人,丝毫不怜惜你,你可倒处处为他们着想!国家乱成这样,皇帝佬儿却不着急,整日与一群草包大臣们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单往死里劳你一人……”
“切莫胡说!”
“这怎是胡说?分明是他们……”
“住口!”成都一怒,再次牵动箭毒,咳嗽不止。月儿终于哭出声来,掩面跑走。剩下王顺再不敢作声,一直恭谨立着。
成都撑着桌沿挪回榻上,愈咳愈猛;待将捂嘴的丝帕撤下,赫然露出一片殷红。
王顺瞧见,当即跪下大哭:“大哥,即便你打死我我也要说,再这样下去,只怕你命都没了!”
成都于心不忍,收了严厉面孔,想去搀扶,奈何自己却无法站起,只得气喘吁吁,有心无力地安慰:“好兄弟,哥哥怎舍得打死你!要死,也是我们一起死在战场上,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
“大哥……”
“好兄弟!”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五日后,炀帝带着满朝文武,如期启程——令成都意外的是,此行并非是要御驾亲征,而是去扬州看琼花!
说起这琼花,既神奇,又荒唐。传闻扬州城有一个名为“羊离现”的道观,一天晚上从空中落下个火球,随即天井中长出一株丈把高的异花。这花谁也未曾见过,顶端一朵五色鲜花如小船般大,有十八片大叶,六十四片小叶,香闻数里,一夜之间远近皆知。
偏偏炀帝近夜在宫中也梦到一花,与官府所奏神似;后又有草民王世充进献描摹画像,发现竟和梦中一般无二!炀帝以为吉兆,龙心大悦间立即下旨,尽快开凿一条连接南北的运河,他要泛舟去赏花。
“大哥重伤未愈,带病做保驾将军,竟是保那皇帝佬儿游玩!”临行前,王顺再次忍不住发牢骚。成都瞪他一眼,他只得忍了气,怏怏离开,只剩月儿独自一旁垂着脸,心事重重。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分开。”成都故作轻松,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沉重。
“把马带走吧!我知道,它离不开你,你也不能没有它。”五斑驹听到这话,通人性地在她脸上蹭蹭,然后坚定地站在成都一旁。
成都心里感动,脸上却板着道:“都说好了,让它留下来陪你!就算哥哥——一点小小的补偿!”
“可有它保护你,我才放心!”月儿终于忍不住,再次落泪。
“你怎么又哭了!”成都万分怜惜地拭去她眼泪,信誓旦旦地道:“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下次凯旋,我一定恳求父亲,向你提亲!”
月儿点着头,心里虽一阵甜蜜,眼角却忍不住又有泪不断淌下——只有她心里清楚,此刻的泪究竟是苦是甜!回到大兴城的当晚,趁成都进宫面圣时,老爷就找她谈过,叮嘱她不要总缠着自己儿子,不要痴心妄想。“他将来必定要娶公主的,宇文家世世代代,都要做皇亲国戚!”老爷的话言犹在耳,连日间屡屡在脑海中徘徊,早如刀般深深刻记在心上。
“哥哥,其实我真的很想嫁你,可是……”纵有万语千言,终究未敢吐出半字。心疼间抬手看那铁镯——上面的都都哥和自己,正阳光灿烂地笑着;小马站在中间,一脸的幸福。她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们三个,永远不分开!”她是给自己鼓气,也是向自己祝福——尽管这个美梦,实现的机会很渺茫!
一双大手上来,骤然将镯子握紧——还有自己那双纤细的小手!她感到颤抖中传递的炽热,那是一颗真挚的心,是经年感情堰塞胸中,激烈碰撞、摩擦产生的沸腾。哥哥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不善于表达,可从他的眼眸里,她一瞬间全读懂了!
两双目光如胶似漆,眨也不眨,交织着谁也不忍离开,仿佛已安然度过百年。无数次春华秋实,斗转星移,哪怕海枯石烂、地老天荒,都不能使这份感情,降低哪怕半分温度。她忽然觉得,此刻已经足够,今生亦已足够——自己已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五斑驹凑过来,把大脑袋挤到中间,轮番舔着两人的脸。俩小情侣这才注意,还有“第三者”旁观,不禁脸一红,不约而同地笑了。成都略带嗔怒道:“五斑驹,你又淘气。”
月儿挣开手,擦干泪痕催促道:“你快走吧,否则我又要跟你走了。”
成都一点头:“保重!”再不多说,独自转身大步离开。
月儿摆手冲哥哥告别,突然间,又想起什么,就急着追赶过去。成都听到脚步,回身猛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片刻间天旋地转意乱情迷,两双臂膀不自觉缠绕成一团,两人炽热的唇紧紧粘合到一处……
“哥哥!”月儿将颈上的香囊解下——那是小时候他买给自己的心形香囊,红绸底面金丝绣花,中央绣着两朵洁白色并蒂莲花。她仔细地为他系到腰间,郑重叮嘱:“视之如我!”
成都点点头,抬腕示意:“视之如我!”
月儿摇一摇手腕上的铁镯,微笑着回应——这次,终于控制住了眼泪!她不想让他带着无尽牵挂走,更不要说有杯苦涩的酒,她只肯在他离开后独自啜饮:“你只是宇文家的养女,身份低微,不能给予他任何帮助,趁早死了心!”
渐渐地,远方的背影逐渐缩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风里。五斑驹啾啾哀鸣,两只前蹄不停地蹈地,似在发泄忧思和焦虑。月儿紧紧搂着它脖颈,泪水湿濡马鬃……
哥哥离开后,生活又恢复成一潭死水。失去了欢声笑语,失去了各种逗趣和新奇,每天只是洒扫、做饭、洒扫、做饭,不比仆役们轻松半分。可再忙再累,丝毫未冲淡自己对哥哥的思念——那魁伟的身影,温柔的声音,还有他真挚的眼神,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充塞了她的每个白天与黑夜——煮饭的灶火里时常看见他,洒扫的台阶上时常看见他,洗衣的河水中时常看见他,就连睡前梳妆的镜子里,也能时常看见他!
“马儿啊,你说我是不是魔障了!”月儿时常和五斑驹诉苦。
这心中挂记得紧,手便不利索。前些日劈柴,不小心木屑崩了眼;今日缝织时,恍惚间又被扎破手。偌大的相府,不会有谁嘘寒问暖,更不会有谁会像哥哥那样,寒风里解下皮裘裹在自己身上,抢过扫把替她扫雪;伏暑时送来西瓜,挤开灶坑边满脸汗水的自己,替她看柴火。
“哎!最关心我的人远去了,我唯一的亲人走了!”月儿不禁轻叹道。
五斑驹间或几声嘶鸣,使她眼中骤然一亮。无论多么压抑难耐,无论多么烦闷枯燥,关键时刻只要它一两声吼,便是对她莫大的鼓励与支持。“我还有个好朋友,正在厩里聆听自己,关注自己!”想到这,她嘴角便翘起来,不禁端水时来了力气,扫地时亦有激情!她常想,无论哥哥走多远,只要有五斑驹在,都不过天涯咫尺;只要她(它)俩在这儿,那个心爱的人,迟早都会回来……
“都都哥,月儿好想你!”
炀帝一行浩浩荡荡离开大兴城后,并未直接去扬州,而是先折奔太原,专门视察李渊所部。风传已久的“桃李子,得天下”谣言,再加上宇文化及一路挑唆,使炀帝再次萌出杀心。到了太原,李渊立即被拿住就要问斩,幸亏次子世民机智申辩,才侥幸解了绑绳,险逃被杀噩运。
李渊跪在殿上惊魂未定,哪知另一场风波接连又起——四子元霸听说爹爹被擒,竟闯上殿来,同天宝大将顶撞起来!一个傻愣桀骜,看好那“天下第一横勇无敌”金牌;另一个心事重重,欲敲打震慑李渊。在皇帝佬撺掇下,二人当廷比试力气,结果李元霸力惊四座!
波谲云诡的一天将过,天宝大将院内却更加忙碌——一间偏厦改成的临时制兵房里叮当作响,隐约透出熊熊火光。
“哎,白天那场比武你到底看见没?”守在门口的一个肥胖侍卫率先开口。
对面的侍卫瘦如竹竿,他机警地四下瞅瞅,压低声音道:“别提了,太吓人了,还是不提的好!”
“说说怕什么,这里就咱俩!赶明儿下了差,我请你喝酒!”
瘦竹竿将眼睛骨碌一转,略带微斥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你打听它干什么!”
“兄弟你放心,我哪听哪了,绝不往外说。”
瘦竹竿思忖片刻,勉强点点头,嗫嚅道:“说也奇怪,那小子瘦得皮包骨,竟然有那么大力量!”
“瘦得皮包骨?还能比你瘦?”胖侍卫问。
“咳,不仅比我瘦,而且面如病鬼,一副垂死模样;可就这么个货,倒真使天宝大将难堪了!”
“快说说,他如何做的?”胖侍卫瞪圆眼,立即来了兴致。
瘦竹竿比划道:“他先是伸出一条胳膊,叫将军去扳,说若扳得下,推得动,就承认他是无敌将军。”
“这还不容易,换做我,直接在上面荡秋千,准保他受不了!”他一拍自己凸如米袋的大肚囊,捂嘴笑道。
“你想得容易!天宝大将那是什么人?两臂千钧之力!可上去扯他,却似蜻蜓摇石柱,纹丝不动;反见那人把手一扫,咱将军扑通一跤,就摔地上了。”
“那也太厉害了!”胖侍卫吃惊道。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瘦竹竿愈加悄声儿道:“两人再比举狮子——就午门外的金狮子你见过吧?少说三千斤!天宝大将一手托腰,一手举着它,在殿上走一圈已经十分厉害了,可那小子竟同时举俩儿,还两只手玩儿似的,举上举下十数遍;朝堂上百官全看呆了,都说‘真是天神’!”
“我听说明天还要继续比?”
“是啊,明天比马战,但愿咱将军能扳回一局。这不,连夜赶制兵器,就为明天用。”
胖侍卫打个哈欠,有些不耐烦道:“差距那么大,还比啥啊?大半夜的赶制兵器,害得你我睡不了觉!”
瘦竹竿道:“忍忍吧,咱俩这点苦算什么,跟将军比可差远了。他身上的伤没利索,就来做保驾将军,白天又耗费那些气力,下殿时我见嘴唇都白了!今晚为这东西”,他努嘴示意制兵房里,“也一宿没睡,刚才还让王顺过来瞧呢。”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变天。几道雷闪过后,倾盆大雨骤然而下,一下就把他俩浇个透。“快躲躲吧!”俩人喷嚏连连,互相推搡着钻进屋。
王顺从制兵房回来,见大哥在房中一直焦急守着,心疼劝道:“你先睡会儿,镗有我看着,再有个把时辰一定好。”
“躺下我也睡不着!”成都摇摇头,无奈地拾起桌上的药碗。
“我给您热热!”王顺抢上前道。
成都摆手阻止,仰脖将那苦涩黑稠的药汁一饮而尽;一阵猛烈咳嗽后,头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儿。
“都是冷汗!”王顺心中一沉。想再劝哥哥休息,却知他性格,纠结半天,不敢再提。
成都咳嗽好一阵,才慢慢平复,自己抬袖将额上的汗擦干。
“那支镗原本三百斤,这回连夜增加到四百斤,大哥也是费了不少心!”王顺不知说啥,便用这话安慰他。
成都却依然眉头紧锁:“明天用上用不上,还难说啊!”
“怎么,还有变数?”王顺骤然将眼瞪圆。
“现在主要担心坐骑。”成都瞅瞅窗外:“明天能否禁得住新镗,还未知。”
“才增加一百斤,不至于吧?那不也是一匹宝马吗?”王顺有些不解。
“单增加一百斤倒也无妨。可李元霸那双锤重八百斤,砸下来便是数千斤份量,加上我自己人与镗的重量,马怕会受不了!”成都轻叹道:“若被压垮在比武场上,就糟了!”
王顺听完,不禁也皱起眉头,半天无话。
“那我连夜回去,把五斑驹带来!”
成都摆摆手:“这离大兴城上千里,这一夜你回都回不去,更别说还需赶回来;况且那马也不会跟你走,更不会让你骑,它只认我和月儿。”
王顺懊悔道:“当初把它带来就好了!”
“并非我不想带,其实是没法带。”成都叹息道:“五斑驹连续征战,又负箭伤,身体已羸弱不堪;若继续勉强使用,定会毁了它!”
见王顺不大相信,成都只好将实情彻底告之:“回大兴城时,那马表面生龙活虎,似无大碍,其实内伤极重——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眼睛充血,毛色晦暗,呼的气与拉的屎都有股血腥味。旁人接触得少,根本看不出来!”
王顺面色凝重,立正拱手道:“我每天喂马竟未察觉,都是我失职!”
见他愧疚模样,成都安慰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和五斑驹一同长大,对它了解自然更深一些。小时候我偶然发现,小马嗜好吃甜,便隔三岔五用饴糖喂它;每次它跑得路远,我都要从厨房寻上几块。南阳关大战回来,想到它消耗不小,便依照小时候模样,喂它糖吃,结果它只是嗅嗅,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是为何?”
“当时我也奇怪,还将糖硬塞到它嘴里;可它一个劲儿摇头,最后把糖都吐了出来。”
“那是身体太过虚弱,吃不下?”王顺问。
“我扒开它的嘴察看,这才明白——它嘴里全是血泡,脓血与烂肉碎糟糟糊成一团,哪还吃得下东西!”成都心疼得已经颤声。
王顺如梦初醒道:“怪不得它回来的头几日,给草不吃,喂水也不喝!我给它打过一盆奶,见它咕咚咚饮了,还嫌它娇贵——竟是我错怪了它!”想到这,不由懊悔地猛砸自己脑袋,蹲在墙角抽泣起来。
“兄弟别这样,这其实全怪我啊!”成都更加愧疚,抱着王顺一起痛哭。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雨来,两扇窗猝然被风吹开,打落了桌上的药碗。成都正想关窗,忽听雨中隐约传来呼喊声:“镗成了!镗成了!”
制兵房透出的炉光,映得成都满脸通红,那熬了一夜的双眼,瞬间迸发出两道灼亮的光芒:“终于好了!”——忧思过度,骤然又大喜过望,倏忽间,就见那绽放的笑容尚未收敛,便随着一口咸腥的喷出,连同眼中那两道光一齐暗淡凝滞下去……
大兴城这边,雨淅淅沥沥下了十几日。花不用浇了,院儿也省得洒扫,诸位夫人也不像平常那样,把月儿呼来唤去当消遣,而是躲在各自房中打发着倦意。全府上下,包括猫狗在内,都静悄悄的。
月儿独坐窗前,思慕便像那绵绵细雨,不觉间延展得漫无边际……
窗前熟悉的庭院,正是幼时玩耍嬉闹的地方。都都哥爱玩捉迷藏,总是先把自己眼蒙上,扮作蠢笨的模样逗她;而她虽一路躲藏,却一直笑个不停,最后不可避免地被循声捉住。
“他那时好坏!”现在想来,自己仍忍不住莞尔而笑。
轮到她蒙眼时,便耍赖地蹲坐在地上,只用两只手在空中划着,人却不肯挪动半步。他每次无奈,只好主动上前让她捉住,好哄她继续玩下一局。游戏每回都以她得意地收场而结束——唯有一次例外。
那次,他开玩笑,在她蒙眼时跑得不知所踪。她坐在地上,照例在空中抓了半天,却不见他自投罗网。她叫着、笑着等了好久,直到摘下手帕睁开眼时,才发现天已然黑下来,周围静悄悄了无一人!
她从小是孤儿,胆小且怕黑,一时间孑然一身的孤独感与失去庇护的恐惧感,骤然一齐袭来,不禁凄厉地放声大哭!哥哥闻声后跑回来,安抚半天都不能哄住;直到他将她紧紧搂住,用胸膛使她一点一点温暖、充实起来,她才蓦然发现,自己这一生一世,每时每刻,都已经无法再离开他!
“你只是宇文家的养女,身份低微,不能给予他任何帮助,趁早死了心!”老爷的话冷不防从脑海里蹦出来,又一次深深刺痛了她。这话有点像魔咒,每次对他的思慕,都因此戛然而止!
月儿摇摇头,极无奈地坠回到冰冷的现实中。
天已经黑下来,屋里也黑洞洞的。桌上写一半的信笺,被窗前阴冷的风卷着,哗啦啦响个不停。她抬手捋下铁镯,同那镇纸一齐压了,可那哗啦啦躁响,依然在心中不止,使自己好生烦乱。“罢了,多少思念只能遥遥相望,若是心有灵犀,又岂在朝朝暮暮!”索性连笔也收下,躺到床上。
雨越下越大,几道惊雷过后,屋里竟也跟着嗡嗡地响起来。
“什么声音?”
月儿下床关好窗,又检查了压得严严实实的信笺,确认不是风响。可嗡嗡声若隐若现,的的确确似在屋中。随着怪声一点点变强,竟衍化成金属撞击声。
“喀嚓喀嚓……”月儿循声望去,不禁大吃一惊——哥哥曾经送她的宝剑,正在墙上兀自响着;那剑柄如附了魔一般剧烈颤动,像要随时跳出来杀人!
原来这宝剑,虽与成都相隔千里,但心有灵犀,血脉相通;因感受到主人翌日将遇强敌,故自鸣示警。可月儿怎知这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院内忽然传来“哐当”破门声。月儿扭头看去,更加毛骨悚然!电闪雷鸣中,一个披头散发、异常高大的身影,清晰映在窗棂上……
“天宝大将,快上马啊!该您上场啦!”匆匆跑来的太监催促道。
成都伫在原地,似毫未听见,只是面色凝重地瞅着坐骑发愣。王顺知道大哥的难处,尽管急得团团转,却什么也帮不上;回头再瞧金殿上,百官们已经坐不住,隐隐传来非议声。
“怎么了,都儿,莫非你怯了不成!”元霸在马上嬉笑,得意地道:“只要你肯认输,把‘横勇无敌’的金牌给我,我便饶了你!”他尖嘴缩腮本就丑陋,嗓音再尖刻刺耳,那些撩人话从他嘴说出来,格外具有杀伤力。成都把心一横,厉声回道:“你做梦!”挽缰认镫就要上马。
正此时,校场南角忽然爆发一阵骚乱。喧嚣中,一声熟悉的战马嘶鸣,惊得成都侧耳倾听。他双目圆睁极力搜寻,就见一骑左冲右突,最后一跃而摆脱戍兵拦阻,直冲到近前。
“五斑驹!”王顺难抑激动,泪奔大呼;成都亦大喜过望,眼中泪光闪烁。
护卫们旋即追来,欲缉捕擅闯者;成都连忙喝止,在众目睽睽下将马上女子安然抱下。护卫统领想要继续拿问,恰逢总管太监自金殿仆仆赶到。
“王公公!”护卫们一齐行礼,那太监仅点头略作回应,便转身看向天宝大将:“这是为何?”
成都急中生智,立即拱手道:“是末将差人给我送兵器。”说着,双手捧过女子手中剑,向他呈上。
总管太监常伴炀帝左右,一眼认出此物,随即深深施礼,颔首笑道:“竟是御赐之宝——灵犀剑!”
护卫们一听是御赐宝剑,顿时跪成一片。带兵统领方才还怒目圆瞪,此刻见总管太监如此温和恭敬,只得强忍怒火,也顺从地跪了——月儿如何也想不到,她一路披荆斩棘,有时兼作拐杖用的这把不起眼的剑,居然如此尊贵!
“刚才的骚乱差点惊动圣驾,老奴还须赶紧回去禀报。天宝大将,你快些上马吧,陛下和众臣都等得急呢!”太监说完,便回金殿去了。
地上依然跪着一片。成都、王顺两位哥哥一齐看着月儿,她才意识到刚才闯祸不小,顿时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昨晚你那剑一直响,而后五斑驹来找我,我们就……”她慌忙解释,却掩饰不住脸上一阵发烧。
“你俩跑了一夜?”王顺瞪大眼,万分不信的样子。他绕五斑驹连转两圈,脸色茫然道:“它不是挺好嘛,不像大哥说的那样严重啊?”
成都心里一震,不由看向五斑驹——只见它毛色油亮,骨健筋强,尽管连续跑了千里,却一丝疲态也没有!那么重的伤,难道都好了?成都仍有些不敢相信,仔细地又观察一番。
主人这样来回看自己,五斑驹颇感自豪,顿时龙颅高昂,忍不住小步蹦跳起来!成都嘴角不由一翘——行了!单凭这股精气神,这回确信无疑,它真的康复了!
“才半月不见,怎能恢复得这么快?”虽然心里万分高兴,他仍有些不解。
“我……”月儿刚想回答,突然被一阵叫骂声打断。成都回头望去,见元霸在马上正得意忘形。
“取镗来!”成都一声令,三名侍卫当即抬着四百斤凤翅镏金镗跑过来;他单手接过镗,杆一撑地便飞身上了鞍,中途连镫都不沾一下。
“好兄弟,我们走!”踌躇满志间,双腿轻夹马腹,五斑驹一声嘶鸣,撇下众人,直奔校场中央。
“黄毛小儿,快纳命来!”成都上手便砸。他知道对方力大无穷,因此抢先下手。
元霸双锤往上一顶,天下第一镗和天下第一锤一碰面,就听“喀嚓”一声,爆出惊雷一般的声音;而两匹马,同时倒退十数步,才稳住脚!
成都赶紧查看自己的马——还好毫发无损!他暗自庆幸:“幸亏五斑驹及时赶到,换作原来那马,脊梁或许要坐折。”偷眼瞧对面坐骑,依然生龙活虎精力十足,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成都不由吃惊,那马竟能和五斑驹抗衡!
沙场征战这么久,他从未遇到能与五斑驹匹敌,哪怕是接近的战马——无论速度、力量、耐力、敏捷性、聪明度……五斑驹至少会有一项,甚至几项胜出。而今看元霸坐骑,隐隐感觉到,其丝毫不在五斑驹之下!
元霸此刻心里得意起来:“王爷送的马,果然不错!”
原来,昨日从跟成都定下比马上功夫,这小子就犯了难:“我这素人一个,除了家中的两柄锤,旁的啥都没有。不行,我得跟那老皇讨些东西!”想到这,不由折回金殿之上,冲杨广喊道:“我说老皇喂,让我跟都儿打一仗,请你给我弄套盔甲吧!”
别人都是恭恭敬敬,甚至有时战战兢兢地称“圣上”或者“陛下”,唯独他叫杨广“老皇!”好在李渊早先禀明,说这孩子一小患过“热病”,烧坏了脑子,因此落下呆傻,炀帝便不去计较。可一旁宇文化及却气得眼直瞪——不仅殿前比试力气让自己儿出了丑,还管宇文成都叫“都儿”,弄得他好像比自己这亲爹还辈大。
“都儿,都儿,这傻子连囫囵名都记不住,也想当将军!”宇文化及跺脚暗骂。
手举双狮力胜天宝大将,这番再回到御前,炀帝越瞧越顺眼,越瞧越喜欢:“朕要封……”刚要下旨,就听一旁宇文化及轻轻咳嗽一下。
炀帝微微一笑——他明白丞相的用意,不由解释道:“这孩子虽然有些痴傻,但也猛勇拙实,不妨一用。”扭头对李家四子道:“李元霸,既是你膂力过人,朕封你为“猛勇大将军”,并赐盔铠甲胄一套!”
傻小子获封又得了盔甲,却依然跪着不起,只听他支支吾吾道:“我明天……还缺匹马!”
炀帝一乐,心想这小子不算太浑,知道明天比武,没马不行,就赐他一匹吧。待马牵到殿前,哪料他刚骑上去,一下子就垮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众人无不奇怪。太监去查看一番,回来禀报炀帝,说猛勇大将军把马脊梁坐折了。
“还有这等事?”炀帝惊愕之余,命人赶紧再牵一匹。结果这匹马同样倒霉——肋骨被夹折了!一连换了五六匹,竟无一匹能经住元霸骑,弄得炀帝颜面尽失。宇文化及心里高兴:“今儿个选不着好马,看他明天怎么跟我儿打!”
李渊害怕把事情闹大,赶紧跪下道:“犬子哪是横勇无敌将的对手,依愚臣看,明日还是不比了吧?”
“那哪成?”就听元霸在殿外扯嗓道:“都儿说过,明日下校场比武艺,胜的方为好汉!”
傻小子不依不饶,可把李渊气坏:“小冤家,快住口,莫非你想气死爹爹?”说话间手捂胸口,咳嗽喘息不止。
“没有马,我也要比!”元霸尽管弱了声,气却不减。
炀帝冷峻地道:“给朕召御马场的执事!”
“圣上请息怒!”靠山王灵机一动道:“老臣有匹马,是从西陲选来的,一直舍不得骑。依我想啊,这匹马,他绝然骑不垮!”
炀帝听后点头:“那就牵来试试。”
靠山王领了旨,亲自下去布置。不一会儿,两个侍卫将一匹黑马牵到殿前。众人一看,皆不由一声“嚯!”
只见这匹马,头至尾丈四,蹄至背九尺开外,比普通马整整大一圈,异常威武雄壮;浑身没有杂毛,像青缎子那么黑亮,毛还一团一团卷着花,花儿是乌的,底儿可是亮的,黑里套黑,亮中起乌——整个看,宛如黑煞神一般。
“来,来,来!”靠山王拉着元霸的手,走到马前:“你可知它的名字?”
元霸木讷地摇头。
靠山王手捋须髯,不无得意地道:“此马名叫‘一字墨雕板肋赖麒麟’,又名‘万里烟云罩’或‘千里赶云烟’。”
元霸张了张嘴,眼珠儿骨碌着琢磨半天,一个名儿也没记住。
靠山王想起他有些呆傻,便耐着性子又解释一番:“你看见没,这马的颜色跟墨一样,跑起来像飞一般快,因此称‘墨雕’;马的肋骨扇不分间隔,像整块平板一样,因此称‘板肋’;还有这马毛卷曲,成旋状,远看像长了一身癞子,故称‘赖麒麟’……”
“老赖哎,我骑你来嘞!”元霸听得脑袋瓜疼,急得哪等他继续罗嗦,猛然就扑身跃上,把马吓一惊。“我还没说完……”靠山王脸色大变,慌忙道:“这马还没被人骑过!”
此话已迟。就见这马将俩前蹄一扬,登时人立而起;傻小子紧攥缰绳,差点被掀落马下。“哎哟,今天老子骑定你了!”元霸上来脾气,可是比谁都犟,今儿个即使换成猛虎,也非要驯服帖它!但见他两腿一夹,千钧力量顿时袭向马肋,那马疼得嗷唠一声叫,立即狂奔起来,在场地里卷起一阵黑色的旋风。
跑了大约半柱香工夫,就见马渐渐停住。此时再瞧它,脖颈垂下,瞅元霸也低眉顺目许多。靠山王心道:“完了,野性难驯的宝马,看来要归他了!”
元霸收了腿劲,瞅瞅马的肋巴扇,居然没被夹折;又上手摸了摸,猛然想起“板肋”的话,不禁扑哧一乐:“这马和我一样!”原来,这小子天生畸形,肋间也无缝。
“这匹马,你觉得合适吗?”靠山王仍心存侥幸地问。
元霸屁股用力往下坐了坐,觉得它正是自己想要的坐骑,不禁高兴地道:“感谢老王赠送宝马!”靠山王不便改口,只好把马赠与了元霸。这便是一字墨雕板肋赖麒麟的由来。
刚才校场上,元霸硬接下成都一镗,坐骑却安然无恙,极大震撼了金殿上的宇文化及。在为自己儿捏一把汗的同时,他瞅向身旁不远的靠山王,心中暗骂:“该死的老匹夫!”
此刻靠山王,注意力全在马上。沙场上对战,既是武将的比拼,同样是坐骑的较量!面对赛龙五斑驹,一字墨雕板肋赖麒麟能否堪用,就取决于今天这场比武:挺住了,就表明它是一匹可与御赐宝马相匹敌的稀世之马;挺不住,则证明它和普通战马无异。
“刚才的那个照面,大概能够揭示答案了!”靠山王微微点头,掩饰不住心中得意。
世民一旁观战,看得仔细:这马力大无穷且凶悍异常,又有两片板式的肋骨,都像极了元霸;如果说四弟是人中怪杰,那它无疑是马中奇葩——单凭能经得起主人八百斤双锤和铁钳一般双腿骑夹,它就很了不起;想将来沙场建功,不远可期!
李渊在台上,却是坐不安宁。他一边忐忑看着场上比武,一边偷偷观瞧炀帝脸色的变化——伴君如伴虎,他实在是被弄得胆战心惊了!昨日因宇文化及挑唆差点被杀,幸亏儿子世民机智申辩,才勉强保住这颗脑袋;哪想炀帝稍后消怒转喜,一道圣旨,就把自己由“公”晋升为“王”。
“死囚!——唐王!”李渊心里叨念,这一惊一乍,悲极喜极的无常巨变,足可叫人折寿十年。
校场上,元霸受刚才一镗,着实吃一惊:“好小子,居然能使我倒退这么远!”
“你可敢再接一镗!”成都在马上激他。
“随你打!”元霸尖声笑道:“不过下一锤,定不饶你!”
成都隐约感到,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取胜机会,不禁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两腿狠夹马腹再次冲去。这回他用尽平生气力,并借马的冲势,打算一举把对方击垮。
元霸却只守在原地,两眼一瞪,摆双锤迎上——伴随一声轰天巨响,那四百斤镗几乎崩断!成都一下飞了兵器,低头一看,双手虎口震裂,血流如注;愣神的刹那间,就听“过来吧你!”身子飘忽被拽离了马鞍。
元霸擎着成都,正欲下手,忽然想起师父紫阳真人曾告诫“绝不可杀使镏金镗之人”,便把他往天上一抛,叫声:“我的儿,饶你去吧!”使其重重摔在地上。成都脖颈触地,登时昏死过去。
宇文化及事先埋伏的五百家将,见少爷被跌,齐举兵器上前。元霸笑道:“替死的来了!”将锤四下一抡,转眼打死十数人,其余四散惊逃。这时就听台上爹爹喊道:“小冤家,还不快住手!”元霸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跳下马一溜烟跑去看台讨封去了。
看台这边的群臣早已看呆!他们一齐望着这个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却无法解释恁般力大无穷的怪物——每个人心里都惊惧已极。炀帝也瞪大眼睛,不禁抻脖儿咽了口唾沫,心道:“这究竟是人吗?”
靠山王见皇上呆愣,赶紧圆场道:“我大隋有这样的人才,何愁江山不稳!”炀帝听了这话,不由喜上眉梢,立即将其封为西府赵王。至此,李家出了三位王:唐王李渊,赵王元霸,还有就是次子世民,因其机智果敢,颇受炀帝赏识,被赐封为秦王。
看台上下一派荣荣。这时夏国公窦建德风尘仆仆地跪身来奏:“微臣前来复旨,龙舟已建造完毕,请万岁驾幸江都。”
“好!”炀帝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唐王、赵王同守太原,秦王与百官,十日后随朕启程!”满朝大臣一齐叩拜谢恩。
炀帝正想摆驾回宫,忽然极远处传来一阵阵嘶鸣。大家齐眼望去,不由大吃一惊——校场上俩坐骑无人看管,竟然打在了一起!
靠山王瞪圆眼道:“是赛龙五斑驹!”讶异之情溢于言表。
“看来,战斗还没结束呢!”炀帝不禁笑道。
宇文化及打一个激灵,本已如死灰的眼睛,顿时又亮起来:“这匹马,是我儿一小养大的!”他踮起脚眺望,嘴唇激动得不住颤抖。
赛龙五斑驹和一字墨雕板肋赖麒麟,全如他们的主人,皆是个顶个的强悍暴烈!起初它们只是身顶着身相互推挤,很快发展成追逐撕咬,尥踢冲撞;众人看到时,两马已经纠缠耸立,用前蹄搏斗捶打。
“元霸呀,你还是尽快将马牵回来吧!”炀帝不放心道。
元霸一笑:“不怕!都儿的马,打不过我的马。”
“噢?”炀帝故作惊讶:“你就那么自信?”
元霸得意地道:“我那马雄壮的很!”
“哎呀……”炀帝轻叹一声,再不多言,只是默默摇头。
元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老皇有何忧心?”
炀帝脸转向李渊,略显无奈地道:“元霸已连胜两场,这第三场……”
李渊匆忙作揖道:“臣替他做主——再不比了!”
“啊?因何不比?”元霸着急地追问。炀帝却心知肚明:“李渊昨日还五花大绑,差点被砍头,此刻哪有心思奢求其它?只求安稳过去,以免惹恼自己再动杀心。”
李渊果然十分谦卑:“天宝大将是国之栋梁,先帝赐其褒奖金牌,乃名副其实,当之无愧;元霸不才,徒具匹夫之勇,望陛下恕其愚钝鲁莽!”
“这……”炀帝假装为难一番。
父亲委曲求全,元霸哪懂这些,当即信誓旦旦向炀帝保证:“我若失一场,便不再向都儿要那金牌!”转身立刻又安慰李渊:“爹爹请放心,我的马一定能嬴!”李渊心里叫苦,却拿这傻儿子没办法。
炀帝环顾四周,颔首冷笑不语;大臣们皆绷紧了脸,一齐默默把目光投向了校场……
两匹罕有对手、天下最优秀的战马——相遇相争,相恨相杀——恰似宇文成都与李元霸,注定一世解不开的纠缠!
最新评论